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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阅读
    “嗯……”封肃觉得她不太容易理解人格融合的这个概念,他想了想说道,“有点象变形金刚。”

    “变形金刚么?”

    “是的,你知道好几个金刚可以乒乒乓乓地垒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金刚。我们以后也会那样垒起来,组合成一个新的……人。”封肃实在不想说组合成新的扬展。

    “是这样啊。”柳幽河转动着脑袋,“那比如说我现在想抓住一只萤火虫,但是他自己却想画画,他会依着我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你要知道这个新组合起来的人是个大人了,他不能老是玩,他会选自己感兴趣的或觉得更重要的事情来做。”

    “是啊,你说的对啊。”柳幽河满腹忧愁地说,“但愿他喜欢我,能照着我的意思去做。”

    “你那么可爱,我想他一定会先考虑你想做什么。”

    “那就好,那我不哭了,我害怕死掉。”柳幽河擦了擦眼睛,然后搂住了封肃的肩膀。

    “不会的,我们大家谁都不会死掉。到组合的时候我在下面,你可以站在我的肩膀上。”封肃笑了起来。好了,她终于不哭了。

    “好,你够结实。”柳幽河的小手在封肃肩膀上使劲地拍了拍,“我可有二十多吨重。”

    “你说什么?”封肃眨了眨眼睛,他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我很重,我是铁做的。”

    “那你说那只萤火虫有多重?”

    “一公斤。”

    “你疯啦?”

    “笨蛋,你不是说我们是变形金刚了吗?”

    封肃摇着脑袋,他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我在说着玩的啦,你帮我抓只萤火虫吧。”

    “好,哪一只?”

    “最大的那只,还要最小的那只。算啦,你全抓给我好啦。”

    这时候唐青正在跟沈俊和林梦霜说话,他不敢确定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如果他们的情绪有太大波动的话,唐青希望最好是能够在此之前就让他们稳定下来。现在还好,他们看上去并不太让他担心。

    第七十章

    第二天早晨,大家起来的时候发现扬展依然在天文台上,封肃忠于职守,他也在天文台上一直没睡,他可不想因为什么疏忽而导致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封肃感到有些疲倦,他已经无聊了整整一个晚上。这会他在考虑是去睡一会儿还是找唐青下棋,他们可以就在院子里下,这样可以同时监视扬展。他很希望这时候能有人把他替下来。蓝靖阳看了看扬展,并凑近了看,这个睡仙居然也有熬通宵的时候,这让蓝靖阳感到很好奇。封肃站在他对面,平静地但也警惕地看着他。蓝靖阳吹了声口哨,转身朝图书室走去,在图书室里他就不必老是面对封肃的那张臭脸了。柳幽河指挥着沈俊和林梦霜,她让他们分别站在她的两侧,好让她拉着他们的手荡秋千。唐青希望扬展能够退下来,他很想继续临摹梵高的《星月夜》,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去完成它。但他还是知道扬展的事重要些,现在最好是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这时候他听见封肃在叫他。

    “唐青,下盘棋怎么样?”封肃抱着双手,微笑着站在那里。

    “嗯,没问题。”唐青看了看正在玩手臂秋千的柳幽河,“要不我们也来玩个游戏吧。”

    “成。什么游戏?”

    “你先想好一样你我都知道的东西,我要问你二十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否或是有可能就行,我在二十个问题之内把它猜出来。”

    “你能吗?”封肃怀疑地看着唐青,“我不信你能猜得出。”

    “不妨试试。”唐青笑着说。

    “嗯。”封肃想了想,然后他决定是香烟,“可以了,你来猜吧。”

    “一,它是有生命的吗?”唐青开始问。

    “否。”

    “二,它在自然存在的吗?”

    “否。““三,它是人工制造的吗?”

    “是。”

    “四,它是可以流通的商品吗?”

    “是。”

    “五,它很昂贵吗”

    “否。”

    “六,它是一种食物吗?”

    嚼烟草倒是听说过,但都是嚼了之后吐出来,没谁会把它咽下去。“否。”

    “七,通常它有特定的尺寸吗?”

    “是。”

    “八,它有成套的包装吗?”

    “是。”

    “九,它能够放进衣袋吗?”

    “是。”封肃略显惊慌。

    “十,一般情况下,人们能够闻到它的气味吗?”

    “是。”

    “十,它是否很烫?”唐青看着封肃的表情笑了,他几乎已经猜到答案了。

    “有可能。”

    “十一,……”

    突然他感到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吸了出去,他甚至听到了嘶嘶的声音,它跟是沾了水的鱼线从手中快速地被抽了出去时的声音非常相像。紧接着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疼得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这时候柳幽河也“啊”地大叫了起来,她的手在秋千荡在最高处的时候突然松了,幸好沈俊和林梦霜及时用力抓住才没让她直接摔了出去。他们把她放下来,看她这是怎么了。柳幽河只是捧着脑袋喊痛。

    “把她看好。”封肃朝沈俊叫道,这时候他已经从天文台上下来了。他直接冲到唐青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问,“你这是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吗?”

    唐青点点头,他费力地说:“听得见,好像有东西在我脑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封肃又着急又迷惑。他把唐青的脑袋抱起来仔细地检查着,看他是不是把自己伤着了。结果他什么都没发现,唐青的脑袋并没有受伤。他放下唐青,又去检查柳幽河的脑袋,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封肃站起来,冲进图书室,揪住蓝靖阳的衣领直接把他拖到了院子里。他指着唐青和柳幽河叫道:“告诉我你把他们怎么了?”

