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木崎母亲的预言画!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是诡异,这里到底是……她转头,一眼瞥见那边的沙发上搁着本《圣经》,她想:这里或者是穆懿房间里的密室,因此能够听到外面说话。但她只记得,昨天穆川逼自己服药的时候说过要囚禁她,但现在看来……
她十分地疑惑,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陆离忙把耳朵贴在墙壁上,这时只听见穆川的声音:“哥哥,现在他们都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穆懿反问,“你一大早地跟着辻友绘过来,又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
“她说陆离在我这里,对不对?你昨晚一直在找她,对不对?”穆懿忽然提高了音量,听得陆离心头一跳。
一阵死寂。
只不知道穆川跟穆懿这个时候是什么表情。良久,陆离才听到穆川冷笑一声:“对,我是忘记不了她。那又怎么样了?”
“你忘记没忘记她,我没兴趣知道。只是你要囚禁她这件事,被辻友绘发现了,然后她用调包计把自己跟陆离换过来,然后带上你去‘捉奸’,是么?如果不是我早已发现,转换了房间,你知道事情会多难看?”他厉声地:“辻友绘不过是个无知少女,使着性子,只要能够解除婚约,留在辻影久身旁,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小心别被她利用了!要记住,我们才是姓穆的,其他的都是外人!”
穆川失笑:“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哥哥又何必用教训小孩子的语气来对我说话。自此以后,我不再管西京门的事就罢了!”
接着,陆离只听到忿忿摔门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匆匆离去。那边的房间里,又复归一片宁静。
她正失神地想着,忽然听到墙壁那边轰然响动,她忙离开原地,抬头只见挂着油画的那面木质墙壁缓缓沿轴旋转,亮出一条通道,连接着两边房间。房间的那头,穆懿正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向自己。
、一夜后(二)
不知道怎的,她忽然有点怪异的感觉,像是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们已经走了。中间发生过什么,你无须要知。”他抓过桌面上的烟盒,从中抖落一支烟,抬头见她一脸茫然,又把烟放下,平静地:“穆川现在依然怀疑你在我这里。等过了些时候,我再把你送走。”
陆离却是慢慢地摇着脑袋。
她抬起眼睛,看向穆懿的,只见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她想起来了,昨天夜里紧紧盯着自己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眸。
忽然想起刚才那少女的话,便明白过来了——
昨夜的事,不过是因为他把自己错当成他的未婚妻了。
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如此荒诞,颠三倒四,伤痕累累。
陆离莞尔,却是表情僵硬:“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亲人,朋友,不是已经被这个男人的弟弟给杀死了么?为了穆川口中的爱,扭曲的爱。
穆懿忽然想起,两年多前他遇到这个少女,从车头镜里瞧着这少女,他问她:“你要到哪里去?”她只茫然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两年后,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可是有什么东西却不一样了。
她平静地站在那里,却是心神不安,几乎毫无意识地,便朝一侧长几上的烟盒伸出手去,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我哪里也去不成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认为我什么时候安全了,就让我离开吧。”
嘴角似乎隐约浮上笑意,嘲讽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手触到烟盒的刹那,手指忽地一热,已是被另一只手捏住,带离了那烟盒之上。
那个男人,眼前这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是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说:“昨天晚上的事……”
他手上的温度传过来,在这个无助的时刻,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似乎便是她所能够捉住的一切。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这个人同样紧紧地捉住了自己的手,指头根根紧扣,像从未分离过。
不对,自己只是替身。
陆离甩开他的手,抬起眼睛,目光却越过穆懿的肩头,只投向那扇墙壁门的巨大油画上。她有点不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问的既关于那油画,又跟油画无关。
穆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没有一丝要道歉的意思。
对的,他怎么可能道歉呢?他可是夜叉王啊。
陆离忽然漫漫地一笑,无力地滑到沙发
中:“我不知道你又要利用我做什么。但你认为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不是,所以怎样对我也无所谓吧。”
穆懿沉默着,良久,“我现在有事情要去处理,你在这里,不要离开。”他缓缓地松开手,抓过沙发上外套的时候,听到她在耳边自讽一笑:“我能去哪里呢?”
