声,元帅府的後门打开,负责炊事的小班长带著两个新来的兵出去采买新鲜的果蔬。阳光静谧地铺展在花园小径上,漂亮的金毛摇著尾巴欢迎来接他的那个小兵──又可以出去玩了!
大狗刚走出几步,看见刚起床的江瀚韬,欢乐地叫了一声,小兵忙不迭敬礼:“长官早!”
江瀚韬笑著回答了“早”,就转向花园里去打太极了,往常,只要他琥珀色头发的大儿子在家里,那麽他一定会在六点起床,六点一刻就来锻炼,此时应该已经活动开了筋骨,正在做简单的力量练习。但是,今天,尽管昨天傍晚江扬带著苏朝宇回来检查手腕电击伤的恢复状况,但花园里还是安静极了,江瀚韬抬头望向儿子的窗,愉快地笑了:他的大儿子和大儿子的爱人刚从一场劫难里恢复过来,多睡多休息,总是好的。
一套太极过後,身上已经微微出汗,江瀚韬决定就此打住。他悠闲地上楼冲了个澡,来到厨房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一个人居然比他还早地坐在了餐桌旁,无聊地翻著今天的晨报。换做过去,这个人应该是程非或者秦月朗;换做近些年,绝对是偶尔回家小住的江扬要赶早班飞机或者江立要开晨会──苏暮宇抬起头来:“早安。”
江瀚韬笑著打量他:“不知道你也有早起的习惯。”
苏暮宇那海蓝色的眼睛和苏朝宇一模一样,会在这种时候闪烁著动画片里那样的无辜的光:“是没睡著。”
江瀚韬落座,勤务兵立刻端来早餐,是新烤的白面包,有浓浓的奶香,还有果蔬拼盘、小馒头和蘸酱。苏暮宇要的粥还没煮好,倒是馅饼先来了,一甜一咸,外皮酥脆,让人看了就胃口大开。两人没说话,只是各自吃著面前的东西,整个饭厅里不像平日一样还有江扬、苏朝宇等人说话,因此气氛格外诡异。
等到苏暮宇的粥端上来之後,江瀚韬基本已经吃完,正在看今天的采买清单,跟勤务兵说鱼先不要杀,牛肉用料多腌几小时。忽然,他用余光看见苏暮宇的神色忽然痛苦起来,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艰难地咬著勺子,泪眼朦胧地看著面前的粥碗。
江瀚韬大笑出声:“你若要跟我说话,何必费心思早起在餐厅堵我?”
苏暮宇是被烫了舌头,刚缓过来:“唔……有些事情,我想换个环境说。”
江瀚韬倒了一杯凉开水放在他面前,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於是诚心邀请:“上午我在花园里写字,愿意看看吗?”他那麽温柔,带著商量的语气,苏暮宇瞬间真的动容,赶紧答应下来,不过,他必须承认,在读心这个项目上,他早在坐在餐厅的时候就已经输给了江瀚韬。
“雁京雅人”的名头不是阿谀拍马得来的,江瀚韬幼时是个十足的纨!子弟,从小除了学习必要的功课之外,其余的时间全用来玩各种可以玩的东西。皇宫里、艺术界的各路行家,从古玩字画、鹰鸟渔猎到烹茶弈书,他身边总有最好的老师在教,自然轻松学得真本领。虽然後来家中剧变,他不得不去军队这样无趣的地方做老大,但手里的功夫却一刻都不曾真正丢下。
苏暮宇到的时候,江瀚韬已经写了几张草稿,他屏退了所有勤务兵,冲著苏暮宇敲敲条案:“来伺候笔墨。”
一直在恐怖行业高层之间混的苏暮宇会跳舞、会喝酒、会抽烟,甚至会骑马、开枪,也知道如何分辨毒/品的好坏,但是他从来没有写过毛笔字。就连小学的时候,漂亮的庄奕小朋友去上书法特长班,他都觉得十分无趣,强忍了对她的喜欢而没有跟著去,苏朝宇倒是交了一个月学费,发宏愿要做书法家,最终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下来,所有的墨汁都用来在苏暮宇身上画蜈蚣了。江瀚韬看出他的窘态,便手把手教他研墨:“你就像电视剧里的书童那样在这里研,顺便,说说你想说的话。”
苏暮宇很快学会,轻笑道:“想约您谈谈事情,结果先被抓来做劳力,剩下的事情,我都不敢说了。”
次有人这麽跟江瀚韬讲条件,他不由地有点儿喜欢这个直率的年轻人,笔饱蘸浓墨,大大书写一个“好”字,然後饶有趣味地等著苏暮宇开口。
“我怕死,而且胆小,”苏暮宇笑道,“我哥知道。南原那一场,我就发誓再也不混这个圈子的老大了。”他顿了顿,盯著砚台里的浓黑说:“我哥被绑架之後,我命令手下的候鸟紧网,虽然避免不了几处鱼死网破,但总归捞到一些东西。
