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刚刚21岁的年轻人的脸上,细看仍然有稚气,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狼,工作上能力相当强,怪不得狼牙上上下下上万官兵,都唯他马首是瞻。
拨准备出发的官兵已经开始在操场上列队,彭耀的黑色野战指挥车也已经开到门口。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腿上的瘀伤仍然会在动作剧烈的时候疼得要命,在颠簸的野战指挥车里全程跟着士兵们翻山越岭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这样的时候,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去。
徐雅慧已经拿着今天必须处理的若干急件过来找彭耀签字,彭耀一边飞快地签字,一边对苏朝宇说:“今天不用你跟,这边有些交接工作表格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去问雅慧……”
徐雅慧明显对他的形容词不满,恨恨地哼了一声,彭耀却假装没听见,抬头看苏朝宇,欲言又止。苏朝宇明白这是为了昨晚事件的主动示好,他也不戳穿,微笑说:“是,长官。”
彭耀明显被这种洞悉一切的微笑挑衅了,他咬牙说:“这不是准你的假!”说完自己也知道底气不足,于是干脆扔下文件,匆匆钻进车里,盯越野训练去了。
由于江扬和元帅闹得很僵,程亦涵变成了三明治里面的奶酪片,被挤压到只能默默融化。元帅回到首都以后就打来几个电话,江扬的手机始终是转接状态,程亦涵有一次刚睡下就被吵醒,迷迷糊糊抓起无线耳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叫:“儿子?”
“爸爸,有事?”程亦涵坐起来,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顿时一身冷汗,号码分明是元帅府。好在江元帅早就听出来,问江扬在干嘛,程亦涵披上衣服出去看了一眼,隔壁卧室刚好熄灯——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睡前都会看几页书或者写点儿东西,但是程亦涵想了半天还是撒谎说已经睡了。江元帅显然有些沮丧,以至于挂掉电话之后,程亦涵就冲进江扬房间:“下官抗议,您的电话不能全天候转接到下官的手机上,尤其是您真身坐阵基地的时候。”江扬裹在被子里笑得很温柔:“我错了,我这就取消。”但是从那天起,江元帅再也没有打过来。
因此,向来脾气很好的副官大人最近心情奇差,连约会都懒得去,慕昭白百般勾引无效,只能找上门来。程亦涵躺在窗前地板上看小说,整个官舍里除了勤务兵,只有他一个人,于是慕昭白肆无忌惮地敞着门跟他肩肩相靠地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后来竟双双睡着,若不是慕昭白的手机在大声歌唱,两人估计会睡到夕阳西下。
“有封邮件,我收一下。”慕昭白虽然用着智能到几乎万能的手机,却总是比较谨慎,爬起来打开程亦涵的电脑。指挥官副官在地板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无限舒适。一只蝉忽然飞来,伏在纱窗外面,程亦涵便凑过去看它,完全无视慕昭白的存在。
邮箱里有一封陌生地址的信,开头一串9位数字字母混合代码。慕昭白心算了一下今天日期数平方的立方根的整数部分,果然和前几位一致,后面的字母要先转换成字母笔画数的数列,再用特殊却简单的算法得出代码——代码是慕昭白和孟帆公用的,代表一些简单的字词,如“安全”、“危险”等等——慕昭白犹豫了片刻,今天的代码不对,没有这个词汇,202958?他并没有立刻打开邮件,而是挂了特殊的程序检查地址来源,倒是和以前一样神秘,无法追查到具体的地点,如果强行追索,就会得到孟帆设置的“抬头天堂低头地狱”的回复。
程亦涵叫人拿了一扎果汁上来:“你盯着收件页面干嘛?”
“他的信,我在算代码。”
“哦。”程亦涵对孟帆不定期给慕昭白写信的事情并不在意,甚至有点儿好奇这个神秘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这封信我不敢打开,代码有问题。”慕昭白皱眉,“谁知道是不是梁姐姐搞的鬼。之前他写的所有信我从来都不直接回复,而是加密发到另一个邮箱,他每次都换一个用来遮蔽的地址。”仿佛是孟帆的出现加重了对于感情的危机感,程亦涵哼了一声说:“我饿了,你刚是说定好了餐厅吗?”
