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变得更困、脑子更混乱:“一杯红茶就好,不要奶和糖。”
周星点头遵命,做手势叫远处盯著的两个队员过来保护江扬,自己沿大厅尽头的金色旋梯跑上二楼,去江元帅休息室为江扬倒茶。
美女荷官已经洗好了牌,3号少女无聊在台面上搭起来筹码塔轰然倒塌,她瞧著周星的背影,笑嘻嘻地评论:“嗯,忠犬受!”
江扬是听得懂的,不过他完全没有心思反驳,只是静静地盯著美女荷官发牌的手。
跟红茶一起来的还有元帅的一张字条,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行楷简简单单写:“加油,儿子,你不会也不能失败”,江扬沈吟,“不能”?难道这真的不仅仅是一个游戏?他把它和口袋里那枚海蓝色筹码放在一起,然後开始了新的一局。
爸爸完全没有送来好运气,这一局江扬赌得万分谨慎,只可惜俗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塞牙,躺地上中枪。这一局江扬始终和胜利失之交臂,哪怕是算定了牌,哪怕是拿到了极好的牌,都差那麽一点点,连周星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都有些担心,甚至在一次递送筹码的时候低声问:“要不要缓一缓或者换一桌……?”
的确,这一桌上,1号的老爷爷赌得太差,总是在不该要牌的时候乱要──好几次他明明已经18或者19,却还强行要牌──多了他的一张以後,本应该发到江扬手里的牌就顺延发给了3号少女,说来也巧,这往往让他的赢局变成败局,实在是让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
可是江扬却没有考虑周星的建议,指挥官该死的直觉告诉他,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有一种不能言说的绝望和犹疑正像传染病那样在心里蔓延开来,仿佛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正收紧陷阱,将他逼上绝路。
事实证明,执拗的孤军深入必将遭致敌人的疯狂围堵攻击,数小时之後,江扬的赌注已经所剩无几,他的神情也远比刚刚坐下的时候憔悴黯然,这绝对不是因为熬夜──基地的高级军官们都可以作证,他们的指挥官就算是48小时不眠不休也仍然精神抖擞思路清晰,绝不会让部下们看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江扬把最後一块500的筹码押上赌桌,就像他们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样,2号少年不知道换了多少根棒糖,他从头发後面窥视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似乎有那麽一点点同情,不得不说,他是这张桌子上最会赌的,代表10万的红色筹码摞了一叠,其中甚至包含了江扬输给庄家的那块。
美女荷官已经下班,现在庄家是一位留著小胡子的冰山大叔,好像不会笑也不会说五个字以上的句子,每局都沈默地发牌,沈默地赔进赔出,就像是一台精密的赌博机器,3号少女无论怎麽借酒调戏,他都不为所动。
这一局江扬拿到方块4和梅花8,又是12点,再次要牌只要不是10就不会输,如果拿到8或者9,赢面还很大。1号老爷爷照例又捻著胡子想了半天,最後终於决定再要一张,结果拿到一张黑桃9,估计又爆点了,赶快从随身的药盒里拿了一片,和著茶灌下去;2号明牌是黑桃a,胸有成竹地摇摇手指表示不再要牌,3号少女痛快地表示再来一张,这次她幸运地抓到可以代替任何点数的大王,差点兴奋地跳起来,一个劲敲著桌子要侍者再拿酒来。
轮到江扬这里,他一根手指按住冰山大叔用细棍推到他面前的扑克牌,几乎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这几乎是最後的机会,如果败了,只怕再也不能翻身。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掀起一个角。
红桃j。
曾经那麽可爱的小胡子现在看来充满了讥诮和讽刺,它仿佛有生命那样盯著他笑。22点,彻底失败的点数,江扬把三张牌都翻过去认输,冰山大叔沈默利落地收走那仅剩的一块筹码,然後翻牌,给拿到“天成”的2号和靠大王成功凑足21点的3号赔钱,江扬知道这一切都跟自己不再有任何关系,他站起来,下意识地拍拍礼服,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快,周星立刻大步追过去,江扬一句话都不说,沿楼梯飞快地走到二楼的自助餐吧,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站在夜风凛冽的露台上全灌了下去,又狠命地搓了几下自己的面颊,才转身对身边的周星说:“没事,不要担心。”
“还有储备粮。”周星拉开黑色手包的夹层,抽出最後一块5000的筹码,又指指江扬的口袋,那里还放著他在轮盘赌赢来的5000块。
江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夜空微凉的空气,舒了口气努力微笑:“大起大落,被运气抛弃,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现压箱底的筹码,这真是……”後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周星也不像苏朝宇那麽擅长推理或者脑补,只见帝国最年轻的中将劈手抢走最後一枚筹码,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精光,居然笑出声来:“走,我倒要试试看,幸运女神有多麽嫌弃我!”
