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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部分阅读
    。说白了,就是输不起。原以为经历了蓝色鸢尾事件,他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他已步入深渊。

    “难道你早就怀疑他的失踪有假?”韦政委看着卓绍华,诸航是卓绍华的妻子,为什么他这么冷静,自己反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卓绍华真的点头了:“如果不是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也许我就不会怀疑。”

    韦政委张大嘴巴,那只篮球是他从纽约带回来的,很普通呀!

    “使馆秘书溺水而亡,周文瑾失踪,车毁了,唯独篮球好端端,连签名都没有被水冲淡。在这之前,应该是周文瑾告诉你那只篮球是要送给诸航的吧!”

    “对,他向我提过两次。一次是在去的飞机上,还有一次是搞到票时。我知道诸中校爱打篮球,想要科比的签名篮球很正常。”

    “他是要你务必把这只篮球带给诸航,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意外,谁会去在意一只篮球。等于是用生命换来一只签名的篮球,你如果收到这样的礼物,会怎么想?”

    韦政委倒抽一口凉气。

    卓绍华闭上眼睛,周文瑾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诸航的心里扎了根,每次看到篮球,都会想起他,想起北航的往事,想起他们曾经的时光。可以说,他成功地把诸航的心扰乱了。

    “周文瑾对诸中校是不是有特别的想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卓绍华轻轻“嗯”了声。

    韦政委纳闷了:“既然这样,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让诸中校出国?”

    “这只是猜测,我没有证据。即使我说给诸航听,她会觉得……”坚硬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韦政委茅塞顿开:“他等于是一个过世的人,你还这么计较、吃醋、污蔑他,太没风度,太差劲,诸中校会讨厌你的。过世的人,就是缺点也会被镶上光环,变成美好的回忆。”

    所以只能沉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韦政委唏嘘不已,拍拍卓绍华的肩:“卓将,为难你了。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方太强大。”他突然双目圆睁:“周文瑾再厉害,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么多事吧!也说不通哦,为了喜欢一个人,搞得这么天翻地覆。”

    卓绍华缓缓低头:“诸航的英文名叫g,对于黑客组织们来讲,这个名字价值连城。”

    韦政委脸上大变:“前一阵,网络奇兵们遇到的那些密集侵袭,那是……”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没办法关注诸航。”

    “他们蓄谋已久?”

    “应该有一份详细的计划。”

    “我们后面怎么办?”韦政委急的直搓手。

    “等。”

    “等什么?”

    这次,卓绍华没有直接回答。他在看雪,即使明天放晴,温度也会陡降很多,要提醒唐嫂别带帆帆贪玩雪,水痘刚愈,不能再感冒。

    车刚进大门,秘书就急急地通知卓绍华和韦政委去会议室。会议室内气压低得像被冰雾笼罩的天空,卓明、成书记也在座,还有部里纪检办的所有人员。

    韦政委介绍了情况,周文瑾中尉不仅没有失踪,还劫持了诸航中校。

    “你有证据证明是劫持,而不是同谋?”纪检主任厉声问道:“上一次,肯定周文瑾失踪的也是你们。”

    “诸中校又不傻,北京有她的家她的孩子,她谋到哪里去?”韦政委火大了。

    “我们有情报证实中校曾和黑客组织成员接触过。”纪检主任不疾不徐。

    “你倒会放马后炮呢,那你们当时干吗去了,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这说明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你们这是污蔑。”

    纪检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无法反驳。

    卓明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成书记凛然地看向卓绍华:“卓将,你之前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卓绍华回道:“我现在思绪非常杂乱,给我时间,整理好再向诸位领导汇报。”

    “啪!”卓明突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卓绍华,大发雷霆:“你这是讲的什么外交辞令,搪塞谁?你向组织为诸航中校申请出国学校交流时,你说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由你负全责。现在事情发生了,你说你能负什么责?给你时间,诸航中校就不会人间蒸发了。海南卫星基地的安全防护系统,她刚刚设计完毕。如有半点泄露,卓绍华,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我担得起!”卓绍华目光如炬,“因为这件事绝对没有可能发生,我信任诸航中校,她承诺了,就必然做到。”

    “现在的情形,你又如何解释?”

    卓绍华毫不畏惧:“我需要时间。”

    “好,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听你汇报。”卓明愤怒地离去。纪检办的也走了。成书记走过来说道:“绍华,认识几十年了,我没见过你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次,你有点大意了。”

    卓绍华沉默不语。

    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韦政委和卓绍华。

    韦政委忧心忡忡:“三天够吗,卓将?”

    卓绍华轻轻一笑:“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到了这种地步,韦政委也只能选择相信这句话。“大不了,咱们这肩上的一片叶子一颗星不要了,咋的,地球难道还不转?”

    “哈,太阳照常升起。”两个人握手。

    晏南飞也给诸盈打电话了,他准备明天飞北京,诸盈让他不要离开温哥华,万一诸航回去,好有个人照顾。

    诸盈不敢让骆佳良知道这件事,冒着雪跑来了四合院。诸盈的泪止不住,帆帆看到大姨哭,小嘴扁扁,抱着大姨,泪也下来了。

    卓绍华回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爸爸,我要去救妈妈!”两只小手拭去眼泪,帆帆郑重宣布。

    卓绍华亲亲儿子,柔声问有没有乖乖地吃晚饭。唐嫂忙道歉,听说了诸航的事,她惊得忘了做晚饭。“做点汤,吃着暖和。”卓绍华说道。

    “绍华,航航到底有没有危险?”诸盈揪心地问。

    “没有。”卓绍华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她会回北京吗?”

    卓绍华笑了笑:“大姐,航航是你生的,你应当最了解。她不是自私、任性的孩子,舍不得让你担心的,她会回来。”一直以来,他都这么坚信,不管是利益诱惑还是爱情感动,即使她的心里没有他,如果会伤害到大姐或帆帆,诸航都不为所动。诸航是刚烈的、倔强的,到底是什么让她选择了配合周文瑾?和他所猜测的一样吗?