江瀚韬停笔,从一只紫砂小壶里斟了一盅茶递给苏暮宇:“继续。”
苏暮宇不客气地落座:“我是海神殿的主人波塞冬,我很清楚海神殿在我这一支里并没有要闹到明面上来的内讧。至於事情突然被闹得这麽大的原因,我早就明白,只是苦於没有证据。现在,我哥已经回来,彭家也消停了,不妨直说,月宁远,大概也是波塞冬。”
“难道,你们竟是多党制?”江瀚韬铺开一张新纸。
“我不知道。”苏暮宇十分坦白,“此前,我从未听说过月宁远的任何消息,直到她借密札一事搅乱了我在首都的候鸟联系网,我这才意识到,在上一任波塞冬的时候,确实发生过一些不能解释的事情,使得月宁远和我都以为自己控制著所有的海神殿权力,直到那年江扬和苏朝宇从边境凯旋,而我,居然也回来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49
江瀚韬似乎没有在听,他专心致志地写一首古代的词,苏暮宇看不懂用笔和结构,只觉得字形十分豪迈──书法,果然是一桩令人遐想无限又很具气魄的爱好。
“我曾和江扬谈过,如何放弃海神殿,期间,我哥也跟他吵过闹过。并不是我贪图什麽,说到底,海神殿不过是当时活命最好的武器,用到苏朝宇出事之前,我不放手也只因为胆小。他们存在这麽多年并非偶然,倘若掌权者忽然下令解散,那就他就离死只有一步距离了。”苏暮宇研累了,干脆放手不管,只是站在江瀚韬身後看著:“事到如今,我乐得有个月宁远愿意替我收管所有人、事,从此之後,我只是个没文化的大学生,可以到哥哥的部队去混口饭吃,过正常日子就好。”
江瀚韬忽然放下笔看著他,苏暮宇微笑,江瀚韬把笔递过去:“来写两笔让我看看。”
苏暮宇跳开一步:“我从来不会写毛笔字!”
江瀚韬半威胁半鼓励地看了他两眼,干脆放下笔,坐到一边去了。苏暮宇求人办事,只能哭笑不得地拿起来,百般摆不对那个姿势,江瀚韬如教儿子那样从身後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掰他的手指,然後指著一片空白:“试试看。”
苏暮宇的手快要抽筋了,却不知道应该写什麽,先画了一个“苏”字,又觉得笔画太多,干脆下笔“月宁远”三个字。他不懂轻重,越写越大,最後一看,果然“难看地整齐著”,但还算有模样。苏暮宇长叹一声扔下笔:“因此,我求您帮忙。”
江瀚韬端详那三个字,继而正色说:“虽然不会写,但一笔一划都十分专注,苏暮宇,我问你,你为什麽不想杀她?”
“我怕死。”苏暮宇扬眉一笑,没有自嘲,竟是男儿豪气。
“怕死,你就应该想别的办法,”江瀚韬也写了“月宁远”三个字,“彻底移交海神殿,难道,她不会灭口?”
苏暮宇笑而不答,一时间大金毛遛弯回来,欢乐地奔过来,把下巴放在条案上,歪著头看江瀚韬,江瀚韬拍拍它,它便高兴地去一旁转圈玩耍。苏暮宇指著新写的那个名字说:“字里有杀气!”
江瀚韬大笑:“这不是我儿子拍的电影。”他把这张纸卷起来,拧成一股,苏暮宇自自然然地摸出一只打火机,点燃,燃尽,一层纸灰落满地面,金毛跑过来看热闹,一嗅便吸进鼻子里,忙不迭地喷嚏。
“我不了解你,苏暮宇,”江瀚韬不紧不慢地斟茶,“但我了解苏朝宇,他是一个一旦决定了什麽便不易更改的人,想来你也是。不管你在海神殿捱过多少时光,双胞胎的血缘这辈子都连著。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亲信需要安慰,这些都没问题,但是,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法无一疏漏地护到永远,就更不能承诺你什麽。”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叠了两折的打印纸递过去。
苏暮宇点头:“这已经是个承诺了。”但那张打印纸上的内容,让他脸色一变,紧紧咬住了嘴唇。上面是海神殿里苏暮宇所能掌控的、在雁京的所有候鸟名单,其中因为南原市的事情被牵连的几位,已经无情地镶上了黑色的单线框。
“让我们筛选一下,”江瀚韬伸个懒腰,提起另一支笔,打开一盒朱砂,“你要放弃谁,要保护谁,要和谁谈条件?”