    蓝靖阳懵懵懂懂,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这时他看到唐青和柳幽河都抱着脑袋躺在地上。

    “你以为是我让他们这样的?”他冷笑着说。

    “因为不会有别人。”封肃怒吼着。

    “我要是真打算这样做的话,我早就做了。”蓝靖阳掰开封肃的手,“可惜你太抬举我啦,我还没这本事。”

    “你成天在看书,天知道你是从哪本书里学来的邪门歪道。”

    “邪门歪道?那就有请封大师光临图书室,驱邪作法,扫荡群妖。各路邪门歪道,幺麽小丑,速速退散。”蓝靖阳对封肃怒目而视。

    “你到底说不说?”封肃的拳头捏紧了。

    “封肃,你看扬展,他有点不对劲。”林梦霜喊道。

    他转过头去看天文台上的扬展。热水哗哗地流着,扬展正在洗澡。但是他目不转睛,他只是在对着水雾发愣,仿佛水雾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接着他揉了揉眼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水雾,然后用手在它里面挥了挥。突然,他大声地呻吟了起来,捧着脑袋摔倒在地,他在洗澡间里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浑身剧烈地颤抖。

    “太危险了,不能让他晕倒在洗澡间里。”封肃丢下蓝靖阳,朝天文台跑去,他必须立刻占据这个身体,冲出洗澡间。

    但是他刚刚跑了两步,他的脑袋也开始疼了起来。疼痛来得非常猛烈,他就像突然被电击一般栽倒在半路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头痛,整个院子立刻充满了他们的呻吟声,偶尔夹杂着蓝靖阳粗鲁的高声吼叫。唐青艰难地睁开眼睛,他看到整个院子突然象是变了一样,有点模糊,有点扭曲,甚至有点平面的感觉。这时候家里所有人都乱七八糟地躺在院子里。唐青注意到在空中凝固不动的蝴蝶。

    “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谁对我们做了手脚?”他看到他们都在地上滚来滚去,他想克制疼痛找到原因,但他发现自己很难思考,脑袋象锈死的铰链一样无法转动。他本能地朝年龄最小的柳幽河爬去。如果我们都要死了的话,他想,至少要让她能够活下来。

    接着他突然都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平静了下来,他们躺在地上,完全失去知觉。

    第七十一章

    “杜若兮。”在唐青走了之后,扬展慢慢浮现出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这次他没有再试图挤出难看的笑容而是处在震惊之中。刚才唐青和杜若兮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扬展哥哥,你来了。”杜若兮略一点头,“刚才我和唐青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是的,我一字不差地……都听见了。”

    “不要介意唐青的态度,你应该理解他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杜若兮摆一摆手,“谁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都会难以接受的,这对他们是个考验。”

    “不,我不会介意,一点都不会。”扬展低声说,他心不在焉,有些魂不守舍,象是受了刺激后没回过神来。过了会儿他又接着说了一句:“他们,居然都……都是我自己。”

    “是的,他们都是你,”杜若兮开始把移动硬盘与电脑连起来,然后打开播放器,杜若兮一边做事一边说,“是你把他们想象出来的。”

    “我睡觉的时候都在想象?”

    “当然,正常人睡觉的时候都会做梦。你可以把他们当作是你大脑深处的想象,它在你不知情的状态下创造了他们。”

    “我很害怕。”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扬展嗫嚅地说,“万一我做过什么坏事呢,我根本就不知道。”

    “有时候为了生存下去,人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而你的家人里面并没有真正的坏人。”杜若兮回答,“只有蓝靖阳有些坏。但我认为他并不真的很坏,他可以找到比做坏事更有趣的东西,他只是……什么都不在乎。”

    “想到我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这真是太可怕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就象我记得我自己做过哪些事情一样。”

    杜若兮把电脑摆弄好之后说道:“扬展,你应该看看你的家人做过的一些事情。这里是他们跟我谈话,我想可能有一些你并不知道。”她指了指电脑的屏幕。

    “他们的事情,我大部分都不知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但是你应该知道一些他们的经历,这会对你有好处。”杜若兮说,“虽然你看了之后会感到不太舒服,但是你的确应该了解一下他们。他们为了活下去付出了许多努力。”

    “不,我不想看。”扬展闭上眼睛,他居然准备逃走。

    “不!”杜若兮叫了起来,她冲上去一拳打在扬展的胸口上,“你必须看!”

    扬展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我知道他们做过坏事。我知道封肃杀过人!”扬展嘶哑地说。

    “杀过人那又如何?”杜若兮不想放过他,“在黑道上杀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象你在战争中当兵打仗,你会因为杀掉敌人而感到良心不安吗?”

    扬展看了眼电脑,他就像看见了一头怪兽一样把目光移开,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杜若兮:“我真的不想看,天知道他们都搞过些什么名堂,我不想知道。”

    天啊,扬展就象是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是为活下去或是为了活得更好,他们做的一切都有充分的理由。”

    “不行,”扬展退后几步,仿佛想离那台电脑远点,“不行,我没做好准备。”

    “你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准备,”杜若兮一把抓住扬展的衣领,逼视着他,他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莫非他们能够事前做好准备吗?你如果希望获得重生的话,你就应该去看,否则你会永远认为自己都没做好准备。而现在,有他们的存在就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伤害你,你不应该再感到害怕了。”

    扬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紧咬着嘴唇,几乎就要哭了,他的脑海里仍然在激烈地对抗着。

    “你为什么非要我知道这些?”

    “扬展,你不应该怕他们。你是创造者,你是拥有者,因此,你也必须是知情者。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是你的一切。你快乐,他们因此欣喜;你痛苦,他们也会因此哭泣。无论你去任何地方,天堂或是地狱,他们都会跟随着你。直至你在这世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早在你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在你的心里扎了根。由于他们比现在的你更尊重生命的法则——生之本能,因此这些本不应该生存的人却为了生存奉献出他们整个人生,虽然这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对你无限忠诚的话,那就只能是他们。他们不是别人,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更不是哪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他们一直都是,并且永远都是——你自己。”

    扬展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他仓仓惶惶地后退着,接着就被杜若兮按在了椅子上。杜若兮转动椅子,让扬展正对着电脑屏幕。

    扬展战战兢兢,两条腿紧张地抖动着。他把手从膝盖上拿上来,不安地敲击着桌沿。他根本就不想碰鼠标或是键盘,他看都不想看它们。仿佛它们是某种开关,打开它们后就会唤醒某种……不该唤醒的东西。他更不想看屏幕,他怕里面会跳出个怪物把他吞进去。他不知道会看到些什么怪事,他无法预测,猜不出来,他想逃跑。可是杜若兮就在背后,就象是个女金刚。天啊,她怎么一点都不可爱了呢?扬展突然感到恼怒,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看这些?为什么?!

