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停车场,你过来吧!”
下楼前,成功又去看了下帆帆。帆帆已经醒了,不再哭不再闹,乖得出奇,话也少的出奇,平时笑起来就咪咪的大眼睛,现在没了光泽,看着真让人心疼。
成功和单惟一差不多同时到了停车场。失恋中、失业中的单惟一,整个人像换了具灵魂,笑得比从前轻快、飞扬,气质也自信多了。可能没有了那么多的在意,这才是本来的单惟一。
“从明天起,你都会非常闲?”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前两个月复习太辛苦,我要好好犒劳自己。我想一路玩回南昌,太开心了了。”
“哦,手机带了吗?”
“嗯!”
成功接过两盆兰草:“给你家那位妇女之友打个电话,说你直接出去玩几天,不去他那了。”
“为什么?”单惟一只眨眼。
“我帮您的忙很多吧,做人要懂知恩图报,忘恩负义的行为是可耻的。我现在有事要你帮忙,你肯定是义不容辞地答应,对不对?”
单惟一想了下,点点头。
“你小时候出过水痘没?”
“出过!”
“那好,我们去超市。”成功小心地把兰草塞进后座,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去超市干吗?”单惟一听得云里雾里。
“买小孩吃的用的东西,哦,还有你的。”
“呃,哪家小孩?”
“我儿子。”成功朝着单惟有邪邪地挤挤眼睛。
那是成功?
宁檬又看了一眼,那个推着购物车,与一个女子在日杂货架前挑选纸巾的男子,确实是成功。她原以为看错了,风流倜傥的成功不
像会是陪女人逛超市,为买一盒纸巾选来选去的居家好男人。
目光自然地挪向成功身边的女子,一种很纯净的清秀,笑起来会羞涩地摸摸鼻子,成功说几句,就弹下她的脑门,她吃痛地捂着头,抗议几句,接着,又欢跳着去货架上拿下一盒纸巾。
多多少少有些刺目,心情自然就差了。都一起买日常用品了,关系应该非常熟稔、非常特别。宁檬忆起自己和成功相处的时光,不是餐厅就是酒吧、ktv房,这样温馨的时刻是没有过的。
顾晨来电话了,宁檬慌忙避到角落里接听。两个人交往也有些日子了,关系不好也不坏,没什么大的进展。主要是宁檬不积极。昨天,顾晨说自己向医院的护士学了几道菜,她随口接道“什么时候让我尝尝”。顾晨立刻就邀请她今晚去公寓吃晚饭。总不能空手去做客,想了想,宁檬来超市买瓶红酒。世界就这么小,北京的超市那么多,她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成功。
顾晨嫌超市的食材不新鲜,特地开车去农贸市场购买。他已经买好了,正在往超市来的路上。
“好,我在门口等你。”宁檬心不在焉地合上手机。回过头,成功不见了。她楼上楼下地找了好一会,最后在保鲜柜前看到了成功,他们在挑牛奶,女子细心地看着盒子上的日期,和成功挨着头低语。
“成医生,这么巧!”宁檬长发一甩,娉婷地向成功走去。脸上的笑容是精心修饰过的,一点意外,一点疏离。
成功和单惟一同时抬起头,单惟一眼前一亮,看向成功,用唇语说道:“美女哦!”这看在宁檬眼中,则是刻意做给她看的亲昵,心蓦地一滞。
“好久不见!”成功淡淡地点了下头:“惟一,还要买点鸡蛋,你去那边看看。”
单惟一对着宁檬笑了笑,把购物车推走了。
“怎么不介绍下,新女朋友?”宁檬酸溜溜地朝单惟一的背影撇了下嘴。
成功没有否认,只是礼貌地问:“最近好吗?”
“应该没有成医生好。”宁檬嘲讽地弯起嘴角:“不过成医生很不厚道,引诱这样清纯的妹妹没有罪恶感吗?”
“如果我们之间是真爱,那不就无可厚非了。”成功懒懒地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
宁檬笑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了,对成医生早就没了想法。你不要随便拉一个女人来搪塞我,这太假。成医生这么多年寻寻觅觅,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轻易地把自己一生系在一棵这样的小树上,不只是我,你曾经的那些女友都要笑掉大牙的。成医生可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你似乎很害怕我真的爱上她!”成功轻轻吐出一口气,拿眼角睨了眼卖鸡蛋的单惟一。笨,鸡蛋有啥模样好坏,还一个个地挑。
宁檬讪讪地拂了拂头发:“成医生说笑话吧,你爱上谁,关我什么事!”但是至少不要这么普通,至少让她输的心服口服,不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确实是和你没什么关系,和你有关系的是顾晨。”成功眼神咄咄,“我很感谢我的父母给了我宽松的环境和自由,这样,我可以选择我想选择的,不必屈于现实。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心灵契合即可,其他都不重要。一旦我遇到了那个人,外人怎么看,无所谓,我自己觉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这份心情,与你共勉。”
“你笃定就是她?”宁檬死死地瞪着成功。
“成功优雅地颔首:“不好意思,我们要结账了。”
“成功,你太……差劲,太让我失望了。”宁檬喃喃地摇着头。
“除了她,我没有义务取悦任何人。”成功向单惟一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宁檬木然地随着人流出了超市大门。雨丝飞扬,傍晚的风异常凛冽。顾晨在路边向她招手,走到车边,她陡然想起忘了买酒。
“没关系,我买了米酒,我没喝过,听说有点甜。”顾晨笑着替她系上安全带:“今晚不准嚷嚷节食什么的,我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吃。”
“我看到成功和他女朋友了。”宁檬心里面像猫在抓,难受得很想找个人痛诉一番。
顾晨看着她,轻轻“哦”了一声:“成功有女朋友了?”