    诸盈动容地说道:“最懂航航的人还是你。”

    俊伟的面容荡起满满的温柔:“应该的。”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他都在细细地读她。她是一本有趣的书,却不是一本复杂的书。

    诸盈半信半疑地走了,欧灿来了。

    “妈妈,如果你要说些指责什么的话,以后吧,今天,我非常累了!”三天,不过七十二小时,他得让自己平静、冷静,从蛛丝马迹慢慢整理。

    欧灿气恼地说道:“你现在后悔了吧,她让你受处分,现在又把你逼到了这般地步,眼里没有国法军法。要不是你是我儿子,我真想说声活该。我巴不得她不回来。当初,你该狠狠心,一口气喂饱她,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

    “喂饱?”卓绍华全部神经紧绷。

    “你不是想拿十万美元打发她,她没同意,非要你和她结婚。”

    卓绍华喉结蠕动了几下,手攥成了拳,定定地看了欧灿有一分钟。

    “你到现在还在替她隐瞒,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过她,她没有否认。”想起这事,欧灿华贵的面容又一次痉挛。

    这样啊,那孩子听着心里该多憋屈!太多的情绪狂风暴雨般压下来,难怪她离开的心是那么坚定。再待下去,她已不能呼吸。“小晖现在还常和妈妈联系?”任凭心中翻江倒海,卓绍华的眉宇未动分毫。

    欧灿一时转不过弯来:“偶尔一起喝喝咖啡。你干吗问小晖?”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有一阵子没联系,也想请她喝一杯咖啡。”

    咖啡馆里香气悠然,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街上的灯光与雪光汇流成河,在夜色里安静地流淌。

    天花板的扬声器中,艾灵顿公爵的《世故女郎》缓缓流溢出来,哈利·卡尼那懒洋洋的低音单簧管演奏,酒保从容不迫的调酒工作。多少年了,这里一点都没改变。

    六号桌。

    服务生送上一杯柠檬水,卓绍华点点头,看见沐佳晖从外面进来了。这么冷的天,她穿的依然飘逸,一路过来,聚集了不少视线。

    “北京真难打车,在校门外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车。”沐佳晖坐下,解开脖子上的淡蓝色羊绒围巾,左右看了看。

    “要喝点什么?”

    沐佳晖“呃”了一声,似乎感到惊讶:“是这张桌子呢,姐夫你预先订的位吧!”

    卓绍华微微一笑:“你的记性真好。”

    “这里是姐姐与姐夫定情的地方,姐姐带我来过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时光匆忙,姐姐去世都三年了。盂兰盆节那天,我去给她送花,看看碑上她的笑容,还是非常难受。”沐佳晖不无幽怨地在桌上画着圈:“我以为姐夫把姐姐都忘了。”

    卓绍华点的是黑咖啡,不加奶精,不加糖,褐色的液体散发出咖啡本来的苦苦焦香,他端起咖啡,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喃喃问了声:“有吗?”

    沐佳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撞击到他心中的某处,不觉撤了防备,想都不想就说道:“姐夫其实很残酷,每一次和我见面,都是为了诸中校。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想见姐夫大概很难吧!只要是涉及诸中校的事,姐夫不管人在哪、有多忙,都会放下一切赶过来,我是佳汐的妹妹呀,你这样无所顾忌,就没想到我的感受吗?”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这时,沐佳晖点的拿铁送过来了。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会,静静地喝着咖啡。

    “我似乎和你聊的话题里,没有提过诸航”

    “我又不傻,猜也能猜得出来。密码这样的事怎么会和日常生活牵扯上,一般都是关系到国家机密。你却私下拜托我为你解析,甚至自己亲自参与,而且对她严格保密,不惜一次次对她说谎。那么,就说明这密码的内容和她有关,一定令她非常被动。你想抢先解析出来,在时间拿出措施保护她。为了密码,我们一次次去画廊看画。有一次,你就站在姐姐的画前,却想着密码失了神。喝咖啡、吃饭,满桌摊的都是密码解析的构思图,短信联系的内容,还是密码。密码、密码,我都烦透了。”沐佳晖姣美的双眸染上一层薄怒,她掩饰的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你心里有这么多的不满,但你还是答应帮我了。”卓绍华俊美的面容上连细微的涟漪都没荡起,但是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寒冷。

    “因为你是我姐夫……”在这样的目光下,沐佳晖有点慌神。

    卓绍华笑了,很惋惜:“不是,你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秘密,然后就知道怎么对付诸航。你恨诸航夺走了佳汐的一切,谈不上报仇,至少不能让诸航过得太舒坦。”

    淡淡的灯光从天花板洒下来,被桌边一株高大的巴西木凌乱成缕缕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沐佳晖瞪大眼睛,突然来齐了,他怎么可以如此和风细雨地说出这番话?“我就是恨这样的你,不管不顾地偏袒她。你和姐姐曾经的恩爱算什么,一阵风,刮过就了无痕迹。”

    杯中的咖啡渐渐冷却,卓绍华把杯子推到一侧:“我联系过你在莫斯科留学时的导师,他说推荐你留校助教,你同意了,后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坚决要回国。为什么?”

    沐佳晖把手从桌面移到膝盖上,十指绞得很紧:“这有什么问题,我支持祖国建设,不好吗?”

    “很早前,你就说讨厌国内的教育体制,环境也非常不好,所以拼了命地要出国,希望能定居国外。是西蒙令你改变了?不,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金发、碧眼,谈吐风雅,一掷千金,很会哄女孩子开心。你心气高,这些并不会吸引你。他成为你的朋友,是他设计的一款解密程序,让你叹服。李大师儿子的婚礼上,他是你带过去的男伴。”

    大厅里又换了一首曲子,萨克斯吹奏的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深情的音乐浮荡在半空中,如诉如吟。“你……怎么知道?”嘴唇很干,沐佳晖的目光寻找着服务生,想着要不要再叫一杯水。

    卓绍华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知道的事远比她想象中的多。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轻易被他吓住,不能被他左右。“对,我认识西蒙,是通过导师介绍的。”