    扬展磨磨蹭蹭,极不自在地坐在椅子里。他对别人逼迫做某件事情很敏感,他现在盘算着推开桌子跑掉。他知道自己不一会儿就会被封肃替换下来,但只要能离开电脑就行了。他希望被替换,这样他就能躲进自己的房子不出来,除非他们答应他可以不去看那些录像。杜若兮走过去,“啪”地一声按下空格键,播放器开始播放了。扬展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短暂的停顿之后,屏幕上渐渐出现的是杜若兮的身影。

    是杜若兮?扬展暂时压下心里的怒气,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七十二章

    扬展看到杜若兮坐在椅子里,面前是一张桌子,背后是空白的墙壁。这大概是她自己的家里吧,他寻思。她犹豫着,仿佛在思考该怎么开口。灯光从天花板上射下来,只照亮了她和桌子周围的一些地方。她看上去就象是舞台上的独奏者——耀眼,专注而孤寂。她抬起脑袋来正对镜头,开始说话,声音不太高,但很清晰。

    “扬展,我想在开始之前跟你说几句话,你就当这是一个开场白吧。”杜若兮顿了一下,“从我知道你一直在睡觉之后我就有了录制它们的打算。这是……按你们的说法,这是你的家人的一些个人故事,一些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我希望通过这些故事你能够看到他们个性的大致轮廓。除你之外还有六个人,他们的故事不是很多,但也不会太少,但这些故事都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够多了解他们,并在了解他们之后尽量与他们交流。也许现在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是在了解他们之后我相信会容易些。他们确实帮了你很大的忙,交流会逐渐拆毁横亘在你们之间的心灵壁垒,这对最终的人格融合是必须的。”

    杜若兮停了下来,她张开手掌,用拇指慢慢从额头的左边一直划到右边,把前额的头发捋到了耳后。

    “扬展,你知道吗?我这些天老是想到我们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过是玩玩游戏,斗斗嘴,一起吃点零食什么的。我当时知道你特别照顾我,害怕我受点什么伤。虽然我一直都不是个很娇气的女孩,但我还是挺高兴你当时对我那么在意,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你能出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很幸运的事情。你还记得你看见我的小腿被撞青之后的表情吗?而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院子里的情景,当时你张开嘴吃惊的样子,还有你会说话的眼睛……。它是我整个记忆中一颗璀璨的宝石,比我给你的那颗雨花石好看多了,很可惜,当时我没有比雨花石更象宝石东西送给你。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是除了我父母之外,个把阳光带给我的人,这至少让我知道别人也能够给与我几乎象家人般的关爱。现在,我将尽我的所能来帮助你,我希望我也能够让同样的阳光照进你的生活。”

    扬展表情木然,仿佛并没有被杜若兮的话所打动。曾经的阳光已经遥远得不太真实,他已经不太记得生活里的阳光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失去阳光的时候比阳光本身更让他印象深刻。他现在只希望能睡个安稳觉,空的时候能在心里的那个院子里散散步。阳光?它就像是在太阳表面上行走一样不现实,它是来自异世界的一个笑话。

    接下来唐青开始讲述一些他们的故事。他讲得很清楚,故事的主人偶尔也会出来插几句嘴,说说自己的感觉或是纠正唐青的某些话。当这个人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唐青就会退回内心,让主人公单独跟杜若兮聊会儿。一般都是说些闲话,杜若兮偶尔会小心地试探。在普通人眼里,整个情景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即使是最优秀的演员恐怕都很难如此惟妙惟肖地扮演这么多截然不同的角色。神色冷峻的封肃,大大咧咧、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蓝靖阳,聪明里透着股锐气的唐青,羞怯的沈俊。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两位女性。她们毫不做作,她们出现时,扬展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一个“娘娘腔的变态家伙”,而是怀疑他是不是投错了胎。如果抛开她们男性化的面孔,她们完全就是女人,并且是不会令人反感的正常女人。

    扬展开始的时候真想抽空溜掉,可杜若兮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他的旁边。他只有睁着眼睛看下去。起先是强迫自己看,但他逐渐被那些故事和那些人所擭住。他觉得自己就象是个魔术师,在舞台上不停地更换自己的面具。说话的腔调也完全不一样,时而简单,时而幽默,时而奔放。听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有的是很普通的平常事,有的却在疯狂的漩涡里打转。他们有的让他感到有点高兴,有的却让他感到厌恶。这些……看上去明明是自己,但他们真的都是我自己吗?他们跟他的差别如此之大让人不敢相信。他次被抽离了出来,用第三者的目光看待他自己。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握过画笔,但也握过剃刀;曾经为一个痛苦的男孩带去关怀,但也曾经扼住别人的咽喉;它们经常沾满各种各样的颜料或是被碳棒染黑,但它们也曾经沾满各种鲜血——自己的,别人的,肮脏的,以及不那么肮脏的。他把双手交握在一起,稍稍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看着它们,并闻了闻。不,它们没有阳光的味道,没有颜料的味道,没有剃刀或是手枪的铁腥味道,也没有鲜血或是死亡的味道。它们稍稍有些瘦长,干燥温暖,松软适度。他盯着自己的掌纹,他觉得它们比其他人显得更深一些,更复杂一些,它们会让看手相的人吃惊的,会把他们吓住。掌缘上有一个久远的伤痕,扬展估计这很可能是封肃留下来的。如果杜若兮见到这伤痕,可能也会说这是为了拯救我呢,他寻思,这双手在唐青身上会灵巧些,在封肃身上会有力些,在蓝靖阳身上会危险些。

