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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望着天花板,目不转睛。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夫站在身边,指导他呼吸──这让人想起那些濒死的人,凌寒控制不住思维,本应该往积极方面考虑的他,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一同出任务却再也没能回来的同事。

    定时查房的护士帮他翻身,病号服后背冰湿一片。中年护士的面孔在剧痛里放大成了妈妈的模样,凌寒轻声呢喃喊疼。护士摇摇头,冷漠地在病例里写下“正常”,然后悄悄离开。

    凌寒嘲笑自己:这是何苦。他分明可以得到纯植物的止痛剂,不管多贵,国安部都可以报销──但是这样就会在记录里留下可能成瘾药物的使用记录──凌寒希望自己是完人,挑战不可能战胜的疼痛,悲哀地成了一门必修课。

    夜班的实习小护士跟医生说:“他睡了。”

    忍下去。凌寒紧紧闭着眼睛,咬着嘴唇。

    袁心诚坐在急诊室里,血被药水稀释,哗哗地往下流。医生面无表情地拿着消毒棉球在他脸上擦,仿佛那是一个块状蔬菜而不是活人。向来铁着脸的他疼得嘴都歪了,小护士带着眼镜把那些碎片一块一块从伤口里挑出来,扔到袁心诚面前的小盘子里。

    夜里11点。袁心诚佯装镇定地往回走,终于觉得半边脸都疼木了,在小卖部买了瓶啤酒,蹲在城际公路的标数牌边喝。陆军禁酒令发布很长时间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放肆一下。

    前来接他的军车终于在夜色里寻到了他们的排长。血迹从纱布里渗出来,像一条鲜艳的大毛虫。一个小战士哭着冲出来:“我以为你死了。”

    袁心诚真心实意地笑出声,然后立刻被疼痛打回苦瓜脸的状态。

    小战士说:“对不起,排长……你老吓唬我们是考核实战,结果今天真的实战了,我以为又跟以前一样发空响的弹药呢!”

    袁心诚拍拍他的肩膀,在黑夜里微笑不语。实在是疼得说不出来话。他本性不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换做平时,他要做的就是拎起小战士的衣服,照着屁股狠狠踹两脚,然后暴吼:“滚到凉快地方去,给我站明白了再吃饭!”

    医院虽然野蛮些,技术真的不错,一周以后就安全完美地拆线了的袁心诚却不得不面对退伍的问题。虽然是工伤,但是作为布津帝国标准军人,服役在有外军作战任务的部队,脸上这么大一道不算光彩的伤疤,让他的军旅生活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四周以后,袁排长因为无名氏“不尊重下属”的控告被降级到补给部队去做督察官。坐在离开依靠了十几年的部队的军车里,他没有用军姿,而是歪着身子扳过后视镜,次认真审视那道疤痕。

    两个月前,女朋友吻着没有疤痕的那块皮肤说,心诚,你帅得一塌糊涂,我们结婚吧。

    江扬永远记得练柔术的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基本上每天都在练习室里哭一整天。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眼泪是有限的,在无限的生命里,早哭完了早省心。

    从某种程度上讲,江扬是个天才,他的运动神经非常发达,情感思维指数也很高。但是从另一种角度上讲,江扬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他对数学的掌握程度,远不及弟弟江立的一半。

    虽然江元帅划定的选课范围几乎囊括了布津帝国大学的所有主要强势学科,但是江扬仍然从范策的言语里听出了若干画外音,于是再乖巧不过地挑选了数学。如果知道这个学位让他如此难堪的话,江扬宁可去读古典词韵研究。

    高等数学是一门美丽高雅的学科,大部分能够在布津帝国大学读这个专业的学生,都已经深谙数学的真味,并陶醉其中。然而江扬同学则对此兴致寥寥,各种公理定理公式变式让他只想睡觉。高智商的好处就是,哪怕你再不感兴趣,也能在这个学科里展现一定的实力,因此,江扬毕业了,顺利毕业了,全体都是b+以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学位是怎么到手的──多少天,他连觉都不敢睡,奋力钻研。

    这段时间里,江立正在对一切事物都万分好奇的阶段,整天粘着已经上大学的哥哥问这问那。起初,江扬几乎要被小毛头给烦死,后来,他渐渐发现,有弟弟陪伴的时候,功课做得非常快。