这一次他们没去任何赌桌,而是把仅有的10000块全部换成了硬币──没错,基地的最高指挥官阁下冲进了地下一层,正拿著一个盛爆米花的纸筒,蹲在一台老虎机面前。旁边,站著用帆布购物袋拎著重达数公斤硬币的周星,一脸愁苦。
不同於上面复古的奢华,地下一层的老虎机厅充满了後现代的科幻意味,数排颜色绚丽一按就叮咚叮咚响的老虎机环形排列,侍者很少,都穿银色的小裙子,戴半面具。已近凌晨,这里的客人极少,唯有隔三行的一台金黄色机器旁边,坐著一个玩得全神贯注的年轻男孩儿,身後站著替他拿著接硬币纸筒的母亲,保养得很好,举止也十分优雅,察觉到周星的扫视,她抬起头,客气地微笑,算作打招呼。
江扬执著地选了30号机,恰巧是纯正的海蓝色。他喜欢上面那些不停闪烁的仿宝石灯,就像是苏朝宇的眼眸──他是多麽想给肯定正睡得人事不知的苏朝宇打电话啊,不需要告诉他自己的失败和抑郁,只要听听他嚣张无比的清脆笑声就可以安心,可是这种地方偏偏禁止一切通讯和摄像器材,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然後开始投币。
老虎机不像21点那样考验人的记忆力和计算力,要做的不过是投币和拉开关,之後任何人能做的都只有祈祷。江扬明显比刚刚轻松很多,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转椅里,让周星坐在他旁边,一面丝毫不动脑子地玩老虎机,一面跟周星随意闲聊,甚至还因为周星讲的糗事笑出声来,仿佛已经从刚刚那种消极绝望的情绪里解脱出来了,令人不得不佩服指挥官的自我调节能力。
可是幸运女神大概今晚真的已经弃他而去,老虎机疯狂地吞噬著江扬的硬币,就像是上古传说里的饕餮神兽──只吃不吐。差不多一小时以後,周星忽然听到那种疾雨般的硬币落地的声音,伴随著女人又惊又喜的惊呼,以及男孩子欢乐的粗口。他从老虎机的缝隙望过去,只见那对母子玩的老虎机正坏了一样往外喷硬币,他们拿著的两个大纸筒都装满了,硬币却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於是母亲不得不用昂贵的丝绸手帕当包袱皮。
江扬这里却仍旧连一个最小的奖都没出现。他察觉到周星忧虑甚至有点同情的眼神,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把硬币往里面塞,机器那种代表遗憾的音乐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来。熬了大半夜,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微有倦意,左手始终握在胸前,此时天色将亮而未亮,正是最脆弱却又最温柔的时候,他笑著看老虎机上图案变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真诚最深情的表白:“其实我很幸运,我此刻愈发觉得,命运向来对我相当仁慈,真的。”
周星疑惑地瞧著江扬,只差没立刻跑上楼去叫家庭医生,江扬知道他不理解,於是微笑解释:“我想到苏朝宇。下午在家玩卡片,我和苏暮宇联手杀他,他分明节节败退分明无力回天,但只要他还剩一张卡片,他都会战斗到最後一秒,绝不会屈从命运或者权威,真是个强悍又嚣张的小混蛋!”