    真是强大的自信,连名字都不屑去编个假的,卓绍华深吸一口气。“你再通过西蒙,知道了诸航。”那个时间,诸航和西蒙在莫斯科执行任务,待了不少日子。

    沐佳晖眼神一闪,她没有否认。她和西蒙出去用餐,诸航从餐厅外面经过。西蒙让她猜诸航的年纪、职业,她说是在校读书的学生。西蒙大笑,告诉她人家孩子都快一周岁了,老公是位少将,公公是……晚上,回到寝室,她给伯母打了通电话,提到佳汐,伯母一直哭。第二天,她和西蒙又见了面,他们一直在谈诸航。知道得越多,心中的恨意越深。姐姐是那么疼她,为她付出了许多,她不能让姐姐孤单地在地下哭泣。于是,她决定回国。

    “你怕引起我的怀疑,先联系了我母亲,母亲告诉我时,我没有往深处想。毕竟国外的文化、习俗与国内相差很多,很多人不适应。”西蒙在她心里洒下了仇恨的种子,这只是她迈出的步。“小晖,有件事你说对了,请你解析密码,是我的自私。其实,我有选择的。你是专修欧美密码,孟教授则是密码界的权威。如果请她,解析会更快捷。密码的确与诸航有关,但起因却是佳汐。有些秘密只能和家人分享。所以我觉得你来解析最合适。”

    沐佳晖轻咬住嘴唇,好一会儿,略带迟疑地问:“什么意思,姐姐她不是不在了吗?”

    “密码你不是早已解析出来了吗,那些你没深读?”卓绍华眸光加深。

    “……嗯,也不是很早,前不久,”沐佳晖支支吾吾,目光东躲西闪:“只是你们一家的一些资料,我……不太连接得起来。”

    终于,到了关键部分。“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近很……忙!”

    无力去责备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小心思,卓绍华闭了下眼睛,睁开,沉声对她说道:“你是佳汐的妹妹,我说过你有事找我帮忙,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帮。小晖,这一次,我帮不了你。”

    沐佳晖身子猛烈抖了一下。

    “诸航,她不仅是我的妻子,还是诸航中校。诸航中校是国家级的安全专家,她现在被黑客组织劫持。你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你确实帮了黑客组织一个大忙。如果你早点告知我密码解析了,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

    卓绍华站起来,对着她慢慢低下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令她极度惊恐的意味来,仿佛是悲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沐佳晖不敢相信地重复着。这应该是家长里短的一件小事呀!

    “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的。小晖,你不适合从事密码这项工作。以后,还是改行吧!”他深深看她一眼,断然离去。

    沐佳晖追到门口,抓住他的衣袖,脸色雪白:“姐夫,我会不会坐牢?”

    他一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她明明懂得密码的重要性,却这样随性所为,随意泄露,这不仅仅是失职,而且是无法原谅的过错。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会不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卓绍华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开了很久的车去看佳汐。墓碑上是的照片是佳汐有次在海边度假时的留影,细肩带的长裙,发丝飞扬,她笑得很娴静。如果把诸航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必然高举双臂高呼,不知闹成什么样。

    沐教授夫妇可能常来这里,墓碑前一束白菊刚凋谢。卓绍华蹲下来,把花放在碑前,静静地抽了一支烟,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他在心里说:对不起,佳汐,应该不再惊扰你的清静,但是,这一次,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

    韦政委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急火攻心,嘴唇都起泡了,偏偏还找不着卓绍华。第三天的下午,他走进办公室,卓绍华气定神闲地在等着他。他四处睃了遍,没发现一张纸。“报告还没写吗?”

    卓绍华笑:“差不多了,走吧,会场都布置好了!”

    “布置?”难道还挂条幅、摆鲜花?“卓将,你瞧我都这样了,告诉我实情,我好有个准备。”

    “哎哟,这是受寒了,多喝水。”

    韦政委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会议室的墙上,挂了个大屏幕,卓绍华的秘书在调制投影仪。过了一会儿,卓明和成书记走了进来,纪检办的跟在后面。

    “我来!”卓绍华对秘书说。

    秘书点头离开,关门时他听到卓绍华说:“今天,我没有汇报,我想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始是在三年前……”

    午夜了,天边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依稀可以看到一丝黄色的天际线。天空中灿烂的云卷云舒,让人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美吧!”西蒙往诸航的身边靠过来。两个人都穿着加厚的羽绒大衣,像两只笨拙的熊,“这样的美景,只有在特罗姆瑟才能看到。”一说话,就是一团一团的白雾喷出来。

    特罗姆瑟,北极圈里最大的城市,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城,北依山峦面朝大海,一天就能全部走完。有世界最北部的大学、最北部的教堂、最北部的酿酒厂,去往北极的必经之路。这里是宁静的、休闲的、艺术的、学术的。

    诸航的地理不咋地,说实话,还是次知道地球上有这么个地方。美吗?飞机徐徐降落时,在半空中,俯瞰到特罗姆瑟的全貌,白色的大教堂、彩虹一般的跨海大桥,红色的木屋、蓝色的峡湾……美得无法言说。

    “中文里有个词叫什么,哦,桃花源,很适合隐居。你的周师兄指明要在这里定居,真是聪明,谁会猜到你们在这呢?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诸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冻得麻木了。她确定西蒙的骨子里一半是邪恶一半是浪漫,大半夜的,拽着她来海边看北极光,说的却是让她惊心动魄的话。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周师兄,一点都不幽默。你说,我和你单独出来,他会不会像我们在……”

    “够了,西蒙。”诸航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西蒙笑得像偷到油的耗子,吱吱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无法抵抗的弱点,那就是爱,他的弱点就是你。宝贝,你也有弱点的。”

    “你有吗?”