穆懿无话,拉开门往外走去。
然而在一只手触到门把的刹那,他停住脚步,背向她:“昨天晚上,我由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抱着的人,是你。”
、一夜后(三)
辻友绘在房间里,寂寥地抱着一面镜子,蓦然听到身后传来焦急沉重的脚步声。她忽然预感是哥哥要来,忙丢开那面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伸手把脑后松松挽着的头发散下。
辻影久迈着步子踏入房中,因为脸色阴沉,面上的疤痕显得更为可怖。
还没走到辻友绘跟前,他已一脚踹掉她脚边的镜子,哗啦一声,散作碎片。辻友绘跟身后的拓也都是一惊,拓也已上前护在辻友绘身旁。
辻友绘亦沉下脸,轻声地:“拓也,你先出去。”
拓也面色迟疑,仍是站着不定。
“还不出去?!”她提高了音量,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辻影久。
拓也背转身子离开,却听辻影久怒极,声音却是极度冰冷:“穆懿要解除婚约!”
拓也心上一震,脚步却不敢缓下来,他掩上门离开的时候,从逐渐缩窄的门缝里见到辻友绘刻意地掩饰着自己的错愕,只一脸镇定:“是么?我做错了什么?”
门重重关上。
拓也吁了口气,背转身子倚靠在门上,竖着耳朵听——
辻影久:“我没想到,你竟然瞒着我做了这么幼稚的事。自以为是,自把自为。”他音量提高,房中又是一阵物件被摔砸的声响。
辻友绘冷冷地笑:“这样不是很好?我无法出嫁。哥哥又是统主了。”
“你太自作聪明了!自以为自己在帮忙!”
“我没有!”辻友绘忽然高声地:“我只是在帮自己,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只是不想离开哥哥……”
拓也垂下脑袋,烦躁地把手伸入裤袋里去掏烟,却想起辻友绘不喜别人身上的烟味,又把手伸出。
房中一阵咆哮怒骂声,似乎是辻影久在叱责着什么。这个瞳门的统主,尽管毒辣专制,但拓也从没见过素来疼爱妹妹的他,竟会这样叱责辻友绘。房里渐渐静下来,只传出辻友绘低声抽泣的声音。
门腾地被猛推开。
辻影久板着脸从房里踏出,正眼不瞧拓也一眼,就此离开。
拓也捏紧了拳头,猛地推门进房。
辻友绘匍匐在地上,像绸缎一样的黑色长发披覆下来,丝丝缕缕地落在她脸上、脖上、地上。她抬起脸,满脸泪痕,眼眶里的泪仍不住地落。
“哥哥终究还只是把我当成工具呢……”她失神地一笑,那神态极凄美极动人。
拓也默然上前扶起她,在手指触到她手臂和肩膀的一刹,他开口:“小
姐,你跟统主毕竟是亲兄妹……”
辻友绘摇摇头。她不能说,她不能说辻影久不过是养子。
这个她最爱又最恨的人……
她还是要为他守着秘密。
她只是抬手抹去眼角泪痕,装出笑意:“我没事……”
拓也深呼吸,扳过她的肩膀:“拓也一直在小姐身边,无论小姐开心也好,寂寞也好……”他盯着辻友绘的目光热切,她一怔。
他一咬牙,豁出去了:“小姐有没有想过,如果统主不在了……”
辻友绘一言不发,一掌扇在他脸上。
拓也不闪不避:“拓也会一直在小姐身边……”没等辻友绘反应过来,他已经扳过她的肩膀,要吻她。她大惊,又是一掌,对方却丝毫不闪避,硬生生地承受了。
“你出去!”她颤声叫着,身体不住颤抖。
拓也轻轻放开了搂住她的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深深鞠躬,转身退下。
辻友绘忽然觉得全身乏力,软软地垂倒在地上。眼前,只有那碎作满地星屑的玻璃镜片,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夜后(四)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听到瞳门跟西京门要解除联姻关系,在穆宅守护的人都不免有点松懈。毕竟,这些天下来的工作强度太大了,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事情生变。
但最有意思的是,越往穆宅内部,戒备就越松弛。这跟对各国元首的保卫系统又大不一样。
因为瞳门也好,西京门也好,毕竟是杀手组织。