苏暮宇因对方更胜一筹的坦诚而震惊,站著没动。有些话,他知道他必须说出来,这是对许多生命的负责:“其实,您可以选择。我可以在海神殿活下来,也可以在这场斗争里活下去,或许,您可以放我自生自灭。相信我,苏朝宇虽不是薄情寡意的人,但也绝对不是甘愿拉他的爱人一家子为自己弟弟垫背的自私鬼。之前的多种照顾,我已经十分不安。”
江瀚韬颔首:“我自然是不愿参与海神殿的任何事情。但那年,我狠狠地伤了江扬的心,当我同意他去海神殿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要得到同样狠的反击。现在,我很庆幸是你来施予这一切,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江家的任何人,这已经足够好。”苏暮宇刚要道谢,却被打断:“你大可不必把这看成是一种交换,或者意外的庇护,凡事均可商议,你我之间越坦诚,越信任。”
“好,那我就不再说谢谢,更多地专注手里的事。”苏暮宇展开名单,掂量了一下,手指轻轻滑过几个名字:“我先跟他们谈。”
楼上,江扬睡眼朦胧地就被苏朝宇拖起来,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抓著他的长官,强迫对方往楼下花园里看:“又要嫉妒了吧,你爸爸教我弟弟写字呢!”江扬怔了怔,然後伸个懒腰:“嫉妒死我了,我只好吃掉他的哥哥作为报复。”
四天之後,苏暮宇神色淡定地坐在阳光天台等江瀚韬跟他下棋。布津帝国的军界领袖准点到来,刚一落座,便看见棋盘正中的黑子上挂著一枚小巧的吊坠。江瀚韬拈起来:“就是它?”
苏暮宇点头笑道:“是了,最普通的首饰银,但内芯是一颗古老的、价值连城的钻石,钻石外面有一层十分薄的保护鞘,工艺之复杂,令人难以想象,据说工匠完成之後就被波塞冬扔进了海里,真是可怜。这是波塞冬的真正信物,是他即使众叛亲离之後还可以糊口的最後家底。”他顿了顿,“月宁远什麽都有了,这个东西,我却不想给她。”
江瀚韬神色凝重。他知道,这四天来,苏暮宇已经和十七位重量级的候鸟谈判完毕,其中五人因为誓死不肯移交权力亦不肯承认月宁远的权威,不得不被静静地处理掉。苏暮宇规劝了剩下十一位候鸟放弃身份,转而用江家给他们做的新身份,到纳斯去生活,只有一位,苏暮宇花了两天时间仍然不能争取到他,他十分坚定地选择了月宁远作为新主人。这一场海神殿内部的大型洗牌因为有江家的帮助,完成得干净利索,但免不了激怒月宁远。她本就在势力扩张期,又始终只知道雁京一半的海神殿力量,然而苏暮宇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毁灭性地公开全部势力范围,等月宁远扑来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如同弃尾的壁虎般散入树林,再也找寻不到了。
苏暮宇展开那张明显翻旧了的名单,指著剩下的人说:“这些,一部分被其他候鸟强行吞并,一部分则已经丧失了重振的勇气──我相当狠,虽然这令我十分不安。”
江瀚韬短促地叹了口气,落下一枚白子:“月宁远那个女孩子……你这是重拳,她怕是要恶咬一口的。”
苏暮宇够了勾嘴角:“她应当知道,波塞冬不只是听起来漂亮的名字。她若要当,就不能怕疼,不能怕死。”他反击,吃掉江瀚韬三五枚白。
“你是想找个机会,以此为要挟同她商谈,以期换到可以为我们所用的证据,作为给我的谢礼?”江瀚韬以吊坠代替白棋落子,苏暮宇一怔,那正好能吃掉他八枚黑子──只顾进攻,疏忽了大後方,他十分後悔。苏暮宇心慌,却佯装镇静地笑笑:“不客气。”
江瀚韬觉得对面的孩子又寂寞又心酸,他想劝慰,却不知能说什麽,甚至觉得苏暮宇已经足够聪慧敏锐,说什麽都是多余。然而身为父亲,江瀚韬不能不担心他和其他儿子们的安危,於是只好严肃地说了句“务必谨慎”後,似乎不经意地悔了刚才以吊坠代替的那一步棋。
苏暮宇释然,自信地落下一枚黑子。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0
苏朝宇回到狼牙之後的周末,彭耀也带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