    “除了钱,我不爱任何人。而钱绝不会让我操心,所以我没有弱点,我是完美的。”西蒙轻挑地挤挤眼睛。

    世界终于归于黑暗,天边一抹绚丽的光线消逝了,海浪温柔地荡来荡去。

    诸航跟着海浪奔跑,至少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西蒙在后面唱歌、吹口哨,他没有追过来。现在即使给诸航装上翅膀,她也不会飞走,准确地说,她不敢。想到这,西蒙就非常愉悦。能驯服诸航,太有成就感。不过,花的心血也非常多。

    摊牌是在飞机上,诸航登机之前,可能已经与感到有些什么事要发生,但绝对没想到他们掌握的会这么多。他记得她当时震惊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真是可爱。

    “你儿子叫卓逸帆,出生日期是两年前的十月十六日,病历上写孕期是八个月,因为脐带绕颈。这样子推算,你应该是二月怀孕的。可是,这一年的一月至二月,卓绍华一直在西藏和新疆出差,即使算上误差、意外,再怎么算,你也没可能怀孕呀,除非你跑去找他,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个月你一直都住在一个大杂院,邻居们说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经常去看你,不是英俊的男人哦。所以,我们就假设了一种可能,你是替他们夫妇代孕的?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们去查你的银行账单,代孕吗,总要付酬劳的。对于中国的国情,十万美元也不是个很低的价了。宝贝,我有点伤心,这不像你会做的事。你很差钱吗?想起来了,听说你那是想去哈佛,周师兄在等你。爱情的力量真是巨大。”西蒙捂住心口,像唱歌剧般,脸上悲痛欲绝。

    周文瑾身子背对着他们,从他紧绷的双肩,稍微看出他非常愤怒。

    机舱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他人员都去了驾驶舱,舱门紧闭,这算是尊重她的隐私吗?诸航心中宛若一场飓风过境,凌乱得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西蒙懒懒得晃动着手指,在沙发的侧边坐下。“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决定和卓绍华结婚,那个我们不好奇。”他突然贴着她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但你好像对他日久生情喽,所以你在害怕,对不对?别怕,别怕,我们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整个航程,西蒙一直在讲。像散落了一地的珠子,诸航找到了那根线,一颗颗串了起来。

    她挺汗颜,为了她,西蒙他们真是用尽了心思。

    在莫斯科,就开始了布局。成功地让沐佳晖回国,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作为沐佳汐妹妹的身份,方便走入卓绍华和诸航的生活。她非常精明,又满怀怨恨,轻易就能激起诸航的妒忌与醋意。怎样找到关键切入点,是周文瑾提供的情报,他对诸航和卓绍华的结合有疑问。顺着这条线,果真查到了。资料怎么传递,同时,要让卓绍华有所察觉。他们接触工信部监控的超恒公司,答应日后注入资金、给予技术支持,一定让他们死灰复燃。超恒同意合作。资料以石涛的画作为基础,做成密码,用邮件发出。卓绍华很快就注意到了,也敏锐地联想到和诸航有关。诸航的个性冲动、直接,只要事关卓绍华和帆帆,她必然会不管不顾地扛起一切,完全不在意自己会有什么结果。作为诸航中校,竟然做出代孕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在社会上会激起什么样的巨浪,也许就此溺亡,卓绍华看得非常清楚。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捂住这件事,不让诸航察觉丝毫,悄然找沐佳晖进行解密。也许偷偷地想过自己是杞人忧天。只有解析了密码,知道什么内容,他才知应做出什么样的反击。

    就在他最纠结的时刻,网络奇兵遇到了密集的侵袭,周文瑾失踪。

    “宝贝,我真的非常敬佩你的首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有条不紊地做出果断的指挥,从容面对。但,我们还是赢了。你对他失去了信任,你无法忍受他的谎言,你开始动摇。”西蒙同情地闭了闭眼睛:“所以说,爱是一个可怕的弱点。就等于是你送给对方的一个炸药包,你不知他是拿去开河筑道,还是回过身来,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真的很蠢很天真!那些谎言的背后,那些欲语还休的无奈,那么疲倦的俊容,满满的都是爱。只是她笨,没看懂。首长常说,网络战不仅仅是技术战,还是心理战。也许她的技术很强大,但她的心里太脆弱。

    泪水就这么下来了,划过脸颊,滴在手背上,很烫。

    “宝贝,别哭,我以我的人格发誓,你的首长还是高高在上的首长,孩子一定能快快乐乐成长。这些资料我立刻彻底地删除。”西蒙说道。

    她胡乱抹去泪水,缓缓绽开一丝笑颜:“辛苦了!”

    西蒙怔了下,随即笑了,上前抱抱她:“我喜欢g,因为你和我一样聪明。”

    这个晚上,神秘的北极光没有出现。等了很久的游客们失望地和导游回酒店去了。每到冬天都有大批的游客来特罗姆瑟看北极光,尽管有很多研究可以证明极光产生的科学性,但人们还是说:极光是来自天空的美丽语言,它是一种超自然的方式,在向地球上的人类打招呼。

    “别泄气,你在这里定居,日后有的是机会看极光。”西蒙安慰诸航。两个人踩着积雪向路边的车走去。

    她不泄气,反而热情高涨。

    寒夜里,汽车要预热一会儿才能发动。等待的时候,她问西蒙:“沐佳晖算是你们的成员吗?”

    西蒙吹了声口哨:“用中国话怎么形容,哦,她就是一打酱油的。”

    “下次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西蒙,我愿意留下,但我有个要求。”

    “宝贝,我等你这话等了一万年。快说。”

    “除了你和周师兄,我不见你们组织里的任何人,任何活动我也不参加。有任务,我单干,不和任何人合作。”

    “酬劳呢?”

    “给我办张卡,我信得过你们。”

    “酷!”西蒙细长的双眸一眯,油门一踩,车呼地冲向黑夜。

    “不过,要是让我发觉你们没有遵守承诺,某个环节出了错,你是知道的,我的破坏力是怎样的。”诸航侧过身,送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难道你还在害怕什么?”西蒙问。

    不怕的,全部地雷都引爆了,山川、河流、原野,一览无遗。这样也好,该是什么样的命运,欣然面对。

    如果爱,即使你一无所有、声名不堪,它依然在。

    他们搬去了夏日岛——带有少许东南亚风情的一座小岛,离特罗姆瑟很近。这儿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岛上,一套套木屋别墅,无一例外都面朝大海,虽然装修简朴,却有宽阔的阳台、硕大的落地窗。街道很干净很安静,唯一能打破宁静的不是汽车的马达声,而是海鸥的叫声。