宁檬闭了下眼,气愤道:“是呀,他也是一理事,也有那样的家世,又那么成熟,怎么也该配一个差不多的。他那个女友,你看到也会跌破眼镜。身材一般,长相仅仅是清秀,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动物园淘的地摊货,丝毫上不了档次。年龄上也差不少,和成功站在一起,就怪怪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成功喜欢就行。”顾晨的目光在宁檬脸上扫了一圈,带着点僵硬发动了引擎。
“话是这样说,但找女朋友又不是养只狗,这是慎重的事,不能随随便便,总要考虑周全。不然,带出去会很没面子。眼睛真不知长哪去了,鬼迷心窍。”宁檬察觉到顾晨的神情有些不对,但她固执地选择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问,但我真的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在意成功的事?”车啪地熄火了,顾晨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发白、脸色铁青,“他交什么样的女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宁檬张口结舌。
顾晨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大概成功找什么样的女朋友,你都能挑出刺来,除非那个人是你。”
“你……胡说什么?”宁檬羞恼地把头扭向一边,因为心慌,斥责的力度并不太强。
顾晨笑得落寞:“谁的从前都不是轻描淡写的,那么从现在到将来,只为一个人浓墨重彩,故事还是皆大欢喜。这把年纪,还有这么天真的念头,很好笑吧!宁檬,别掩饰自己的心了,你还是忘不了成功。”
宁檬吃惊于顾晨语气里的决然,这不像是个玩笑。她想说些什么,来挽回点气氛,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狼狈地耷拉着下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多话。其实我并没有……”
“不要说对不起,感情的事不要勉强。我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幸好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也不深,在下一次感情到来之前,应该不难把你忘记。今天的晚饭,我实在没有心情做。我送你回去。”
宁檬看着顾晨冷漠的面容,觉得心口有一点灼烧的疼痛感,慢慢地向四肢蔓延。
她毁了一个原本浪漫而又温暖的夜晚,她鄙视自己,讪讪地合上眼睛,摸向车门把手。“原来我是这么一个轻易被人遗忘的人……
”她想笑一下,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哽咽。虽然相处是不久,分开应该很容易,可是不知不觉,顾晨的体贴、耐心、温柔,她已沉溺于其中。
“你不给我机会珍视,不忘记又如何!”
宁檬收紧了手指,指尖重重地插进掌心的皮肉,这样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当她睁开眼时,看着顾晨笔直地看着前方的车玻璃。玻璃上沾满了雨水,像是她心中泛滥的泪水。
明天,又是一个人的明天了。
汽车在雨中重新发动,雨刷不停地摆动,霓虹的光束透过车窗照进车内,不管是行驶中,还是在十字路口等绿灯,两个人都没有交谈。
顾晨撑着伞送宁檬到楼梯口:“请你原谅我,我只是一个很一般的男人,我会累,做不到宽容,也没办法一直等待。晚安!”他努力地对她笑了下,转身离开。
宁檬把自己隐在楼梯口,看着顾晨从后座拎出几个袋子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那都是为她特地买的食材。这时,宁檬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雨夜的北京堵得令人抓狂,成功也在看雨,一边的单惟一无意识地在车玻璃上画着圈圈,这时他们第二趟回成功地公寓,趟是
送超市买的东西。她都没来得及参观,就被他差使着拖地、洗衣,收拾屋子,把冰箱填满。中途,他出去一趟,回来时,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大婶,他怀里抱着一个俊俊的小男生。她刚对小男生绽开一束花似的微笑,又被成功拉出去,这次去的是军区大院,装了一车的小孩衣物、玩具还有画笔、画纸。
“我儿子可聪明了,是个小人精。你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成功一脸慈祥。
单惟一认真回答:“成医生要是生个儿子,一定也很俊很聪明。”成功已简单把帆帆的情况向她说了下。
“怎么这样笃定?”成功漫不经心地抬起眉。
“因为成医生很帅很优秀,基因这么好,没理由遗传失败。”
“万一妈妈笨呢?”成功突地抿紧嘴唇,仿佛惊讶自己说出这句话。
单惟一不以为然地眨了下眼睛:“怎么可能,成医生视力这么好。对了,刚才超市那位美女好像很在意成医生,要说你们结婚,生的小宝宝一定……”
“她是我的病人。”成功脱口而出。
单惟一惋惜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安静下来,继续在车窗上画着圈。
“呃,什么表情,我要是想和病人有个后续,很方便的。”好像要证明刚才的话么没有别的意思,成功又加了一句。
单惟一斜睨过来,摇头:“胡说,成医生才不是利用工作之便占病人便宜的猥琐男。我一直认为,成医生不只是医术高超,道德、行为上也很令人信任、依赖,毕竟成医生这么成熟,又帅,又是妇科医生,如果不是严苛的自律,如果行为随意,满天飞的不是雨,而是绯闻。成医生尊重病人,才会得到病人的尊重,成医生的专家门诊,半夜就有人来排队挂号,全北京的人都知道,这就是证据。”
成功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三十五年来,一个大男人做妇产科医生,父母怎么看,亲戚怎么看,朋友怎么看,路人怎么看……讥讽的、不解的、质疑的,耳朵都生茧了,心也早就麻木了。他自信不管再听到什么,都可以自信地漠然置之,不受任何影响。其实很多人都执着于事物的表象,如果撕开封皮去看内质,就会发现自己有多偏见,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的病人,别人看到的是谁老谁少、谁美谁丑,想到的是他艳福不浅,而他只看到她们生的什么病,想到的是如何治疗。
单惟一叫他“妇女之友”时,他心中一动,想她可能是因为单惟一职业的缘故,才有那样特别的理解。她竟然看得这么深、这么透!
在他亦邪正的掩饰下,这一路,他走得不容易,谁会相信他有严苛的自律。
为什么是她?啊,是她吗?成功心中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后,一个答案急切地欲跃出水面。
前方堵得实实的车流开始松动了,成功闷闷地踩下油门:“一个小屁孩,也学人家拍马屁,哼。”
单惟一摸摸鼻子,想反驳,被成功一瞪眼,就乖乖地坐好,不出声了。
成功放纵起手中的方向盘,忽左忽右,车像一条精干活泼的鱼儿,甩动起尾巴,刷刷地往前,甚至都能想象到两边掀起的水波。
单惟一微微笑着,她感觉到成医生的心情很不错。
初冬的场雪是半夜悄无声息地开始下的,天亮时,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成夫人痛惜地站在露台上,自责自己没有关注天气预报,许多花没有妥善保护,这下冻坏了,不知明年还能不能活过来。
成书记拿了件晨褛给妻子披上,笑道:“活不过来,咱们再买。”成夫人回道:“你讲得真轻巧,我把它们栽下去,浇水、捉虫、施肥、除草,好不容易才看到它们开花,它们就等于是我的孩子,咋能说扔就扔。”
“谁让你孩子这么娇气,都经不起一场雪,明儿,种点粗的,哦,青菜、菠菜、萝卜什么的,一下霜,一落雪,别提多甜了。”
“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知道吃。”
成书记搓搓妻子冰凉的手,拽回屋内:“民以食为天,错了吗?”