    扬展摆弄双手,在光圈里做出各种小动物——兔子,小狗,长颈鹿,甚至一只非常象的袋鼠,它们踱着步子,挨个从他面前走过。他小时候经常玩这个游戏,他总能做出比别人更多的动物,把杜若兮逗得咯咯笑。现在他也能把柳幽河逗得咯咯笑,柳幽河说他的手是动物园。而除此之外,这双手经常是无所事事,或是在发抖。不,扬展想道,我至少还可以用它翻翻书,这样大家随时都有书可看。

    第七十三章

    看着画面中的家人轮流出现,扬展既觉得有些恐怖但也让他着迷。他一次又一次地自问:难道他们真的是我自己?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这就象自己的一部分把其他部分踢开,牢牢地占据这个身体,然后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的怪事?从他们的故事来看,他们每个人出现得都非常恰到好处,或是说非常合适。沈俊看上去最脆弱,但他对痛苦的承受能力竟会那么惊人。瞧这个蓝靖阳,这个几乎没跟我说过什么话的人,沈俊快要崩溃的时候他就刚好出现了。而张天却象对待沈俊一样对待他,这实在是太愚蠢了。一个从没把谁放在眼里的人,这就象是在踢老虎的屁股,而老虎是不会因为你是高级智慧生物而忽略你的食用价值。封肃,对暴力具备非凡的天赋、但却对暴力充满爱恨交织的古怪情感,他作为危机时期的当家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林梦霜,你虽然缓解了沈俊的痛苦,但最终把他带离苦海的却是让大家都讨厌的蓝靖阳。伟大的母爱不适合这样的情况,这个时候更需要的是手段。柳幽河,真奇怪啊,你原来就是小时候的杜若兮,我说为什么你跟杜若兮一模一样呢。可你为什么长不大?按理说你应该跟现在的杜若兮一样。难道是因为我自己太怀念过去了?或是我说我也不想长大?唐青,带领这个家一定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我想你在很多时候都处于担惊受怕或是焦虑之中。在你觉得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过是来自我的想象,我不了解你的痛苦会到什么程度。但是这次,我将尽力去了解。我希望你,你们能够承受得住这次打击,但是很抱歉,我确实不能肯定。我暂时不去想这些了,让杜若兮去头痛这些问题吧,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点累了。

    扬展站了起来,他发现外面已经大亮,他看了看时间,上午10点。杜若兮没在他的家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去。我的时间又被偷窃了吗?天怎么就亮了?他寻思着。但他这次不觉得真的失去了时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直盯着电脑没动过。他记得自己就是这样一直坐着,不象以前他在时间里跳跃的同时也会跳到另一个地方去,就是说他会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醒来。但这次他一直就这张椅子里没动过,记忆并没有断裂。

    他看了看自己的家,感觉有些奇怪。以前他也曾在现实中的家里出现,但总是匆匆而过,从没仔细地体会一下这个家。而这会儿,他次觉得家里没人,空荡荡的,不象以往总是有人跟在他身边,就象他跟柳幽河去趟水的时候唐青也在场的那样。但家里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痕迹。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儿,咖啡味儿,和甜丝丝的水果味儿,画室里的画和散放着的那些工具,林梦霜的那些精巧的小摆设,一个已经关不上门了的柜子——那里全部都是柳幽河的玩具,还有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亮锃锃的萨克斯,它非常不协调地跟一双拳击手套放在了一起……

    我可没有封肃那样的好身板,我熬夜了一定要睡觉。不管我已经睡了多久,我现在都得睡一会儿,他寻思着。

    他脱掉衣服,走进洗澡间放水洗澡,他也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他想重温一下那感觉。

    当注热水冲下来时他忍不住一个激灵。这明明是热水,可他感觉这跟冷水没任何区别。接着他感觉到这确实是热水。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

    猛然间,他感到脑袋有些胀痛,这时感觉到自己正拿着那颗雨花石。不,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象个旁观者,仿佛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拿着雨花石,另一个在旁边看着。拿雨花石的那个以孩童般的欣喜抚摸这颗石头,然后举到太阳下去看,看看它里面是不是关了只小虫子。他tian着嘴唇,不停地把这块石头在手里揉来揉去。另一个他——正在洗澡的扬展——惊奇地看着这个情景,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然后他感觉自己又分了一个人出去,他听见这个人说道:“幽幽,别碰那东西,那是你扬展哥哥的。”

    “啊,唐哥哥,你什么时候跟进来啦?”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但听着却象是一个女孩儿被抓住小辫子时惊慌的声音。

    “快放回去,你扬展哥哥的东西可是碰不得的。好了,我带你到别的地方去玩吧。”这个声音也是自己的,但说话的节奏却是唐青的。

    此刻他已经知道这两个是谁了,虽然他还没明白他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到柳幽河换上溜冰鞋,摇摇摆摆地拉着唐青走出门。而他也同时能体会到他们的各自心里的想法。柳幽河在换溜冰鞋的时候悄悄把雨花石藏在床底下。她埋着小脑袋偷偷笑着,以为把唐青骗过去了,满心欢喜地栓好鞋带。而唐青心知肚明却假装没看见,他准备抽个空再把雨花石放回原处,“到时候我就可以好好地羞羞你。”唐青好笑地想着。

    然后他们消失了,扬展的眼前只剩下白蒙蒙的蒸汽。

    我这是怎么了,我生病了么?扬展还没来及仔细想就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的脑袋里有根血管开始疯狂地搏动。突然他感觉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一根筋被狠命的抽了出去,他立刻疼得大叫起来,他猛地捧住脑袋跪在了地上,这疼痛几乎让他完全无法思考。他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希望疼痛能够尽快过去。热水依然不停地冲下来,他却象打摆子一样浑身发抖。他摔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滚来滚去,并开始大声地呻吟。

    第七十四章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疼痛并没有减轻,但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却越来越憋闷,扬展认为自己必须得出去。他张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四肢乏力。他摸索着关上水龙头,然后哆哆嗦嗦地从洗澡间爬着出来。不行了,他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还非常恶心,恐怕即使是爬都没法爬到床上,他简直想直接睡在地板上。但是爬上沙发应该可以,他模模糊糊地想道。最后他终于匍匐着爬上了沙发,倒在了软垫里。他的脑袋太疼了,他没有意识到刚才他要是晕倒在洗澡间里会有多危险,也没意识到这次封肃并没有出现。他如果在此之前看看心里的那个家的话,他就会惊讶地发现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家人都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地上。他们看上去象是在睡觉,但更象是昏迷。接着他会发现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花园里的花不再摇摆,空中飞舞的蝴蝶也凝固不动,云不再飘来飘去。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下来,一切都显现出极不真实的面孔,一切都如死亡般地沉寂。