    诸航住在楼上,周文瑾住楼下。

    日子非常悠闲,不管多冷,诸航早晨都要晨跑。一身火红的运动装,矫健的身影,很快就成了岛上的一道风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诸航待在电脑前。她的任务都是由西蒙和她通过邮件联系。一般,诸航会问下任务的最后时限。她不会提前,也不会延迟,就在那个时点,她会非常完美地交工。西蒙说她比以前在网络维和时更利落更狠更猛。诸航没谦虚,那是,我有做黑客的天赋。诸航接的任务都比较复杂,利益也可观,这些,诸航从不过问。四点后,诸航会去码头看船回港,这时,周文瑾该回来了。

    周文瑾工作地点在特罗姆瑟,每天早晨开车过去,他忙些什么,诸航从来不问,他也不提。回来时,他会买鲜花和水果。

    西蒙的梦想大概也算实现了,他有了一家以自己名字为品牌的酒庄。偶尔,他会带一瓶酒来看诸航,为诸航和周文瑾分住楼上楼下感到不解。这时,周文瑾就会温柔地看向诸航。诸航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替他们打扫屋子做饭的,也是一位故人。是诸航在文化街遇到的那个中文讲的很不错的问路女孩,金发、碧眼,和西蒙长得很像。是西蒙的堂妹,叫梅娜。她也没和诸航寒暄,倒是和周文瑾熟稔。从他们的谈话中,诸航听出来,她租住的公寓就是自己原先住的,与周文瑾在同一个小区。

    不需要问多少,有些事心知肚明。

    圣诞节后,西蒙离开了特罗姆瑟。这里,中国人很少,但日本人多,甚至还有无印良品的分店。相似的亚洲面孔,看着也亲近。

    周日,周文瑾开车带诸航去特罗姆瑟,喝喝咖啡,逛逛各色店铺,在水族馆看180度的银幕纪录片。

    新年这天,他们看到了北极光,那样神秘的光束,无法形容的色彩,美如昙花般。

    周文瑾从身后环抱住她,与她一起仰望着天空。“在哈佛读书的时候,我随导师来过挪威,也看到了北极光。那一刻,特别想你。如果你在该有多好。现在没有任何遗憾了。”

    诸航默然失语。

    “猪,是不是想家?”周文瑾问道。

    “你呢?”

    “不想。思乡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那也是想的,只是在自我催眠,何况已经回不去了。诸航每每想到周文瑾的这些,都会窒息得不能自已。

    “现在我有你。”寒风冷过眼角眉梢,夹着泥土清冷的气息,他不觉动情,低下头,寻觅着她的唇瓣。她把头别过去,吻落在她的肩上。

    “周师兄,别这样,我是有夫之妇。”即使北京远在南极,她在北极,无论地球如何旋转,都不会相遇。但是,发生过的事就在那里,已无法忽视。她不管是叫诸航还是叫g,还是现在西蒙给她的一个新身份,她的丈夫是卓绍华,他们共有一个孩子叫帆帆。

    周文瑾僵硬如岩石,沮丧像冰雪一样覆盖了他。“为什么,猪?”他不明白。全世界,她只有他,为什么还不接受他?

    北极光稍纵即逝,天空回复了往昔的深远,星光簇簇。“我是攻击型,你是防守型,我们会是彼此欣赏的盟友,但不适合做恋人。因为我们彼此不能包容对方。”

    如果她能包容他,在他去哈佛时,她不会颓废地放弃自我,她会等他回来。她知道的,他对她不是不在意,而是那时,他把事业排在位。他如果包容她,就不会说时光倒流。时光如江水,只会向前,无法倒流。他不能接受她结过婚、生过孩子。他把她带到北极这僻远的小镇,没有人认识他们,似乎他们没有过去。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他还是不愿输给首长,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要赢,倾其所有,把她夺过来。骄傲的周师兄!这应该不叫爱,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一场输赢较量。她是奖品吗?

    失笑,何其荣幸。

    周文瑾生气地质问:“我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你还要我怎样?拿把刀,剖开胸,把心捧给你看!”如果她不回应他的爱,曾经那些牺牲还有何意义?

    “太可怕了,那样,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是吓死,就是冻死。”诸航轻笑,友好地扯扯他的衣袖:“好冷,我们回家吧!”

    一路沉闷。

    要是不看表,这里的白天和黑夜总是模糊不清的。短暂的黑暗之后,天又亮了。打开门,脱了外衣,诸航去厨房找吃的,周文瑾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猪,不管你是恨我还是爱我,这辈子,我们都必须相依为命了。”

    似乎是这样的,诸航没有反驳。

    “想想我们在北航的时光,你现在可能还找不回那时的感觉,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爱你!”他在她的额头温柔得落下一吻:“新年快乐!”

    某个晴天,西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开了辆红色的越野车,招摇过市。他给诸航带了许多礼物,包装得非常华丽。有衣服,有首饰。“补给我的新年礼物?”

    “算吧!你的周师兄不在?”西蒙朝里看看。

    诸航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他去上班了。”

    西蒙挑逗地一扬眉梢:“那就好,免得他瞎紧张。你看到了吧,中国军事网上的那条新闻。”

    诸航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她看到了,头条——《关于卓绍华少将失职的处分决定》。

    “你不要误会哦,那个不是我们搞的。看来,是他解密了密码。,迫于压力,主动交待了。呵呵,他不该私下搞的,应该早点向上面汇报,这样,他就不需要负责任。一个中尉,一个中校,都是从事机密工作,后果很可怕。是什么处分?降职?记过?宝贝,你有什么想法?”西蒙试探地看着诸航。

    诸航耸耸肩,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也给西蒙一杯。“我该有什么想法吗?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惬意休闲。”

    西蒙他们太阴坏了,新闻里没具体写首长为什么受处分,估计和代孕有关,虽然没办法用首长的名誉胁迫她,但是她为西蒙他们做的事,已经隐瞒不住她是黑客组织成员的事实。在上飞机的那一刻,退路已经堵死了。她识时务,气节也不高。日子在哪,不是过呢!而这样的日子,很久前,她也曾以为是最美的画面。现在的这一切,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的,也来之不易。换个角度想,就不会太郁闷。人生如同绑架,既然不能反抗,不如学会配合。悲天悯人又不能改变什么,乐观点、阳光点。周文瑾上班时,她对他说开车慢点,语气是诚挚的。晚上两人坐在桌边吃晚餐,听着海浪和风的和鸣,她的笑也是由衷的。

    “宝贝,我爱你!”西蒙扑上来要给个熊抱,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西蒙拉着诸航出去喝咖啡,大谈特谈她的酒庄、新认识的一位嫩模。“你一般什么时候工作?”