那天晚饭后,程亦涵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心理状态,主要是江扬已经不再为苏朝宇调到狼牙的事情生气,慕昭白得以重新享受谈恋爱的乐趣,把那封诡异的邮件忘到了天边。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并非表面上那样永远没心没肺,不思考过去的种种。关于孟帆,他知道他亏欠程亦涵很多,而且知道孟帆的活是有代价的交换,因此这种若有若无的交流和联系反而成了变相的监控,慕昭白确定孟帆最近一年多都无所事事,短暂地有过一个姑娘陪在身边又消失,短暂地收养了一条没尾巴的猫和缺一只脚的土狗,短暂地在一个五金商店里当过小工,短暂地做任何事情,绝不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这样也很好,慕昭白想,至少孟帆不会再次落入半囚犯半罪犯的境地,流浪一辈子也比关在监狱里老死好得多。甚至,他都没去追究那封代码错误的信到底是谁的恶作剧,事情,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其实离收到邮件那个周末只隔了四天而已——慕昭白接到一个电话,愤怒的快递员站在指挥中心大楼的旗杆下面骂人,要他自己下来取快递。“你什么学历啊!没有自觉!”快递员气得把一口袋大盒子小盒子扔在地上,“你知道你们办公室不让进,还不自己下来!”
慕昭白赔笑:“我不知道您要来,真不知道。”
“签字!”快递员把一个压扁了的鞋盒子塞过去。很廉价的牌子,很普通的款式,黄色宽胶带横二竖三打得结结实实,像个背包。慕昭白看单据上的地址,是布津帝国中部某风景区附近的知名青年旅舍,以细心的服务和美丽的古典院落出名。可是……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一个旅店会给他送快递,慕昭白当场打开盒子,又一次讶然。
仿佛注解盒子似的,里面真的躺了一双鞋,但绝对不是外盒的那个牌子,而是很时尚的知名大众运动鞋的某个纪念版——问题它并非一件还有皮革香气的礼物,是穿过的。虽然没有任何开线、脱胶和污渍,说明主人的爱惜程度之高和使用频率之低,但是一双明显穿过却有没有明星球星签名的鞋子作为礼物实在不太合适,况且最近,一直延伸到前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慕昭白没有任何值得纪念的日子。旧鞋子,加上不认识的寄件人,无奈之下,综合情报处的老大只能这样签收了这份莫名其妙的礼物,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它回到办公室。
非常憋气的慕昭白件事就是打电话到青年旅舍问个明白,没想到接电话的小姑娘非常开心地说:“呀,您收到啦?希望下次来,还能住我们这里哦!”慕昭白一头雾水,花了十分钟才搞明白,原来是有人在临走之前把这双鞋寄放在前台,说如果买不到火车票就回来取,如果买到了,就麻烦前台帮他寄到如下地址。“再说,您亲自告诉我的,纪念版,很值钱,一定要寄,但是让我这个月再寄。”小姑娘翻了翻登记册,“没错,就是这样。”当慕昭白又详细打听了“自己”当时的穿衣打扮之后,一张笑脸浮现眼前。
开朗的笑,带点儿狡黠的小智慧。青涩的面孔,五官没有什么棱角,温和到懦弱的性格让这面孔更加平凡,仿佛可以随时融化在空气里。
孟帆!你个混球!
慕昭白愤愤地检查鞋号,果然!尽管那时候孟帆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海蓝色,但慕昭白绝不相信苏朝宇会用这么曲折的方式恶作剧他。可是,孟帆在零计划事件之后一直低调到隐蔽,怎么会突然想起寄双穿过的鞋?恰逢梁丽征进来送报告,慕昭白怕她看见了好奇,把鞋子扔在桌子下面往里踢,顺便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反追踪一个可以隐蔽过的邮件地址?”
梁丽征撇嘴:“多了去,邮件转发到我那里吧。”
“不用了。”慕昭白说,“我就随便一问。”
梁丽征耸肩离开,快到门口才转过头来:“盒子里是什么?”
慕昭白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词语简直太温柔了,现在,他头顶不但暴雨倾盆还有雷电刚好劈进来的可能,不过梁丽征是不能用欺骗手段的,慕昭白大大方方地把鞋子拎起来给她看:“是我喜欢的明星穿过的,我拍卖到的!你要看看吗?”