“俗!”
“我本来就是一拿枪的粗人,高雅不起来。成功,你这么早去哪?”拉开房门,成书记看到成功正在穿大衣,随身带的包包放在玄关处。
“回趟公寓。”成功三下两下系上围巾。
成妈妈看看外面,空气仿佛都冻得硬邦邦的。“阿姨早饭都好了,吃点再出门暖和。”
“不了,我有地方吃饭。”原以为吕姨厨艺算好的,想不到唐嫂更不赖,什么风味的家常菜,信手拈来。这两周,成功完全是一恋家好男人,只要没有特急手术,一到点就往公寓跑。他一出电梯口,门就开了,小帆帆给他拿拖鞋,单惟一坐在沙发上做手工,一抬头朝他盈盈地笑着,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他承认他真的不善良,好希望小帆帆那水痘慢点痊愈。要不是他十多天没回家看爸妈,成夫人要杀到公寓追究,他迫不得已,昨晚才回家交个差。
只是幸福的同时,总有那么三丝两缕的伤感。帆帆水痘痊愈得很快,让吃药就把小嘴张的大大的,不管多苦,眉头都不皱。让涂药,就任由唐嫂把衣服扒光,身上涂得像个花娃娃,自己都被镜子里的人吓得闭上眼睛。他奶声奶气地告诉成功,他要早点好,不然妈妈回家找不到他,会着急的。
成功听得心都碎了,心里面把诸航骂得体无完肤。卓绍华每天都来公寓和帆帆待一会儿,每天都和诸航通电话,让成功感到蹊跷的是,他明知帆帆思母心切,哪怕听听诸航的声音也好,何况还可以视频对话,可是卓绍华从来没这样做。
我瞧着你们,越发不想结婚。恩爱也累人!有一天,成功对卓绍华说道。
我们恩爱吗?卓绍华叹了口气,次向成功说起了周文瑾。
成功倏地想起来了,他见过周文瑾一面,是和宁檬在一起时。哦,那个周师兄,他绝对不是你需要劳神的对手。
你知道得挺多!
成功薄嘴轻扬,难道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他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在诸航的心里扎了根。卓绍华徐徐吐出一口烟。
帆帆的加入,让两人的谈话终止,卓绍华陪帆帆到晚上十点,又回办公室去了。
幸好昨天没偷懒,把车子停进了车库,没费多少时间,就发动了。勤务兵已经把车道清扫过了,驶上去,车轮稍稍有点打滑。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株株耷拉着,毫无生气。
成功边开车边想道:“也许种菜是个不错的主意,绿色又环保。
一开门,小帆帆扑上去搂住成功的脖子:“成叔叔,昨天晚上,单阿姨帮我洗澡了。”怕感染,帆帆最多是擦擦身子,很久不洗澡了。
“哎呀,单阿姨可是女生,你竟然在女生面前脱光光!”成功抱起帆帆,左亲右吻。
帆帆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好气地问道:“那谁可以在单阿姨面前脱光光,成叔叔吗?”
单惟一瞬间成了一株熟透的番茄。
成功薄薄的嘴角泛起一丝捉狭:“你单阿姨愿意,我没意见。想看吗?”
单惟一拼命摇头,惊得不能自如呼吸。“成医生,帆帆在呢,你别说儿童不宜的话。”
成功凑近她:“那等帆帆不在时,我们再说。”
单惟一晕厥。
“成叔叔不准欺负单阿姨。”帆帆说道。
连小帆帆都看出来了,可想而知她的处境有多可怜,单惟一好想哭。似乎她越来越招架不住成医生的调侃、逗弄,她还是喜欢原先那个恶声恶气。吼来吼去的成医生。
搬进公寓的前两天,成功要上班,不能时时待在家里,唐嫂和单惟一是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唐嫂又要做饭,偶尔还要回四合院收拾收拾,单惟一陪帆帆比较多,单惟一会讲故事,会做手工,用纸折的的小动物惟妙惟肖,会唱的儿歌又多。帆帆画画时,她能静静地一边陪半天,这份耐心,唐嫂说现在的女孩很少会有,自然而然,帆帆很快就喜欢上了单阿姨。
成功想,公司里复杂的人事关系让单惟一焦头烂额,机关部门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如果她做个幼儿教师,或许会胜任呢!
唐嫂把晚饭摆上桌,等成功坐下,她说道:“帆帆的水痘已全部好了,卓将下午接我们回四合院。吃过饭,我帮成医生把房间打扫下。哦,这个,是卓将送给惟一的。”唐嫂从客房内取出一款最新的苹果ipad,包装还没拆呢!