    “心情好的时候。”邻座是位妙龄女郎,西蒙不安分地对着人家乱放电,诸航失笑地把目光挪向门外,一个妈妈牵着一个小女生刚好经过,小女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卷卷的头发,胖胖的脸,很是可爱。不知怎么的,滑了一跤,她摔倒了。她要妈妈来抱她,妈妈鼓励她自己爬起来。她不依,哭着满地打滚。妈妈生气地离开,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妈妈看都不看她,继续往前跑。她无奈地爬过来,追着妈妈。妈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她趴在地上,张这两只小胖手,要妈妈抱。

    诸航噗嗤笑出声来,真是一个固执的小女生。

    “你在笑我吗?”西蒙嘴巴歪歪地问道,

    “没有。西蒙,我听说因为挪威的黑夜特别长,为了打发慢慢长夜,挪威女王写了一本童话故事书。”

    “你在暗示我加大你的工作量?”

    “切!自己整天醉生梦死,对别人却这么奴役,你真当你是主啊!”诸航鄙视他一眼。而后,嘴角慢慢地勾起一缕温柔:“我想写个游戏,和童话有关的。”

    第十二章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宁檬半夜胃疼得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里面一下下地绞,大概是昨天晚上和同事去吃了川味火锅,辣吃多了,胃提意见。吞了几颗药也无济于事。无奈爬起来强撑着出门,老天还算怜悯,在小区大门外拦了辆车。司机眼尖,看出她脸色像鬼似的,不等她开口,车开得飞快,把她送到了医院——成功理事和顾晨主任所在的医院。

    泪流满面!庆幸此刻是午夜,偶遇的概率很低。

    挂了急诊,说是胃绞痛。医生问宁檬是不是常饮酒,三餐无常,宁檬耷拉着头。

    别以为年轻,资本厚,迟早你有一天会后悔的。大概是半夜被人叫醒,医生语气很不爽,开了几瓶消炎的水,还开了张做胃镜的单子。

    胃镜——一根细细的管子从嗓子口塞到胃里,想象那个画面,宁檬都快瘫软了。“我不做胃镜,做个别的。”

    “那肠镜或者ct?”医生面无表情,恨病人的讨价还价。

    这两项都让宁檬联想到“癌症”这个词。“我做b超。”宁檬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你确定?”医生皱了皱眉。

    宁檬呵呵干笑:“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和顾晨有多久没联系了?圣诞节过去了,新年过去了,春节过去了,情人节过去了,植树节过去了,大街上绿意盎然,暖风习习,很快就是清明节。没有电话,就连普天同庆时的短信祝福也没有。前所未有的孤单。

    小艾准备要孩子,被老公管理很紧,轻易不让出门。诸航突然怎么也联系不上,问她家首长,首长说诸航有事。诸航的工作神神秘秘,她也不好多问。又不想找工作上那些狐朋狗友,一时的狂欢,然后是像深谷般的寂寞。时间像一下多了许多,每天都不知如何打发。于是,一跺脚,重新换了份工作。新工作是一家涉外大酒店业务部经理,人家招聘条件是有公关部工作的经验,还要懂电脑,简直就是为宁檬特设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笔挺的深青色制服,白色的蝴蝶结,看看镜中的自己,宁檬神采飞扬,终于算半个专业人士了,再不要像花瓶似的,飞到这飞到那地应酬了。

    宁檬先去输液。针头刺进手背,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里。看看四周,不管老与少、男与女,身边都有个陪的,就她孤零零地蜷在输液的躺椅上。不敢睡觉,中途去卫生间,还得赔着笑脸,请护士帮忙。突然就觉得自己可怜得不行,泪,无声地滑下脸颊。

    凌晨四点,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点滴输好了,绞痛减弱了点,还有几瓶药水,是明后天的。宁檬在急诊大楼的走廊里走了三个来回,咬咬牙,向放射科走去。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洒出来。她敲了一声,有人应道:进来。

    不是顾晨的声音。宁檬松了口气,他是主任,不会经常值班的。

    是个青涩面孔的男医生,胸牌上写着“实习”的字样。宁檬心里打起鼓,怀疑他不够专业。

    “躺下,把衣服推上去。”实习医生目光平和。

    宁檬迟疑了半秒,躺上那张狭窄的床,撩起薄毛衫,推到胸部。实习医生在胃部位置涂上一层冰凉胶状的黏液,她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周,有病人吗?“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四目相对。

    宁檬想死。快半年不见,重逢却是这样的一幕——她向他裸露着白花花的肚皮。真想跳起来逃之夭夭,又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得紧闭着双眼,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顾晨也怔了下,随即就正常了。”你去睡会吧,我来做!“他对实习医生说。

    实习医生一走,气氛很快就沦为一片可怕的寂静,顾晨手腕上那只手表走动的声音,隐约都能听得见。

    “胃绞痛怎会来做b超?”顾晨拿着b超单,有点纳闷:“这样看不清楚的,应该去做……”

    宁檬慢慢地睁开眼睛,声如蚊蝇:”我自己要求的。“

    顾晨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做得非常仔细,时间也很长,有一会儿,宁檬都觉得时光停止了。

    “好了!”他抽了几张纸巾给宁檬,宁檬胡乱擦了下身子,跳下床,整理着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她回过头,看到他在纸上写着什么。

    “胃还好,注意饮食,慢慢调理。倒是胆囊上发现了个息肉。”

    宁檬的心一瞬跳到了嗓子口,手脚冰冷:“是不是很可怕,要不要做手术?”