    他躺在沙发上,脑袋疼得他呲牙咧嘴。天啊,沈俊你为什么不来帮我了?他痛苦地想道,你不是帮过我吗?现在怎么不来了?我已经受不了啦。终于他的疼痛减轻了些,他感到昏昏沉沉的。哦,天啊,我终于可以睡了,以后我可再也不熬夜了。扬展闭上眼睛终于昏睡过去。他以为睡过一觉之后就会好了,其实这仅仅是另一事件的开始。在他的梦里,某些东西正在冲破禁锢,纷沓而来。

    扬展梦见自己站在暴雨里,身上的雨衣遮住了面孔,也遮住了手里的半块砖头。地面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砖头,他旁边有一幢即将被拆完的建筑。对面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女人,她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扬展,你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叫我蓝靖阳。”

    “蓝靖阳,我自问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可你现在却要把我往死里逼。”

    “我知道,但是很抱歉,我不得不如此。”

    “难道你就那么恨我?难道你就不想想我对你有多好?”

    “抱歉,我不得不如此。”

    “你为什么这么让人琢磨不透,你为什么这么……怪?”这女人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你又不是次知道我这样,你早就应该离得我远远的。”

    “可是,你非要我说出来吗?你非要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吗?”

    “你真的想死了吗?”蓝靖阳愤怒地说道。

    “不,我只想和你白头偕老。”

    “你住口!”

    “难道你不也爱我吗?难道你以为我就感觉不到吗?”

    蓝靖阳举起手里的砖头,“说,说你永远都不再来见我,说!”

    “我……我没法说!”这个女人开始哭了。

    蓝靖阳把手里的砖头呼地一声朝她扔过去,但这个女人敏捷地躲开了。

    “你真的恨我,是不是?”

    “不。”蓝靖阳轻轻地说,“我从来没恨过你。”

    “那你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也爱我?”

    “不!”蓝靖阳嘶声力竭地吼叫起来,“我就是让我最恼火的事情。”

    他弯下腰又拾起另一个砖头,“说你永远都不来见我,快说出来。”

    “说你爱我!”这女人也怒吼起来。

    “我……我……”蓝靖阳突然张口结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就象一个催眠者被告知他不能说“爱“这个字,而实际情况中他又必须要说出这个字。他愣了片刻,突然又扔出手里的砖头,那女人再次灵巧地躲开。从她躲闪的姿势可以看出她曾经受过特殊的训练。

    “妈的。”蓝靖阳骂道。他跑到乱石堆里,开始一块接一块地朝那女人扔砖头。他一边扔砖头一边嘴里叫着“绝不容许,绝不容许……”他半蹲着,象幽灵一样在石堆里往来穿梭,动作非常迅速。他每一次挥手、每一次转身都朝那女人扔出手里的砖头。他打得非常准,所有的砖头接二连三地朝着她的头上飞去。她起先灵巧地躲避着,但不久便开始尖叫起来。

    突然“啪”地一声大响,蓝靖阳吓了一跳,他站直了身体,看见那女人的手里拿着手枪指向天空。然后她把枪口放低,对准着他的脑袋,然后一步步走了过来。蓝靖阳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绝不容许什么?”她问道。

    藏在雨衣风帽的面孔让人看不清楚,她只看得见蓝靖阳在大口地喘息着。

    “你绝不容许什么?”她冲他吼道。

    “我……绝不容许自己爱上别人。”

    她凝视着着蓝靖阳,凄凉地一笑,插回手枪,转身在暴雨中离去。

    在扬展的梦中,画面开始变了,变得痛苦万分,象是黑白色的。

    沈俊离开张天的房间,他闭上眼睛,从天文台上走了下来。林梦霜立刻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臂。她刚才看见张天,他实在是太粗暴了,他差点把沈俊勒死。封肃也在,他准备沈俊真的要被勒死的时候去代替他。封肃知道这事也只能是他去做,因为他最结实,最敏捷,只有他才有可能摆脱张天的束缚。但是,代价会相当大。所有的人都非常紧张,还好,沈俊回来了。

    沈俊看上去吓坏了,走路有些不太稳。大家扶着他进了他的房子。唐青没什么话好说,也只是陪着他待会儿,还不能靠得他太近。沈俊的样子有点让人怀疑他神志是否还清醒,唐青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张天。林梦霜担忧地说:“你能哭得出来吗?你要是能哭出来就哭吧。”柳幽河在旁边看着,她慢慢走过去,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沈俊猛一哆嗦,把手缩了回来。柳幽河再次去拉他的手。这次他没有哆嗦,任由柳幽河握着它,但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接着他埋下头号啕大哭,眼泪不断地滴落在柳幽河的手背上。

    第七十五章

    突然又画面变了。

    唐青取出家庭画本,应该是说搬出来,巨大的画本展开后几乎有一张办公桌那么大。他翻看前面那些绘画,大多数让人觉得不舒服。沈俊的绝望、林梦霜的忧愁、封肃所接触到的那些阴冷狡诈的眼睛、蓝靖阳隐藏在为所欲为之下的愤怒,而自己的那些,大部分让人感觉焦虑、恐惧和迷惑。只有柳幽河天真烂漫的蜡笔给这个画本带来些许清新的色彩。每年的一月一日他会留出一张空白的纸,象是签名似地在右下角写下“扬展”两个字,可每一年这张纸都保持空白的模样,扬展从没在上面留下过任何东西。

    这些家人跟他在一起很多年了,他觉得的每个人都是很不错,虽然他不敢说他理解了所有的人。可除了柳幽河,其他人几乎从没真正快乐过。唐青看着这些画,心里觉得酸的很。无论是谁,我都丢不下,他想,这跟杜若兮说的话如出一辙,可这个画本太沉重了。