梁丽征像看火星人一样远远围观了慕昭白五秒,话都没说就走了。
慕昭白打开邮箱,再三犹豫,还是没有打开那封邮件——如果里面带有任何窥视程序,那么综合情报处就要拉响前所未有的安全警报。零计划血的教训犹在眼前,慕昭白开始默写他和孟帆之间特有的那套常用字编码,不敢用纸笔,他用咖啡在地板上写,从“好”到“出国”,从“快乐”到“不爽”,他费了至少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所有代码都记全,很多字已经不再使用,翻来覆去的熟悉的排列组合就是那么几个,953846,快乐,孟帆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组合。
他仔细回忆当时的编码细节,回忆和孟帆敲定逻辑规则的吵闹与默契,突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慕昭白惊恐地看表,下班时间,程亦涵按约定时间过来找他去吃饭!显然晚了,程亦涵推门就进办公室的习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养成,慕昭白正端着咖啡杯发呆,程亦涵怔在门口,然后敏锐地锁了门。
“要加班?”
“不加……”慕昭白唰唰抽了四张纸巾开始擦那些痕迹,程亦涵双手抄在口袋里看得很专注,随意问:“要用新代码?”
“嗯。”慕昭白擦到一半却忽然停下来,非常歉疚地看着程亦涵黑色的眼眸。如果他决定要撒谎,程亦涵都不会多问,但是——
程亦涵打了个哈欠:“昨天没睡好,困了。”说着走到咖啡机边自助,慕昭白像被雷劈了似地保持姿势没动,看上去十分无措。程亦涵加了两块糖,没有转过身子来喝。锃亮的咖啡机上能看见一个变形的慕昭白的影子,没有动,似乎是在等什么,又似乎是被一个困惑了很久的谜题魇住,就到了要破解的关键。就好像零计划的前后时间已经凝结成了有形体的墙壁横贯办公室,程亦涵背向他的爱人,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亦涵。”
程亦涵转身。墙壁在目光交汇里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没有倒塌声,却足以供两人越过残垣相拥。
“我想吃周师傅食堂的干锅系列。”
“好啊。”
两人并肩离开办公室,都默契地选择放过有关代码的任何话题。程亦涵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代码,六位数字,和那天周末慕昭白邮件主题上的形式一模一样。他只是在等慕昭白主动地、亲自告诉他——如果需要,如果确实需要他做点儿什么,程亦涵想,他一定会做,无关大度与否,只要孟帆不再是一个威胁性的存在。
难得周师傅今天心情好,竟然掌勺,他们点了著名的干锅鱼和自制山楂水,从辣椒有多少说起,一直扯到宇宙起源、流星与迷信的关系。程亦涵觉得这就是谈恋爱,谈着谈着,他们彼此相恋,屏蔽周遭杂音,爱在一起。
32
贤内助
江扬想搞一次军内部的演习,又苦于年内因为狼牙并入的关系,预算实在不富裕,两下纠结,只好先开始做一些尝试性的小规模演练,看看能不能打破常规,用简单的方法模拟复杂的战争环境,又不能让过多的单位知道新模拟方法,免得到时候失了公允。他也知道狼牙憋着一口气,彭耀更是对自己不坐阵狼崽子就输了打架的事情不满到极限,巴不得赶紧把飞豹给灭一次。于是,并不擅长战略布置的程亦涵不得不因此一点点学起来,最近一直在官舍里住,每天工作到深夜,好在江扬是个不错的老师,程亦涵一周以后已经能把相关的事情熟练做完,并且偶尔冒出一两个很新奇的见解来。
“什么时候作交换,长官?”某天,程亦涵从战略图的海洋里抬头。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偷偷喝咖啡,心虚地不肯从咖啡机边转过身子来:“换什么?”
“拿下官去交换苏朝宇少校。”程亦涵含笑。
江扬认真地想了一下:“确实,彭耀要的人里面有你。”
“所以才要求下官学这些。”程亦涵戳戳桌面上的材料,“是不是还要下放下官去战斗部队负重行军?”
江扬殷勤地递上茶水:“副官大人辛苦了,只是我高瞻远瞩地认为,换回来的那个人除了惹事,并不会给我太多帮助。”
程亦涵笑起来:“早早放走我吧,慕昭白为此吃了几坛子醋,最后还不是都吐槽在我这儿。”
江扬也笑出来,但是必须要承认,有那么一丝苦涩。程亦涵是他的副官,却是慕昭白的亲爱的亦涵,只说最近,程亦涵每天连和情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