    顾晨抬头,闭了闭眼:“现在还很小,没什么大碍。如果它会长大,就需要做手术。”

    宁檬一下心事沉重起来,勉强对顾晨笑着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多多少少有点恐惧,她要快快回家好好消化这件事。

    天,放亮了。

    医院门口停了一排早餐车,每辆车前都挤满了人。热气从人群中央泛上来,模糊了宁檬的视线。

    她抬手准备打车,一辆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车玻璃降下,顾晨对她说道:“上车吧,我送你。”

    有出息,就严词拒绝。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谈不上出息。宁檬实在没力气矫情,身子发虚,头发晕,心发慌。“麻烦你了。”她歪在后座上,头低着。

    “胆囊息肉是常见病,很多人都有,就是手术也是小手术,别自己吓自己。这两天请个假,好好休息。”顾晨说道。

    “我刚换了工作。”

    “那又怎样,新工作必须二十四小时无休,像个机器一样转个不停?如果连生病请个假都不行,这份工作不要也罢。”

    这么维护、偏袒的语气,莫名地,宁檬鼻子直发酸。她乖乖地打了电话请了两天假,接受了顾晨在路上买给她的早餐。进楼梯时,她回了下头,顾晨朝她扬扬手。清晨的阳光下,他的笑温暖如掠过耳边的微风。

    睡了大半天,胃没那么痛了。下午起床给自己煮了点粥,手机放在睡衣的口袋中,过了一会儿,看一眼。锅里的粥沸腾了,旺火改成文火,慢慢地熬,直到粥变稠变糯,手机也没响一声。盛了半碗站在水池边吃着,怎么也咽不下去一口。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间准时去医院输液。刚从药房领了药,一回身,顾晨站在身后。看着他,宁檬愣了愣。

    顾晨特地找了护士长来给她输液,扎针时,护士长说血管真细,不好找,顾晨说那别忙扎,换到光线好的地方。护士长笑了,顾主任真是体贴呢,放心,我的技术没那么逊。一针下去,宁檬哆嗦了下。

    “你睡吧,我今天休息,不会走开的。”顾晨在她身边坐下,拿了份晨报翻着。

    她低低“哦”了一声,真的闭上了眼睛。其实没有睡意,但不知如何面对他。是不是昨晚又值夜班,今天才休息?不然是特地为她调了班,早晨一直在药房那儿等着她?答案是哪一个呢,想问不敢问。

    “冷不冷?”他摸了下她输着药液的那只手,“这么冷呀!”一声轻叹,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只手。

    过了一会儿,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带着一丝僵硬。她睁开眼,看到他定定地看着门外。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白袍的衣角一闪。

    “刚刚过去的是成理事。”

    宁檬黯然地咬住嘴唇,咬得那么狠,嘴唇上立刻印出一排牙痕。到输液结束,她一句话都没说。

    顾晨让她在路边等着,他去停车场取车。“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她埋着头往前走。

    “你在生病。”顾晨拉住她的手臂。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宁檬恨死自己竟然哽咽了,仿佛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顾晨没有松开她,反而用了力度,将她拉近。“想见我,才要求做b超的吗?”

    “你在说什么笑话,怎么可能,我……才不想见你……”才不想你。他们分手了,快半年了,老死不相往来。

    顾晨苦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对自己说,不要那么小心眼、斤斤计较,哪个人恋爱时不吵不闹,男人脸皮厚点、主动点。我想给你打电话,但实在没有什么自信。成理事那样的家境、他的医术、英俊的外表,即使再努力,我这辈子也超不过。你拿我和他比较,只会让你一次次失望,所以不要再打扰你了。”

    “我是拿他和你比较,因为有了比较,才知道什么最合适!”宁檬一字一句说道,眼睫湿湿的,神情认真,“他是很好,吸引着我。他没有对我生气过,脸上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谈吐优雅风趣,一起出去,他对我照顾有加。我以为那是温柔、是体贴,后来,才知,那实际上是一种冷漠。因为不在意,才不屑计较。因为无所谓,才潇洒从容。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想遇到一个疼我爱我牵挂我、少了我会觉得地球就会停转、娶了我就以为得到了全世界的男人,我就觉得幸福了。这个要求高吗?”

    “很一般。”顾晨的声音颤抖着,心情灿烂如一树阳光:“你看我合适吗?”

    不等她回答,唇迫不及待地落下来,密密地裹着她的唇瓣。宁檬心中幽幽地叹了声,半年的纠结、徘徊、相思、寂寞,终于、终于没有错过,她守到了春天。花好柳绿,草长莺飞。她抬起双臂,抱紧他并不很宽阔也并不很结实却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后背。

    两个护士经过,忍不住驻足围观。

    “咦,那是顾主任吗!”

    “好像是哦,呵,舌吻呢,这是要上演限制级吗!”

    宁檬没脸见人了,拽着顾晨的衣角,埋在他怀中,死活不肯抬头。顾晨脸也是涨得通红,一时情不自禁,忘了地点。

    自然,宁檬成了医院的”常客“,毫无顾忌地和顾晨秀着恩爱。自然,也就时不时遇上成功。心情很平静。大概是没了那份心思,再看成功,也不是帅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知谁惹到了他,整天拉着张臭脸,和他打招呼,他都面无表情。有一个周日,顾晨值夜班,约了宁檬隔天过来两人一块吃早饭。宁檬刚把车停好,一抬头,成功的车也进来了。车门一摔,像黑社会老大似的,戴了个大墨镜,埋着头疾步如飞,都没看到一边的宁檬。

    时节是进入夏天了,早晨还是有一点凉意,今天还是个大阴天,有必要黑超蒙面吗?宁檬把这事说给顾晨听,顾晨也觉着有点奇怪。

    成功是故意对宁檬视而不见的,原因是他这张脸有点吓人。妇产科的小护士不留情面地说就是一猪头脸,让他不要进病房,免得吓着小婴儿们。

    成功咬牙,小婴儿们在三个月内都没什么视力,能看见他才怪呢!有很多人对他的这副尊容表示了好奇与关心,他一律回答,撞到门了。小护士说,成理事这撞得还挺有技巧的。

    其实,他是跑去和单惟天打了一架。

    单惟一不见了,手机停机,微博关了。

    成功对卓绍华说:我们哥俩真是难兄难弟。卓绍华冷着脸说,你别打肿脸充胖子,单小姐是你老婆吗?