单惟一愣住,急忙看向成功。
“绍华这是干吗,要送惟一礼物也是我送,他欠的是我的人情。”成功不悦地放下筷子。
“这只是卓将的小心意,谈不上礼物,请惟一一定要收下。”
“你先搁那边!”进门时的好心情突地飞了,帆帆回家,单惟一就没留的理由。想到晚上打开门,迎接自己的是一室的黑暗和清冷,成功连筷子都提不起来,“今天,我会早点下班的。”
心,凄凄冷冷,一如外面飘荡的空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清秋时节。唉,成功烦躁地抓抓头。
医院里也不省心,昨天开的彩超单,报告还没出来,下午就得安排手术。成功火大地去放射科追,还没开口,顾晨先像吃了火药般:“做什么都要有个先后,成理事的病人就是宝,我桌子上这一沓的片子就是草芥。”
成功眯了眯眼:“顾主任,放射科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向院长申请增加。这都是小事,耽误了病情,引起医患事故,可就是大事。”
顾晨蹭地站起来,冷笑道:“申请八百年前就提过了,回应呢?什么大事小事,想吓唬谁?我能力有限,成理事要有合适人选,把我这主任撤了。”
这话听着不太对,似乎是冲着成功而来,“顾主任,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不敢!成理事如果没别的事,外面等着做b超的排着长队呢,我要忙去了。”
成功不说话,径直进去从一堆片子里翻出自己病人的那张。虽然没顾晨那么经验丰富,这片子约摸也能看出个七八来。
顾晨瞪着他,鼻子都气歪了。
成功走过去,拍拍顾晨的肩:“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要给我个辩解的机会。这样的无名火,像个更年期老太。”
顾晨连耳根都涨得通红。
下午的手术,四点前就结束了。没想到,临时送来一位宫外孕病人,情况非常危急,其他医生恰巧都在忙,成功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出来时,已是暮色深重。拖着疲累的身体开车回家,一仰头,万家灯火中,就自己公寓的那扇窗漆黑漆黑的,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有卓绍华的,也有单惟一的。薄情的人啊,都等不及他回来,全走了。
如此寒夜,这般寒心。
连着抽了两支烟,成功好不容易挤出点力气进了电梯,钥匙刚对上锁眼,门从里面开了。单惟一拍拍心口:“成医生,你可回来了。”
她没有走,她在等他,一股狂喜从脚底哗地冲上头顶,又缓缓流向身体的每个角落。心酸了,眼眶烫到发酸。
柔和的灯光,洒在如丝的秀发上,像镀了一圈晕黄的光环;淡蓝色的及膝毛衣,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清秀的眉宇,淡粉的唇瓣,恬静的微笑……扑通,扑通,心跳如鼓。手指曲起又张开,张开又曲起。心底深处奔涌出一股激流,想抱她,想吻她,想……
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期盼太久,也许是白天的玩笑开过了头,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弦,也许……已抑制不住……
“成医生,你没事吧?”单惟一酒等不到成功的回应,有点懵。
“人在家,为什么不开灯?”成功想温和点,一出口,却是用的“吼”。
这一室的明亮,不是灯,难道是太阳?成医生喝酒了吗?
“单开客厅的谁看得见,餐厅的、厨房的、书房的……每盏灯都要打开,回家的人才觉得温暖。”害他在下面顾影自怜了那么久。
“帆帆又不在,干吗那么浪费。成医生,房间都打扫好了,给你恢复了原样。我和唐嫂的钥匙放在这里。”单惟一指着玄关处的一个小篮子。那是她买的,她给篮子上面蒙了一层碎花的棉布,清雅又绵软。她说这样篮子不会蹭破家具的油漆,搁哪都可以。里面放钥匙、硬币,随手就能拿到,非常方便。
“你这是要去哪?”成功脱下大衣,习惯性地扔给惟一,她掸掸,拉拉皱褶,挂上衣架。他看到桌上搁着她带过来的一只拎包,闭了闭眼。
单惟一低下头,秀气的双耳红通通的。“我再待在这儿不太……好,还是去哥哥那里吧!我也该回南昌了。”
“我们都同居两周了,要不好早不好了。有晚饭吃吗?”成功故意讲得很暧昧,成功地看到单惟一脸红了。
“唐嫂做了不少菜,饭也有的。”
“你给我热热,我先洗澡去。”
“成医生……”单惟一为难地抓住她的胳膊,咽了咽口水,“我快赶不上末班地铁了。”
“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当初在飞机上,你不仅抓疼了我的手腕,还喷了我一身的雪碧,我湿身走出机场,被人以为耍流氓……”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语速不急不缓,好像不是在对她提要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单惟一缴械投降。从来,她就不是成功的对手。认命地进厨房,大不了,一会儿打车过去。
成功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三菜一汤,热热地摆在桌上。还有一碟切好的橙子。
“我不喜欢洗碗。”在单惟一开口前,成功皱了皱眉。
单惟一收回伸向拎包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开了电视,晚间新闻,全球的经济都趋向低迷,气候非常恶劣,听得人心惶惶的。转了个台,在放韩剧《家族的荣光》,那种显贵家族,过得也不舒畅,这样那样的纠结。
等着成功吃好晚饭,等着碗碟进柜,咖啡泡了,厨房的灯熄了,单惟一又查看了一番,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十点三刻,单惟一偷偷瞄成功,现在,她能告辞了吧!
“北京的治安也太差了,又是枪击,又是持刀劫持,又是午夜奸杀。”成功拆开ipad的盒子,连线上网看新闻,不住地咂嘴。
“我给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单惟一给成功讲得白了脸。
成功抬起头,走到单惟一的面前,竟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肩。“冰天雪地的,你从我身边奔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是对我极大的羞辱。”
单惟一惊惶地瞪大眼睛,因为靠的太近,她可以清晰地闻到成功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沐浴乳的果香,和小帆帆用得一模一样。
“这一别,以后想见都很难。留下来,嗯?”成功又向她靠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拂向她的面容,声音低得几近耳语。
单惟一全身的血液突然提速了,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驰骋。成功向来爱拿她开涮,说话真真假假,她也一笑而过,可是此刻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单惟一迷乱了,感觉天旋地转,眩晕得让她想逃。
“成医生,别拿我开玩笑。”好不容易把目光转向房门,三步的距离。
成功目光一冷,突然抬起她的下巴。惟一还没明白过来,成功温润的唇封住了她的唇,舌尖不讲理地滑进来,把她的舌当作自己的领地,肆意地搅和、探触、逗弄它,轻咬它,逼迫它与它纠缠,恨不得一瞬间把它的汁液全部吸干。
单惟一的眼前是满天的星光,在闪烁、在跳跃。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如此突然,如此迅猛,她不懂回应,不知反击,整个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
“这像玩笑吗?”火热魅惑的气息一团一团地袭向单惟一,成功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身子与她贴得更紧。
单惟一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溪流,沿着树林,沿着山坡,沿着田野,向前,向前……
微凉的指尖从额头、脸颊、脖颈慢慢下来,在锁骨处久久徘徊,单惟一倏地从迷乱中惊醒。“成医生,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你喜欢我,是不是?”成功咬住了她的耳朵。
单惟一站立不住,脑中热得像一锅沸腾的水。她喜欢的人是……眼睛男呀!成医生爱拿她打趣,讲话的语气也不友善,可是她知道他真的关心她,不管她是狼狈还是难堪,从没有在她需要关怀时丢下她。她敬慕他、尊重他,却不会爱上他。即使他们年龄相当,她也不会把他当暗恋对象。成医生俊美、卓然、成熟、优雅……能够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女子,该是多么幸运。
“乖,放松,别怕!”真是青涩,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成功身子一矮,将她抱起。“我们去卧室!”他像个巨人一样,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跳跃,每一处都在怒吼。单惟一成了云,软绵绵的,不知飘向何处,她不得不紧紧依着他。
衣服一件件与身体分离,房间内温暖如春,她不冷,却抖个不停。现在是什么情形,她无力阻止,心跳得让她恐惧下一秒就这么死去。
成功狭长的眼眸幽深而璀璨,她细致光滑的肌肤,她身体上的每一个起伏,他用唇舌抚遍它们,以温柔。很快,她得身体里里外外就在他的触动下一片一片苏醒。
成功低低地笑了,他等不及细细地观察与体会。他俯下身,抱紧她,带领她,深入丛林,坠入谷底,冲撞,癫狂、嘶叫……
从今以后,任她去天涯海角,任天荒地老,她是他的唯一。
这个方式也许卑鄙,却非常可行。
雪后初晴,光线很好的早晨。
成功睁开眼睛,怀里拥着温软的身子。目光慢慢下移,单惟一大睁着眼睛,显然已醒来一会了,或许根本没睡,眼睛下方一片乌青。
感觉到他的动静,她倏地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成功哑然失笑,贴向她的耳边:“身体没事吧?”