    他打开新的一页,很好,很干净,纸很厚实,看上去仿佛这纸可以承载最伟大的画面。但它同时也冰冷无情,你必须写下或是画下能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才能赋予它生命。唐青考虑片刻,接着他开始画草稿。

    他要画的是印象中雨后的一个树林,他记得那些树的树干是深褐色的,几乎跟泥土是一样的颜色。他想好好地画出来,他要画出清新的泥土味,他要画出大树含蓄的欣喜,画出雨后的只小鸟怯生生、短促的叫声,还要画出湿润的、在林间流动的空气。他要把洋溢着生机的那一时刻带到这纸上来,带到这画本中来,也要带到这个充满艰辛和痛楚的家里来。

    他很高兴能在这个安静的黄昏画下这些。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它,但他希望画完之后大家都能来看看。我希望能让你们高兴高兴,唐青想道,看啊,你们唐哥哥的画技有些长进了呢,以后我就用我的笔把大家都养活。这张画没有把我想表达的东西都表达出来,那是我我还没有锤炼够,可我一直都在尽力去做。我们吃了很多苦头,但我们还是能够不断地找到快乐,我们并不是为了痛苦而生的……

    情景又变了。

    半夜3点,封肃坐在房间的阴影里看着外面的街道。今天是他们潜伏在这个小楼里的第三天。他选的位置很合适,既可以看到大街,也可以看到拐进这幢楼的那条小道。月光明亮,把小道照得清清楚楚,谁要是进来的话会一目了然。从外面偶尔吹进来一丝凉风,这让封肃感到高兴,这个房间闷热难当,而且臭不可闻。他在二楼,楼上是彪哥,楼下是顺子,估计他们也不太好受,他们在24小时之内必须至少有两双眼睛是睁开着。他的小太刀插在刀鞘里,平放在封肃的两条大腿上。他就这样坐了5个小时。

    “川江号子。”有人在叫他。

    封肃转过头去,看见顺子站在门口,手里摇晃着一包烟。封肃朝他点了点头。顺子轻轻上了三楼,告诉彪哥他要和封肃抽支烟。接着他下了楼,和封肃坐在楼梯间里抽了起来。

    “你怎么不睡觉?”封肃吸了一口烟问道。

    “太热,太臭,睡不着了。你要是想睡你就去睡,我和彪哥守着。”

    “不用。”封肃说。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顺子使劲地吸了口烟又问道:“你说诸爷为什么非要我们守着呢?反正这楼都是幢废搂了,他找个关系自己拆这楼不就行了?”

    “还是谨慎些为好。拆掉这楼可能也就把它的秘密给毁了,情愿让对方告诉我们这秘密到底是什么。”

    顺子笑着点点头,他的表情却仿佛是在摇头。

    “你不必理会这些,反正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明天建筑商的人就会把它给拆了。”

    一只只耗子在楼梯上往来穿梭,急切地寻找能够填肚子的东西。封肃和顺子的说话声和闪亮的烟头好像并没有打扰这些肮脏的小东西。有两只老鼠窜上栅栏,互相梳理毛发,耳鬓厮磨,居然在月光下调起情来。顺子把烟头弹了过去,它们惊叫着逃掉了。

    “不知廉耻的狗东西。”顺子笑着说。

    “小心点。从这幢楼里弹出个烟头会是件让人奇怪的事情。”封肃把烟踩灭,站了起来。他走回自己的观察位置,看到一个人正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慢慢地走过来。

    “快回去藏好,可能有人要进来。”封肃低声对顺子说道。

    顺子点了点头,悄悄地跑到楼下藏了起来。

    封肃藏在阴影里,看着那个人影拐进小道,然后隐约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接着他上了二楼——正是封肃把守的这一层——进了其中的一个房间。这个即将被拆掉的楼没有一扇门窗是完好的,封肃悄悄摸了过去。

    封肃从门缝里看到他找了个木盒,然后从一个应该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大水桶里舀水朝一面墙上泼去。他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桶的水泼光了为止。然后他点了根烟小心地抽了起来。他抽完烟之后,水也完全浸润了那堵墙壁,他开始很利落地把厚厚的墙皮剥去。他打开两只手电筒,并摆好位置,墙上显露出一张象是地图的画。他掏出照相机照了几张相,接着把手电筒关掉。

    封肃微张着嘴巴看着那面墙壁。原来那就是秘密,他想道,接下来他会把这面墙彻底涂掉。

    果然,这家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颜料喷罐准备喷墙,封肃抽出小太刀扑了过去。

    突然,封肃的许多记忆杂乱无章地涌入扬展的梦中。在狭窄的楼宇间拼命地逃跑,带着兄弟们血洗一家酒吧,枪口前象西瓜般爆裂的脑袋,在暴雨中如鬼魅般游走的刀锋。焦灼的吼叫、绝望的眼睛、淌血的身体,以及某个女人凄厉的哭泣……一阵腥风血雨之后,这些渐渐消失了,而封肃提着小太刀已经扑到了那个人跟前。

    那个人拿着颜料喷罐,看着幽灵般出现的封肃愣住了。封肃举起了刀。一瞬间路灯把刀身照得雪亮。

    整个情景突然不动了,凝固了,并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暗淡下去,最后只剩下封肃手中的那把小太刀魔术般悬停在半空里。它微曲的刀身闪亮耀眼,就象落入凡间的一轮弯月。最终,它也黯然消失,象坠入一座深湖般坠入黑暗之中……

    第七十六章

    杜若兮接到唐青电话的时候她正在送走一对父子。这父亲对他儿子不太理想的成绩经常大动肝火,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有了忧郁症的迹象。

    “谢谢你,医生,我以后不会再这么骂他了。”当父亲的样子古板、严谨,仿佛他儿子的成绩就是他的一切。他点着头,有些惭愧。

    “那就好,我相信你的话。”杜若兮点点头,“在很多时候,知识不代表一切,性格反而更重要些。”

    “好的,我记住了。”

    杜若兮把那男孩拉到一边,然后蹲下来悄悄说道:“告诉我,你满意这样的成绩吗?”