周星嗅到那种无法掩饰也不试图掩饰的爱意:“你们一定会幸福的,长官。”
江扬特真诚地握了握他的手,点头笑起来:“是,谢谢你的祝福。”说完,顺手捞出口袋里最後一枚硬币──十年前帝国银行发行,面值10布津币,刻的是战死於雪伦山区的祖父江兆琅的侧面胸像。他的手指划过那跟自己父亲有七八分相似的下巴,闭上眼睛特认真地默默祈祷了三秒锺,才把硬币放进老虎机。
跟所有的老虎机一样,只要每局终了时,停在屏幕上的三行图案相同,就算中奖。刚刚离开的那对母子中得是图案是三朵奢华皇冠的特等奖,而最小的奖则是一个钱币的符号,奖金则只有200块──刚刚够换一块最小面值的筹码,或者在楼上的自助餐吧吃一顿豪华的纳斯式单点早餐。
江扬认真地瞧著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转子,几十秒之後,它们终於依次减缓了速度,然後停了下来。
个,钱币。
第二个,钱币。
第三个,啊,还是钱币!
老虎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位於下方的闸口啪地打开,叮叮咚咚落下20个硬币,周星手疾眼快用帆布口袋堵住闸口,从而明智地避免了蹲在地上找钢!儿这样不名誉的行为。江扬抓了两把头发,让自己清醒一些,看著空空如也的黑手包和沈甸甸的帆布口袋,真忍不住自嘲的笑容。他摆摆手,吩咐道:“帮我换成筹码,我们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早晨五点四十七分,江扬回到赌场的入口,朝阳温暖的霞光已经透过高高的金色落地窗,洒落在镜面般的大理石地面上。门口轮盘赌附近,游客们早已散去,此刻人丁寥落,荷官们都有倦意,江扬把最後一块浅绿色的筹码压了30号格子。
奇迹,还会发生吗?
轮盘再次旋转起来,就像是无情又无奈的命运,片刻之後,它慢慢停下,指针划过28、29、30、31,却又在停止以前荡了一下,鲜红色的指针几乎停在格子的中线,江扬为这样惊人的巧合而惊诧,回头看周星时,他却是一脸想安慰江扬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表情,江扬立刻明白了:“这一次是,31?”
周星紧紧抿著嘴一个字也不回答,仿佛这样就可以迷惑荷官手里精确测量的规尺,可是他的神情已经泄露了秘密,江扬没说一句话,只是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31!”荷官宣布,周围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天亮了,无论输赢,这一夜都已到尽头,轮盘到此为止。托著玻璃托盘的侍者们鱼贯而出,给所有在最後一局下注的客人们送润肺保肝的砂板糖。江扬百年难得地被吸引,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琥珀色的小糖有股清新的药物的气息,让他整个上呼吸道都舒服起来,他甚至多拿了一颗塞给周星:“八十万的糖果,你一定要尝一尝。”
向来谨慎的周星被迫把这种来历不明的糖果放在舌头上面,甜,凉,余味微苦,他正想说什麽,却看到秦月朗在另外三个亲卫队员的保护下走出来,向他做了个“带江扬回来见爸爸”的手势。於是周星再不耽搁,快步走到正专心致志看那转盘的江扬身边,低声说:“元帅请您上去。”
江扬察觉到他的犹豫,尽管脸色不算好,还是拍拍他的肩膀,一面大步走过去一面微笑:“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打算逃避面对元帅,只不过……”
周星疑惑地跟过去,江扬一只脚已经踩在台阶上,却忽然回头,凝视著宾客渐渐散去灯火已经熄灭的赌场大厅,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只不过,我至少应该看透这个局,才好跟元帅交代。”
局?向来目光敏锐判断力极强的周星楞了一下。他和专注赌局的江扬不一样,并没有把精力放在牌面上面,而是始终保持十二分小心地留意著江扬身边的每一个陌生人,如果这是一个局的话,那麽他理当比江扬更早注意到。他疑惑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江扬当然相信周星的目力,却并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判断。这一夜的豪赌和惨败的确在某个时刻打击了他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包括他那种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甚至整夜高强度脑力运动带来的疲惫也影响了指挥官的心理调节机制,可是多年生死考验磨练出来的直觉判断仍然像以往一样发挥著作用,以至於江元帅问他感受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局,我中了陷阱,对吗?”
江元帅明显睡得不错,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早餐单,闻言不由笑了,抬头盯著他最倔强的大儿子,厉声道:“证据呢,儿子?”
江扬愣了一下,这个语气是长官的,但是却带了属於父亲的称谓,他一时有点不知道用什麽样的状态去应对,只能垂下头回答:“对不起,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不了解这个行业,只能基於周星少校的观察认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