这个问题,让单惟一无法再装睡了,她是这么羞,这么窘。整个晚上,她一次次梳理意识、思绪,就是无法想清楚,为什么自己和成医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是一根筋的人,传统、落伍,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做不出前卫的事。现在呢?
她不习惯和人这么抱着同睡,想悄悄起床,可是挣不开成功的手臂,她只得静静地躺着,等着他醒来,等着与他一同面对这个注定会尴尬的早晨。
“我们一起去洗澡。”成功吻吻她通红的耳背。
“成医生……”迟疑了一下,她鼓起勇气看向成功。
“傻呀,这个时候还叫成医生!”成功含笑地捏捏她的鼻子。
“你……爱我吗?”
成功笑了,柔声回答:“我喜欢你。”
喜欢,不是爱?心晃晃悠悠,像失去了支点。
“以后,我们……”
“明天我们就结婚。”
“别开玩笑好不好?”
“哈,你也听出了我在开玩笑——那是笑话。没有人会为一个夜晚就许下一辈子的承诺,就是许下了,那也是谎话。以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相处。”
从前是什么样的相处?这样的他们算是男女朋友吗?单惟一还是不明白。
“别学那些贪婪的女人,保持自我!我喜欢的就是你的这点特别。”
那些贪婪的女人会怎样?她特别在哪里?
成功先去浴室冲澡,体贴地给她放了一浴缸的水,让她多泡泡。等她出来,他已热好牛奶、煎了鸡蛋。
“准备几号回南昌?”成功问道。
她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答案。许久,她才回道:“后天。”
“是火车还是飞机?”
“火车!”她一口一口认真喝着牛奶,然后吃鸡蛋,再把杯子、碟子洗得干干净净。
该去上班了,成功换上出门的大衣,张开双臂:“过来,给我一个吻。”
单惟一摇摇头:“成医生,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因为一个夜晚、一时的气氛,做出了什么,那是一次迷失,一个意外,不需要借口,不需要理由。但是,现在光线这么明亮,思维这么清晰,再发生什么,就无法原谅。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上床,我只想给我爱和爱我的那个人。”
她提起拎包,轻轻越过他,在关门的那一刻,泪,悄然滚落。
第11章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
还有十分钟,是温哥华的下午六点,是北京次日上午十点,卓绍华通常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通话时间很短,好像只是让彼此感觉对方的存在。诸航一般会问帆帆怎样,他说坏着呢!温哥华冷了吧?比北京暖和,今年还没有下雪呢!接着,两人都沉默了。然后,卓绍华轻声说“再见”,她说“嗯”!
十多天来,温哥华一直在下雨,最后连大海也打湿了。下不完的大雨,厚的发粘,从仿佛永不干涸的天空的高处,朝着海湾扑下来。大海像一块灰色的、柔软的海绵,在迷茫的海湾里隆起。但是,在持续的雨中,水面看起来似乎并不动,只是远远地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宽阔的鼓荡,在海上掀起一片朦胧的水汽,朝着被围在湿漉漉的林荫道之中的港口漫去。那些沿着海岸线而建的房子,罩上一片水汽。人无论朝哪个方向,呼吸的似乎都是水,空气似乎能喝了。
虽然是第二次来,但十二月的温哥华让诸航觉得陌生。这样的冬天,行走在蒙蒙的雨中,心情无法宁静。
门铃在响,晏南飞下班了。左手抱着一袋面包,右手提着从超市采购的水果和蔬菜。
晏南飞算是大都市的高级白领,在海边有自己的一套公寓,清晨站在宽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太阳从海面上跃出。有一辆车,上下班时间固定,假期很多,偶尔自己开车去滑雪、爬山,或者坐帆船出海玩。
作为中年男人,他的魅力不减当年,成熟、温雅、文质彬彬,只是,他一头的头发都白了。
诸航看到他眼时,差点以为认错了人。岁月有这么残忍?