    “不,我能够学得更好的。”

    “嗯,我也觉得你可以学得更好一些。明白我刚才跟你说的左耳进右耳出的办法了吗?”

    “明白了。可我还是会害怕。”这男孩象是要哭。

    “你爸爸已经当着我的面答应不再那样骂你了,他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吗?”

    “不是。”

    “我看他不是。”杜若兮把一张名片塞在他的裤兜里,“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就给我打电话,你会打电话吗?”

    “嗯,我会。”他说,一丝放松的感觉从这男孩的脸上闪过,并下意识地捂住口袋,“但是,万一你太忙,还会理睬我吗?”

    “那样的话我会找时间给你打过去。”

    “嗯。”他说。

    “做个男子汉。”杜若兮拍了拍他的小脸,他不太有信心地点了点头。

    “好了,跟爸爸回家吧。”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掏出移动电话,看了看来电号码。

    “唐青。”她按下接听键说道。

    “下班后能见面吗?我有些事要跟你说。”唐青在电话那头说。

    “好,你家还是我家?”杜若兮朝回过头来跟他道别的男孩挥了挥手。

    “我去找你,或是其他地方也行。去我们次遇见的那家咖啡馆如何?”

    “好,我6点半到。”

    “我可能稍晚点过来,到时候见。”

    7点时候,他们都在咖啡店里要了份晚饭。两个人都饿得很,10分钟就吃得一干二净。服务生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把一整壶咖啡给他们端了上来。他摆好两个杯子之后就离开他们。唐青远远地朝店主点了点头,店主眨眨眼睛,促狭地笑了一下。一般两个人会面对面地坐着,但唐青和杜若兮是坐在桌子一侧的同一张沙发上。

    “发生什么事了?”杜若兮问道。

    “那是昨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唐青点了支烟,“从早上10点到下午5点,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告诉我你所有知道的事情。”

    “我从天文台上下来之后,把关于融合人格的那套理论跟大家说了,结果并不是象我想的那样引起惊涛骇ng。扬展一直都在看录像……”接着他把当时的情景说了出来。

    “你们后来都……失去知觉?”杜若兮张大了嘴巴。

    “正是。”

    “那么,”她想了好一会儿,“扬展事后说过什么没有?”

    “他……做梦了。”唐青瞪大了眼睛说道。

    “什么?”

    “做梦,”唐青说,“一个……应该是一些奇怪的、特别的梦。”

    “告诉我他梦见的内容。”

    “他说他全部都忘记了,”唐青举起一只手,阻止杜若兮的问话,“别急,我这就说。他忘记了梦的内容,但他还记得梦中的感觉。而他的那些感觉至少跟我们做过的两件事相吻合。”

    “嗯,接着说。”杜若兮注意地听着。

    “在一个梦里,他觉得柳幽河象是做了坏事之后很高兴,而我有些狡猾。另一个梦里他觉得我试图让大家开心一点。沈俊,让他觉得可怜,林梦霜很善良。蓝靖阳生自己的气,封肃让他感到很害怕。”

    “你倒是都记得。”

    “就这么几个人,当然都记得。”

    “多奇怪。告诉我,那两个梦跟你们做过的事情是相吻合的?”

    “有一次柳幽河想把那颗雨花石藏起来玩,可被我发现了。但我没当场戳穿她,我想悄悄把那颗石头放回原处。那件事倒跟他的感觉相吻合的。”

    “哦?那另一个呢?”杜若兮问。

    “还有就是对蓝靖阳的感觉也吻合,因为他只有一次对自己很生气。”

    “他做过什么叫自己后悔的事吗?我是说蓝靖阳。”

    “他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但不知道他为这件事后悔过没有。”

    “他恋爱过?”杜若兮惊讶地问;“并且还因此而生气?”

    “勉强算是恋爱,但看上去象是那女人对他的单恋,其实他们比单恋更古怪。”

    “怎么回事?”

    “恐怕是他也爱上这个女人了,这就是他对自己生气的理由。”

    “这是个什么理由?”杜若兮没明白,“你的意思是说他不能容许自己爱上别人,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

    “呃,这是个多怪的人啊,一个……愤怒的复仇者。”杜若兮思考着,“可能是扬展的潜意识在创造他的时候有些矫枉过正了。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这样的人可能也做不出对张天的那件事情,稍微软弱了一点都不行。”

    “你说得对,用一个愤怒的复仇者来说他很合适。别看他老是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让我想一下。”杜若兮说完把一块方糖丢进咖啡里,慢慢地地搅拌着。她用小勺轻轻敲打着杯沿,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出神地看着杯子,仿佛那杯子里装的不是咖啡而是一个令着迷的世界。

    唐青几口就喝完了咖啡。他把杯子推到了一边,然后叫了半打罐装啤酒。他仿佛对饮料有特殊的情结,只要看到它们就会不停地喝,直到喝光为止。他喝下的口啤酒同胃里热乎乎的咖啡交融了,立刻冲得唐青打了一个长长的嗝。这个嗝里既有啤酒的苦味,也有浓郁的咖啡味。

    “我想这是因为扬展在看你们的录像之后情景代入了,”杜若兮抬起头对着唐青说道,“也就是说在那个晚上他暂时成为了你们,因此你们的记忆会自动释放给他。”

    “哦,会发生这种事?”唐青扬了扬眉毛。

    “这就象是一束思维的箭,暂时洞穿了他跟你们相隔的那堵厚墙,因此你们的记忆就从那个小孔渗到了他的人格里。”杜若兮看着他,“你好像并不太惊奇,是吗?”