    范策一直拒绝做江立的家庭教师,即使后来勉强同意带他学点东西,也是嘻嘻哈哈地逗他,从不认真。江扬甚至亲眼看见,范策拿了一台原始数据交换机和一套螺丝刀给江立,大概说了说从哪儿下手会有比较大的乐趣,这个狐狸宝宝就兴致勃勃地拆了两天,最后还给范策一个完整的机器,仍然能使用,但是江扬桌上多了一个用交换簧片做的书签。后来,范策才说,江立智商过高,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又太我行我素,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做他老师了。

    果然,没过几天,首都某废弃电子产品回收工厂发生了一次小范围的起火事件,起因是有工人因为好奇试图启动一台原始的数据交换机──范策和江扬相对无言,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事故的始作俑者正靠着花园里那棵大海棠树,酣然午睡。

    于是弟弟就把所有的时间耗在哥哥的草稿纸上,很快,江立在学识上和江扬几乎同步从大学毕业,而且比哥哥学得轻松愉快得多。在江扬还纠缠在高级积分和数理问题的时候,江立已经能从草稿纸上做错了一半的题目里还原出原题,重新解答了。

    因此,江扬痛恨那些不能为自己所掌控的事情,数学、控制身体的意念、人心,等等。只是,江扬从弟弟嚣张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件事:当我不能做万能上帝的时候,至少要做一个神话。

    江元帅很高兴,颇有决断力和意志力的大儿子,真的朝此目标大踏步前进着,而那个满脑袋主意的二儿子,正在经历他不要太精彩的反叛期生活。

    朝花夕拾(三)

    慕昭白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孩子,普通到扔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特质。但是在这所重点高中里,慕昭白的回头率是100的。他很窘,觉得这种明星效应的起因实在难以让人开口。

    一周前的国际航模比赛上,慕昭白代表布津帝国参加理论部分的面试问答,考官很礼节性地问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含义就是说,讲讲你的长处和来比赛的志向吧。但是,慕昭白眨巴着大眼睛脱口而出:“是你们叫我来的啊!”嗯,这部分问答,是现场直播的。

    于是,回到学校的时候,慕昭白成了风云人物,这句精辟到了经典的回答成了校园流行语,就连没有带胸卡的学生都会在被德育主任捉到并质问“不带胸卡来上学干什么”以后回答“是你们叫我来的啊”。慕昭白本来可以抬头挺胸当一个航模冠军赛总分名的,结果,现在却被人善意却又嘲讽地调侃成搞笑人物。

    他把文具盒和书本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书包里,从储物柜里拿出要归还的图书,锁好了抽屉,准备回家。“慕昭白!”坐在第三排的班花笑吟吟地说,“这个题目我不会加辅助线,帮我做。”

    他走过去,都不坐下,飞快地读题解题,把答案全都写在草稿纸上。班花仰头看着他,右手转着挂在脖子里的纯银的骷髅坠儿,依旧是那副堪比平面模特的笑容:“开始崇拜你了。”

    慕昭白善良地回以一个笑容,然后发现,就像动画片那样,面前的草稿纸上多了一片阴影──班花的男朋友,校篮球队的顶梁柱──长得也真跟柱子一般,就在身后挑衅似地看着他。“这是我女朋友。”篮球狂人说。

    “这是我同学,我帮她算一道题目。”慕昭白举起草稿纸摇着,像一片小白旗。

    篮球狂人重复:“这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慕昭白气愤,“你女朋友,不是我的!”

    一拳正中鼻尖,顿时鲜血滚热而出。慕昭白抓起草稿纸就塞鼻子,然后挥动着不算壮实的拳头冲过去:“我怎么你女朋友了?”

    扭打在10秒以后就转变成了慕昭白被摁在桌子凳子间的狂踢乱揍。身兼好学生、学生干部、航模冠军、公众人物多职的慕昭白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崇拜”,能让青春期的男生这么暴跳如雷。事情结束在班花一记响亮的巴掌里──挨打的是慕昭白。“属狗的啊,真的咬人啊?这是我男朋友!”漂亮的小脸上,眉倒竖,唇微撅。

    慕昭白和篮球狂人都愣住了。最后,慕昭白沉默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图书馆的书,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鼻血,重新夹在腋下,重新准备回家。他从两人手挽手的中间强行通过,当着诸多放学学生的面,故作苦大仇深状回头跟这对小鸳鸯说:“我再也不欠你的了,一拍两散。”