说是来看望他、照顾他,结果,他事事都不让诸航沾手。给诸航的卧具、洗漱用品都是崭新的,还特地买了新的电脑和音响,让诸航啼笑皆非的是他还给她买了不少布偶,完完全全拿她当一个小女生对待。
个晚上,他睡在客房的地板上,和她聊天到天亮。她稍微闭了下眼,睁开时,他坐在床沿看她,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
那一刻,诸航相信姐姐说的,他负的人是姐姐,不是她。他是一个好父亲,很爱很爱她,但姐姐没给她机会。多一个人爱,其实也不坏。打了多日的结,自然而然解开了。第二天起床时,诸航很自然地叫了声:爸爸,早!晏南飞手一抖,装橙汁的被子打碎在地上。
上班时,晏南飞的午饭在公司吃,有时和诸航约了在外面吃。诸航到他公司接他,他牵住她的手,向同事介绍,这是他的女儿。外国人极其尊重别人隐私,对于他突然冒出这么大的女儿也没大惊小怪,个个微笑地打量着诸航,说和晏南飞很像。晏南飞把嘴巴咧得很大,笑得很没形象。
他们早晨一起跑步,晚上,逛超市,看电影,去咖啡馆听爵士乐,周末,去看一场冰球赛,沿着海岸线开车到郊外拍一堆的照片。每一天,都安排的很丰富,北京的那些枝枝末末的纠结,仿佛都随海风飘散了。
来温哥华散心是正确的,对吧?诸航问自己。
“小姑娘怎么一直在宅家里,多出去逛逛,街上已经有圣诞的气氛。”晏南飞把袋子放在餐桌,挽起衣袖准备做晚饭。他尽量做中餐,只是厨艺实在一般。不过,诸航不挑剔,一般都会吃光。只是不懂,明明胃口不错,怎么就看着往下瘦。一个人的时候,会发呆,像有沉重的心思。他委婉地问过她,她就转移话题,仿佛那是个禁区,不准任何人踏入。他自责,到底没有陪着她长大,才读不懂这些小情绪。
诸航一怔,圣诞了吗,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这么快?
晏南飞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演出票:“沙拉。布莱曼的演唱会,要不要去看?”
诸航接过来,正正反反看了几遍,“就是明晚呀,这票很难买吧!”
“不清楚,汉伦送的。”
又是汉伦!
汉伦是晏南飞新同事,新朋友,不久前刚从美国过来,会说中文。晏南飞阑尾炎发作,就是他送去医院并陪护。他来温哥华时间不长,却熟知每一家地道的中餐馆。晏南飞带诸航去的几家,都是汉伦介绍的。汉伦送他们冰球赛的门票,汉伦今天又被上司夸奖,汉伦……。。几乎每天,晏南飞都会向诸航提到汉伦。
诸航去过公司几次,却没见过汉伦,不是出去见客户,就是出差去了另一个城市。
“圣诞节时,我准备邀请汉伦来家吃晚饭。他在温哥华也是一个人。”晏南飞说道。
“他和爸爸年纪相仿吗?”
晏南飞大笑。
卓绍华的电话来了,比平时玩了半小时。诸航拿着手机进了房间接听。隔了几千公里,首长的声音清晰得犹如在身旁。
“家里今天终于热闹了,帆帆回家了。”卓绍华说道。
“帆帆去哪儿了?”诸航怵然一惊,有什么事发生她却不知道。
卓绍华轻笑:“和唐嫂出去住了些日子。他现在在书房摆弄电脑。”
首长是在暗示视频对话吗?诸航咬住嘴唇,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来温哥华后,她就没有再碰过电脑。“工作最近还很忙碌?”
“和前一阵相反,闲得异常。”
她突然想和首长聊聊汉伦,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沉默。
“北京今天重度雾霾,空气质量很差。”
“温哥华是阴雨天。”
“加拿大的雨都,冬日多雨。”
“我明晚去看沙拉。布莱曼的演唱会,外国歌手里,就喜欢她一个。”
卓绍华笑:“晏叔很疼你,不聊了,帆帆叫我了。”
“首长?”
“嗯!”低柔轻哑的应答,仿佛是夜深人静时,他抱着她时的一句低喃。
“再见!”距离抹去了心底的疼痛,执着很久的一些东西慢慢淡去,思念渐渐冒出水泡。很在意他,很想他。在一起,朝夕相对,欢笑、流泪、叹息,都是幸福。
“再见,诸航!”
走出房间,晏南飞已经把晚餐摆上了。“绍华有没有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想留我多住一阵?”诸航撒娇地挽住晏南飞的手臂。
晏南飞叹道:“要是你没结婚没生孩子,我就不让你回国。”
“那就和我一同回国。帆帆说,让外公住我家隔壁,这样子,我来看外公的时候,就可以捎上他。”
晏南飞嘴角浮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去洗手吃饭。”
诸航走了几步,回头:“爸爸,即使你住得很远,那些复杂的关系一样存在,我已经不受任何影响了。你不想经常看到我和帆帆吗?”
当然想,在这世上,只有航航和帆帆与他血脉相连,但是回去——也许是他自私,来温哥华,是寻找一个心灵避难所。留在北京,诸盈已成往事,卓阳呢?想起她自尽的一幕,他至今都不寒而栗。
“爸爸会不会经常想起她?在爸爸的心里,是姐姐多一点还是她多一点?”诸航回到餐桌边,坐下。这些问题会影响到晚餐的胃口,但一直逃避,也不是个事。
谈起往事,晏南飞总觉着把自己紧裹着的面皮撕开,露出里面斑驳的羞惭。“有的人一生只爱一次,有的人一生则爱几次。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爱的内容都是不同的。和你姐姐相遇,以为世界很窄,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为爱而爱,什么都不想,像一团火似的。遇到卓阳,那时已成熟,她其实很难相处,又是那样的家世,但因为爱,就能包容、谦让。虽然答案不能让你满意,但这是真的,不管是诸盈还是卓阳,我都认真爱过,没有厚此薄彼。非要比较,那就是我不同年岁时的担当与心态。”
原来真爱从不模糊,从不混淆,没有先后,可以分得一清二楚。诸航倏然心一紧。
“她应该还爱着你。”
“她爱我没有我爱她那么多,她只是享受我对她的爱。如果真爱我,怎会容不下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二十多年没尽过一丝责任和义务,她应该明了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想到她自己,从没想过我。”晏南飞黯然地耸耸肩,替诸航盛上一碗汤。
他也恨的,所以才决然地走得远远的。什么都不付出,怎么向别人要求一方天或一片云?