    “我当然感到惊奇,但同时我也正在习惯这种不断出现惊奇的生活。”

    第七十七章

    “我想……你的说法还是有些让我不太适应,你肯定就是这样的吗?”唐青问。

    “不能完全肯定。这是我的推测。但是我认为它是正确的。只有进行催眠才能够完全证实。”杜若兮说。

    “嗯,”唐青点点头,他有点心不在焉,“我们家有数不清的奇怪事情。”

    “怎么?你不太开心吗?我认为这是件好事情。如果证实我没猜错的话,那整个治疗不会象我想的那么困难。”

    “是的,”唐青勉强地笑了一下,“是他创造了我们,创造了这个家,我到现在是真的信了。”

    杜若兮叹了口气,没说话。

    “知道吗?我头疼的时候曾经看了一眼我们的院子,当时它给我的感觉非常的不真实。”唐青摇了摇头,“它看上去……很虚假。”

    杜若兮点了支烟,她象个男人一样把两个手肘支在分开的大腿上。她想了好一会儿,仿佛不太容易开口:“唐青,我想你一定能够分辨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的区别。但是,就你们的情景来看,真实世界里的虚假比你们虚假世界里的真实还要多。”

    “是的,这个我很清楚。”唐青抬起头来,“我来自虚假的世界,但是我还是创造、并拥有了某些真实的东西。”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唐青不想再谈论关于虚假和真实的话题了,这些让他感到无可奈何而且非常疲倦。他打开新的一罐啤酒,一口就喝掉一半。这是他在十分钟之内打开的第五罐啤酒,他会在两分钟之内把它喝光,而最后一罐啤酒他会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把它消灭掉。肚子已经开始涨了起来,并且凉浸浸的,手心里也凉浸浸的。

    “你这样喝酒会醉的。”杜若兮看着他说。

    “是的,”唐青看了眼手里的啤酒,“如果我这样喝下一打啤酒的话我必醉无疑,可我现在已经有些涨了。”

    “我很高兴你没有象我想的那样情绪低落。”杜若兮笑了一下。

    “还是低落过,只是时间不太长,现在我很好。”他握住杜若兮的一只手,“今天你就想催眠扬展吗,我们要不要回去?也让我长长见识。”

    “不,明天我会的,但今天我不想就这么吃了饭就离开。”杜若兮把手握紧,“唐青,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真的去穿越戈壁沙漠,或是只在我家楼下的院子里转转?”

    “我们当然会去戈壁沙漠,这是毋庸置疑的。”唐青使劲地握了她一下,却又马上改口了,“不过,我看还是找个危险性小点的吧,否则我们会把小命丢在大沙漠里。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吗?”

    “是什么?”杜若兮笑着问。

    “飞翔。”

    “你不会指的是坐飞机吧?”杜若兮有点迷惑。

    “我坐过几次飞机,但那怎么能叫做飞翔,那只不过是在滑翔,而且坐在飞机里面什么都感觉不到。就象坐汽车并不能体会到什么是走或是跑,坐飞机也不能体会到什么是飞翔。”

    “那你的意思是……”

    “飞,”唐青抬起手臂拍打了两下,“象鸟那样的飞,啪啪啪地扑打翅膀,可以感觉到空气从耳边吹过去。”

    “你是说真的?”杜若兮盯着他说。

    “当然。”唐青拿手在灯光下做出个老鹰的影子,它从桌子的一头慢慢飞到另一头。唐青的嘴里“扑哧、扑哧”地,那是老鹰拍打翅膀的声音。

    “你疯了,”杜若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可唐青的样子好象很认真,“这简直比穿越戈壁沙漠还要可笑。”

    “我知道,但飞的感觉一定很好。”他朝杜若兮做了个鬼脸,“你不是个理想主义者。”

    “你有点离谱了,唐青,人的肌肉不适合飞翔。”杜若兮摇着头说,“就拿一只飞不起来的土鸡来说,它的胸肌都比你发达。哪怕你浑身插满了羽毛,你也甭想离开地面一寸。

    “可以考虑机械动力来代替肌肉,但是飞翔的动作必须是鸟类的动作。”

    “鸟类飞翔的动作是非常复杂的,你以为你能做出来吗?你太小看它们了。”杜若兮有点哭笑不得。

    “你可真会煞风景。”唐青把那罐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打开最后的一罐。

    “搞艺术的人想法都这么不着边际吗?”杜若兮好笑地说,“我有个现实点的建议,我们去海边吧。”

    “怎么?”

    “在水中快速前进,跟飞翔很类似。”

    唐青的眼珠转了转,赞道:“妙啊。”

    杜若兮把咖啡喝完了,她也叫了半打啤酒。她怀疑这样冷热交加第二天会不会要拉肚子。

    “看到过电鳐在海水里怎么游泳的吗?我觉得跟飞翔没两样。”她喝下口,冻得她抽了一口气。

    “电视里看到过,印象很深。它有一条致命的长尾巴,当扇动它的两片大鱼鳍在水里飞的时候,它的尾巴非常优雅。”

    杜若兮笑着摇摇头:“你不会想找件古怪的潜水服来模仿电鳐吧?”

    “刚才有那么一会儿确实想了一下,”唐青笑着喝了一口啤酒,“又被你猜中了。”

    “真傻。”

    “总比在大戈壁里踩着滑板打兔子好些。”

    两个人吃吃笑了起来。

    “而且从电视里看,海底的那些生物色彩真是鲜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唐青说。

    杜若兮埋着脑袋没说话。

    “陆地上的植物之所以色彩鲜艳是为了招蜂引蝶,这样可以帮它们授粉,而深海的海底根本就连阳光都照不进去,完全是漆黑一片,你说它们长得也那么好看干嘛?”

    杜若兮还是没说话,她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着自己手里的香烟。

    “你猜猜看,它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你猜得也许比我准。”唐青笑着说。

    杜若兮小心翼翼地抽了口烟,她的动作象是个次抽烟那样不自然,她让人想起一个西方人费力地使用中国筷子。她被呛了一下,她皱着眉头把烟放进烟灰缸里,然后用啤酒把它浇灭。唐青看着她。

    “用早晨的泡尿浇灭火堆。”唐青朝她眨下眼睛,“你让我想起在野外探险的人,他们会这样干。我想那时候的冒出来的烟一定不太好闻。当然,只有男人才会这样做。”

    第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