    成功呛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没见过老婆丢了的人嘴巴还这么损,这是把他当出气筒吧!他对卓绍华算是有情有义,那只猪似乎杳无音信了,卓绍华一人是带不了帆帆的,他也不放心,于是,主动分担一半奶爸的责任。一周七天,有五天,帆帆上早教班,晚上归卓绍华管,周六周日,他带着帆帆去学画画、逛公园、上游乐场。逢到卓绍华出差,他就住到四合院去。

    帆帆是个敏感而又懂事的孩子,在他和卓绍华面前,只字不提诸航,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好儿童样。诸盈一来,他会趴在诸盈的怀里,半天不抬头。分开后,诸盈衣服前襟潮湿一大片。他看着,心中也是滂沱大雨。

    猪在哪里呢?因为这件事,卓绍华被降了职。一个人待着时,他抽烟非常狠。偶尔,成功会主动谈起诸航,卓绍华说,有一天,会回来的。

    哪一天?天知道!

    单惟一的离开,让成功的心空荡荡的。她没在公寓住几天,一回去,却觉得她无处不在。

    那个晚上,是被气氛诱惑了还是被心情影响了,他不想分个清楚。清楚的是他和单惟一上了床。他没有视若儿戏,也没想很多很远,心动如水,水到渠成。早晨,他发觉有点不太对,也许是做错了。单惟一几年执著地暗恋一个人,傻傻地付出,痴痴地等待。这样的单惟一,上床与她来讲,等于就是一辈子的承诺。她被吓到了,但似乎整理好了心情,对他有所期待,明明很胆怯,却鼓起勇气问他我们以后……他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但是只凭一夜就要和一个人绑在一起一生,他觉得这很不负责任。他不是那热血青年,玩得起闪婚闪离。三十多年,心被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这么急切,他也会紧张的。她不笨,懂了,没有哭着要他负责任,也没做出一副洒脱样,她只是说需要一个理由。

    然后,她就走出了他的生命。

    她应该不会轻易忘记他,他算是伤害她的男人,会恨着的吧!半年了,对她的记忆没多没少,仿佛时光停止在那一刻,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在网上看到国考的公务员笔试、面试已结束,现在已进入政审阶段。

    她现在南昌还是杭州?

    成妈妈真的辟了半个花园来学种菜,不知为何,花草长得不错的园子,却不适合种菜,结出来的果实很怪异。成妈妈向爸爸嘀咕,爸爸嗯啊地应付,他在旁边看着,心想要是单惟一在,妈妈就有个很好的说话对象。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出半身冷汗。是不是潜意识里他已想的很深很远?

    有一天,他和帆帆从画画老师家出来,上了车,帆帆问他是不是很想惟一阿姨,他在帆帆乌黑乌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慌乱的神情。帆帆说,你刚才在老师家喊惟一,回去了!

    成功恶声恶气地说小孩子家别胡说。

    帆帆说我上学了,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成叔叔这么喜欢我,是拿我当试验品,做实习奶爸。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哭笑不得,那只猪和绍华怎会生出这么一个鬼灵精。

    那一天起,想她的次数多了起来。单惟一真不能算是美女,美女又怎样,他见多了,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如果单惟一好好地打扮,也会光彩照人。但他喜欢素颜,清清爽爽,随时可以亲吻,不用担心会吃到一嘴化妆品。单惟一也不是才女,猪应该是大才女吧,他瞧着绍华过得真辛苦,防这防那,还是丢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无法形容单惟一,似乎普通,似乎特别。其实又何必要具体定义呢,单惟一就是单惟一,唯一让他焦躁、混乱、不知该在心中如何摆布的单惟一。

    这样每天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前思后想,不是个事,见一面吧,两个人好好谈谈,这是做男人的担当。

    通过娱乐圈的朋友,他找到了单惟天。

    单惟天在给人拍写真,密云水库那边,山林、河泊,风景很好。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正在拍的模特只穿了三点式,是春天,温度还没高多少,脸上用厚厚的脂粉遮掩,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哆嗦。单惟天是很专业,又是侧拍、斜拍,甚至都趴地上,一组拍完,他给模特披上大衣。明明看到他了,依然在那把模特逗得娇笑不已。成功看着单惟天那样,其实自己以前也常干这事,这事男人的一种魅力,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刺眼。

    “我有事找你。”他走过去,拍了单惟天一下。

    单惟天斜睨着他,极不情愿地随他走到河边。“我在工作,时间不多,你快点。”

    成功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眉头立刻就拧着。“把惟一的号码给我。”

    “凭什么,你谁呀?”单惟天长发一甩,那眼神凶巴巴的。“拿镜子照照自己吧,大叔一个,缠人家小女生,好意思!”他向来讨厌成功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成功幽黑的瞳眸射出一缕凶光,那模特瞧着不超过十八岁,他自己怎么就下得了手?“现在就流行小女生倒追大叔,推都推不掉。”

    “你是不是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单惟天头上青筋暴突,跳起来揪住成功的衣领。成功没闪躲,凉凉地回道:”你真聪明!没错,我做了,你想这么的?“

    单惟天怒吼一声,一拳就过来了,成功也不示弱,抬起一脚踢过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还是模特和助手把两人硬扯开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成功还破了相。

    “你就做梦去吧,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妹妹。”成功上了车,单惟天追着车后面叫,眼睛血红,完全像一暴徒。

    成功还真不服气,他不信少了单惟天,就找不着单惟一。七拐八拐,找到南昌市公安局的领导,一下就查到了单惟一,人家提供了座机。打过去,是单惟一妈妈接的,成功说是单惟一以前的同事,单妈妈很和善,热情地邀请他来南昌玩,告诉他单惟一去杭州了,原先的手机丢了,正准备申请一个新号码。

    好不容易接上的线又断了。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失之交臂?

    成功这辈子都没这么烦过,也没这么挫败过。那气焰,十米之内,无人敢近身。小护士们私下探讨是不是成理事更年期到了。成功突然觉得单惟一很薄情,都上过床了,一夜夫妻百夜恩,怎么可以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她对他没半点留恋?

    生气,很生气!

    这天,又是专家门诊的日子。不知哪国元首来访,大清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