“爸爸,想留我多住几天,你得答应我件事。”诸航俏皮地眨眨眼睛。
晏南飞从沉重的话题里收回思绪:“不谈一件,百件,爸爸都答应。”眼睛湿湿的,何德何能,他有这么体贴的女儿。
“明天我们去染下头发吧,我不想和你走出去,人家搞不清你是我爷爷还是我爸爸。”
“我有那么老?”晏南飞没有告诉诸航,公司里向他示好的,都是年轻女孩。
“有,很明显呢!染了发,人就显年轻,如果有一天你娶一小妻子,再生一孩子,那我家帆帆不就做舅舅啦!”
晏南飞哭笑不得,航航的思维转得太快:“爸爸又不是情圣,没那么多的精力再去经营心新的感情。不是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爱人吗,余生,我爱航航和帆帆就足够了。”
诸航拉出小拇指:“拉钩。爱我,就拿出行动来,和我一同回国吧!”
“你到底像谁!”这么聪慧、机智。
“我像我家帆帆。”
晏南飞托着下巴沉思,他没有陪她长大,果真不行,这讲话都颠三倒四的。回国吗?有一天会考虑的。
第二天,耗不过诸航,看演唱会之前,晏南飞去染了个发。那家美发店在一个住宅区,对着一座别墅的庭院。别墅的车库前,邻居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小婴儿衣服挂在一根绳子上,像万国旗似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路人,都停下来观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是什么风俗?”诸航诧异地问晏南飞。
“哦,这家应该刚生了个孩子,邻居们表示祝贺呢!航航有没有考虑再生一个?”晏南飞头上戴着个大头套,不方便动弹,等了好一会儿,诸航都没回应。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诸航圆睁着双眼,直直地瞪着外面。
“航航?”
诸航像是被吓了一下。刚才,她察觉到一道陌生的视线。她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一侧过身,那种感觉又来了。外面的行人屈指可数,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心里蓦然毛毛的。
染完发出来,两个人去吃晚饭、看演唱会,诸航一直都觉得被那道视线紧随着。为了参加联合国的网络维和,她在南京接受过跟踪与反跟踪这方面的培训,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尽管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非常精彩,她却坐立不安。
这一晚,诸航失眠了。早晨顶着两只熊猫眼走出房间,对晏南飞说,她想帆帆想到不行,她要回国。晏南飞很愕然,昨天还说多陪他几天呢,再看诸航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我给你订机票去!”
傍晚的例行通话,一接通,诸航抢先告诉卓绍华她的航班、起飞时间,卓绍华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听到他的呼吸忽重忽轻,心情像是起伏很大。“我去机场接你。”他平静地回道。
隔天,出发去机场前,卓绍华又打来电话。晏南飞提着行李下楼,诸航边接电话边锁门,行李放进后备箱,晏南飞替诸航打开后座的门。诸航坐进去,发觉副驾驶座上已经坐着了一个人。
“航航,这就是汉伦。”晏南飞替诸航介绍道。
“嘿!”汉伦轻轻点下头。
“没想到爸爸也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诸航缓缓地闭了下眼睛,再一点点睁开。是的,想不到,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诸航,发生了什么事?”卓绍华的感觉向来敏锐犀利,她气息的一点变化,他都能察觉到。
诸航平静了下:“爸爸在和同事打招呼。”
“温哥华今天有雨吗,航班不会延误吧!”她的回答并没有让卓绍华的语气有所放松。
“今天是大晴天,连风都没有,会按时起飞的。北京见!”不等卓绍华回应,诸航合上手机,看着前面的汉伦。汉伦已转过身去,微笑地和晏南飞用英语交谈着公司了的人和事。十字路口,他回身看诸航,俊秀的面容、清逸的气质、温柔的微笑。
诸航眼眨都不眨,搁在双膝上的十指微微哆嗦。
晏南飞去停车场停车,汉伦帮着诸航提着行李先去办手续。机场,人如潮水。每个办事点都排着长队,一个高大的壮汉迎面急匆匆走来,与诸航撞了下。诸航手中的机票滑落在地上,汉伦帮她捡起。“没事吧?”
诸航深吸一口气,对着他嫣然一笑:“没事的,周师兄!”
精彩的故事,情节发展总是出其不意。
汽车落水的一瞬间,周文瑾下意识地打开车门,他被巨大的浪花冲远了,天又黑,什么都看不见,呛了许多水,慌乱中,撞上了什么,然后就昏过去了。彻底清醒,已是十天后,他是被一艘远洋货轮的船员所救,说看到他浮在水面上,捞上来后,发觉还有呼吸。但后来,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热,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不知和谁联系,只得把他留在船上。
周文瑾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大海很平静,天黑了,是那种高旷深远的黑,无边无际,星星还没有出来,只有一层浓郁的墨蓝环绕在地平线四周——那是太阳滚落时留下的擦痕。他没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空,忍不住说了一句:“真壮观!”船长从后面走来:“当然,温哥华的天空是最好的。”
他从黑市买了证件,在电脑商城找了份工作,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有家跨国大公司招聘网络安全顾问,他就去应聘了,面试官是晏南飞。
叙旧总要找一个有岁月痕迹的咖啡馆,在角落里,身边是各种肤色的客人,谁都不会好奇地多看你一眼。
黑咖啡,周文瑾示意服务生续杯。诸航要的是大吉岭红茶,喝不来这种口味,她对茶杯四周的花纹更感兴趣。
“失踪那么久,我那样的工作性质,如果回去,避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审查,说不定以后就会一直处于监控之中。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重新开始。猪,你能理解我吗?”周文瑾伸出手,紧紧握住诸航的手。
周师兄的手,消瘦修长,手腕处有一点薄茧,常年用电脑工作的人一般都会有,掌心微凉。
突然,诸航泪盈于睫。
“猪,怎么了?”周文瑾清冷的眸子里溢出一丝紧张。
诸航含着眼泪笑了,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周师兄,故事应该有几个版本,但是我不好奇。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活着。像这样,看着周师兄笑,听着周师兄说话,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对于我来讲,就很好、很好……”他是好是坏、高尚还是虚伪、让人恨还是让人爱,都无所谓,这样鲜活的面容,不是一团空气、一缕云、一把灰烬……还有什么可怨怼?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周文瑾心动如潮,俊眸深情款款。“只要能让你正视自己的内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的内心?”