    过了一周,因为污损图书被罚在图书馆里做苦力的慕昭白躲在架子后面,欣喜地听说了最新消息──那句话果然有效,都误以为对方跟慕昭白有瓜葛的小鸳鸯,在酒吧大吵一架并引发了小规模团队火拼之后,轰轰烈烈地分手了。

    吴小京的爸爸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被同龄孩子欺负,因此在吴小京次揍了幼儿园同伴以后,吴爸爸高兴地说:“好儿子!”吴妈妈对此非常愤怒,除了用大巴掌让儿子的屁股吃足了苦头以外,甚至用毛衣针扎了吴爸爸,警告他不许鼓励儿子打人。

    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吴小京优异的弹跳力和腿脚的灵活性在爬树逃脱老师批评的时候,被市体校来听课的教练发现。这位在随后的10年里都因为吴小京而骄傲自豪的教练,在树下张开胳膊说:“小心点,别摔了。”他想,爬这么高,要是摔坏了,一个武术苗子就废了。

    吴小京从树叶缝隙里张望,尽可能迟缓地溜下来,在教练要接近他问问姓名的瞬间,飞快地逃走了。可怜的教练不得不在诺大的小学里蹲了3天,终于在某次课间操的时候,抓住了蹲在地下打三角的吴小京。

    武术学校的生活枯燥辛酸,吴小京多次试图逃走,每次到不了门卫那里就会被揪回来。后来有一天,当吴小京考进了特种部队集训营的时候,他可以大大方方、满身荣誉地离开武术学校的时候,被沙袋压在练功房里都没哭的他,端着一瓶白开水坐在已经搬空了的上铺,喝醉了,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集训营的班长非常不喜欢他,于是,故事按照既定情节发展,吴小京在结业考核的时候被客客气气地退回了武术学校,理由是他的桡骨神经做过手术。

    吴小京站在学校大门口,不好意思进去。他知道,训练室里的墙壁上,有他很多照片,这冠军那冠军的。冠军怎么好意思让师弟师妹们看见自己因为性格活泼和耿直的缘故,被帝国最好的特种部队退回来?他很想给教练打个电话,但是,远远看着那爬满藤蔓植物的墙壁,吴小京猛然想到自己和师哥番强出去吃小笼包子,回来以后被罚做20个全套动作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教练会手忙脚乱地熬米汤和鸡汤,会把那些活血舒络的草药切成一段段的,泡一盆气味难闻极了的药水。

    他用快餐店的菜单纸,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关于自我行为的检讨,然后去医院给桡骨做了全面而昂贵的鉴定,然后带着不屈不挠的牛角尖精神把所有的资料复印了20份,每天给布津帝国纪律检查委员会寄一个最大号的牛皮纸信封。

    最后一个信封寄出之前,吴小京终于拿到了回信。

    程亦涵有段时间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非常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其实是个很浪漫的小男生。对于小男生这个词,程亦涵开始不接受。所有的教育都告诉他,做人要做有担当的那种大人物,而小男生,恰恰像是大人物的反义词。

    可是他真的喜欢吃薯片,真的喜欢看推理小说,真的喜欢摆弄最先进的数码产品,真的是个小男生。

    论年龄,他出道的时间比江扬他们都早,经过的事情却一点儿都不苍白;论资历,这个年纪就做到双硕士学位的人,大多都在科学院被国家高薪供起来了,他却难能可贵地拥有自由身。程非夫妇疼爱儿子,他们本来试图给程亦涵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是好几次都失败了,因此,独子在此时更显得让人骄傲让人珍视。

    但是这个小男生真的很孤单。

    朝花夕拾(四)

    高调的生活方式让他几乎有求必有所得,很多需要努力才能拿到的东西变得一钱不值。程亦涵记得医学院有个很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女生,当然,比他大很多岁,也有个牙科的大夫做男朋友。那天,程亦涵和她一起从期末考试的考场里走出来,女生从口袋里摸出最新款的手机给程亦涵拍照,说这是男朋友在咖啡店里做零工挣来的。程亦涵不理解这种快乐,但是他隐隐觉得,自己是需要这种快乐的。

    那一年,程亦涵尝试了许多兼职工作。首先是给人家做家教,一个高中的理科生,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