“你爱的人是我。”这次,周文瑾两只手同时握住了诸航的手,“猪,时光倒流了,这一次没有名额限制,我们一起来了。”
时光恍若是倒流了,北航的校园内,周师兄摇晃着她的双臂,问她如果时光倒流,如果名额不受限制,如果她和他同时出国,一切会怎样?
那是故事的伏笔?诸航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从来都不相信你爱他,你只是被他用责任、义务束缚者,他是利用你。我怎么能看着你这样过一辈子。我发誓我要带走你,远远地……”
诸航感到咖啡馆一下子变小了,她有些气闷。
周文瑾靠近诸航,拉过她的手贴近嘴唇,珍惜地亲吻。“诸航,我爱你。为了爱你,我放弃了全部,国籍、名誉、家人、名字。”
曾经,周师兄为了得到工信部的委培,明知她有多么在意他,明知她的自尊有多强,都义无反顾地离她而去。他是优质青年,是同龄人羡慕的对象,专业精湛,前程似锦,日后,光宗耀祖。这样的他,却做出这样毁灭的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是为了爱,这样的爱谁能承受?
周文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弃那一切是可惜,但是和你相比,那些微不足道。我的人生里没有你,活着,无非是一具有呼吸的躯壳。”
“如果我对你不是那种爱的感觉呢?”她吃惊于他语气中的从容与自信。
他怜惜地凝视着她:“不要掩饰,不要逞强,你过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逃来温哥华。我听说你跑去我公寓楼下悼念我,冲动地想立即就和你联系。但是我忍住了,我只能等,我要等到你主动来到我身边。诸航,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背后的那双眼睛,她竟然没有发现!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让我决定破釜沉舟,是夏天的那个傍晚,我和宁檬碰过面,她对我说了关于你生孩子的一些疑点,我心中一动。恰巧,那天我们碰到了,你在买裙子,我陪着你等公车,你差点被摩托车撞上。你拒绝了我的安慰,急急跑回家。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你真的把我摒弃在外。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知该说什么,语言如此苍白。关于爱情,一念之间,是天使,一念之间,是恶魔。
非常悲哀!
“我们该走了。”周文瑾招手买单。
他们要去哪里,自然不是温哥华飞往北京的登机口。当周文瑾从地上捡起机票的那一刻起,轨道偏航。七拐八拐,诸航透过巨大的玻璃舷窗,看到停机坪上泊着的私人飞机。
“会不会太隆重?”诸航微笑地问周文瑾。
“你值得的。”回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诸航没有回头,眯起眼看着天空。“嗨,西蒙!”难得放晴的冬日,落日特别绚丽。真美!
“我的天使,我告诉过你他们非常爱你。”西蒙碧蓝的眼眸像今天的天空,性感的唇角泛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嗯,诸航记得。“假如我不登机,假如我报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诸航俏俏地笑着,看看周文瑾,看看西蒙。
周文瑾抿紧嘴唇,神情有点僵硬。
西蒙耸耸肩,坏坏地勾起嘴角,竖起两只手指:“,周师兄会因为心痛而早逝;第二,你的首长将会面临审判,声名狼藉。”
“那就是我回不了头?”
西蒙张开双臂,给了诸航一个大大的怀抱:“宝贝,但你的前方是万紫千红的。”
洋鬼子,又来卖弄蹩脚的中文。诸航受不了地摇摇头:“那我们走吧!”
好奢侈的享受,偌大的机舱,只有三四张桌椅,酒柜、音乐,空姐美得赛过明星。诸航坐在靠窗的椅中,远远看到不远处有架波音747正在慢慢滑行,机身上写着“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胸口像被掏空一般难受,心,一寸一寸地潮湿。
这么近,那么远!
“猪!”周文瑾给她倒了杯果汁,她接过,感觉到他捏了下她的手指。“我们在一起。”
酸中带甘的橙汁,又加了冰块,诸航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在一起!告别纠结的过往,没有烦心的事扰乱,把首长与三年的时光加锁、深埋,重新开始?
在一起,最简单就是最美丽。在一起,不停止轮转的四季。在一起,相信我们永不分离。
好,那就在一起吧!
北京。
又是一场大雪,整个天空白茫茫,鹅毛大雪不停落下,不到半日,积雪已经快及双膝,电视里讲,北京周边十多条高速全部关闭,机场上百架航班延误或取消。
从温哥华飞北京的航班却是准时到港,卓绍华站在接机处,十多个小时前,接到晏南飞的电话,他就已经知道机上没有诸航,但他还是来了。不是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他答应来接她的,所以他来了。
天空扯棉飞絮,再深的痕迹,很快就被雪淹没了。行人缩头抱肩,匆匆疾行。所有的旅客都走了,后面没有航班到港,接机处显得有些萧瑟。工作人员脸上挂着忧色,压低声音谈论着天气。
“首长,咱们该回部里了。”小喻走过来提醒他。
“好!”他镇定地收回目光,转身,步履稳健、从容。
晏南飞只是去停了下车,与诸航和汉伦分开不过十分钟,然后就失去了联系。他立刻给卓绍华打了电话,卓绍华迅速做了安排。陈旧惯用的伎俩,机场监控系统瘫痪。太依赖于高科技,遇到问题,机场一团杂乱。在那一个小时内,从温哥华机场起飞了几十架飞机,所有的旅客里没有一个叫诸航。至于汉伦,公司里关于他的人事资料全部消失。卓绍华给晏南飞发过去一张照片,问汉伦是不是和这个人很像?晏南飞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安慰晏南飞,诸航不会有事,她现在很安全。
韦政委在车上等他,周身罩在烟雾里,眉心深刻了一个“川”字。看到卓绍华,他往里挪了挪。小喻发动了车。雪地行车,车轮频频打滑,小喻开得非常小心。
“卓将,我还是无法相信周文瑾会做出这样的事。”韦政委拿出烟盒,扔给卓绍华。该说是叛国还是逃兵,他直咂嘴。
卓绍华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火。从周文瑾对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安全系统做过文章起,卓绍华就对他留心了。周文瑾清高自傲,不敢居于人下。说白了,就是输不起。原以为经历了蓝色鸢尾事件,他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他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