身为统主的人,本身就是杀手中的高手。(只是对于穆懿,自从两年多他灭掉其余三大家族以后,就不再有他下手的传闻了。)
穆懿未免打草惊蛇,让穆川或其他人怀疑,并没派人看守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房间。他本是个谨慎寡言的人,对谁都放不下心。
此时,既没人想到在统主穆懿的房中,藏匿着一个普通的、并非杀手的少女,也不会有人预料到,危险已经渐渐逼近她。所有人都只为捕捉到的关于西京门和瞳门解除婚约的消息而不安。
陆离从未试过这般烦躁,心上乱纷纷的,穆懿那句话一直萦绕耳边。
——“我由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抱着的人,是你。”
她看向墙壁上油画中的自己,无力地笑笑:“他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画中的自己,倔强地瞪着一双眼,无声地看着她。然而眼神中,是掩不住的不安。她盯着那画良久,却忽然感到背部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向来不相信杀气这种东西,现在却觉得似乎房中有股凌厉之气。她勉强安定下一颗心,笑着自己:或者因为这是在杀手的房间内,所以才有一股杀气?
她伸手摸到身侧的台灯上,拧亮了,从桌面上整齐叠放的书刊中抽出本《时代周刊》,想看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好忘掉他的话。她的目光落在封面那people of the year(年度人物)标题上,却赫然瞥见台灯在地上投射出的光亮中,现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陆离吃了一惊,已经意识到在自己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人。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因吃惊而喊出声来,同时心里想着怎么办。然而她放在书页上方的手却抖个不停。
陆离的目光略略抬起,这才发觉房间一隅弥漫出一股近乎无色的烟雾,只是无声无息无味,她忙捂住鼻子,要往房外奔去,却已来不及了。
地面上的黑影一晃动,自头顶上方传来一把有点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了,陆离。”
她意识清醒,却身子无力,感到腰间忽然一阵异样。低头看时,自天花板上方垂下细
长有劲的绳索,带着腥涩的药味。绳索套牢了她,往上一提。她整个人便瞬间离了地面。她强压内心的震动,回头一看,竟看到尹迟的脸。
、新教父(一)
“替我把拉链拉上。”颂眉简洁地命令。身后的人上前,为她拉上链条。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仍是一头短发,却洁净服帖地贴在两侧,更衬托出她尖尖的下巴。纯白色的简洁礼服包裹着她小麦色肌肤,只恰恰在锁骨处露出半朵红色睡莲刺青。
挽起镜前的缀珠片细条小袋,颂眉掉头离开,推门而出。
外面是个华丽世界。上流社会的小小倒影,便尽在于此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放眼望去都是白人。虽在纽约的希尔顿饭店内,却故意说着伦敦腔牛津腔法国口音的英语,谈论着刚刚过去的渡假。
她简直是个误闯入洋人之地的亚细亚孤儿。
不对,她是东方鸦片。
与她擦肩而过的男子,都斜眼偷偷看她。场上亦有好些亚裔美人身影,但都像拼命绽放的花,因花瓣开得过盛,香味太溢,倒缺了她这样的神秘感。
颂眉紧抿着嘴唇,眼神坚毅,然而锁骨处欲露未露的半朵睡莲,却妩媚异常。她挑起眼眉,不去看擦身而过的人,只信手从穿行其间的侍者托盘上,端过一杯香槟,目光寻觅着某人。
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人身上。
将要四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二十八九,深褐色头发,意大利人长相,眉宇间酷似金木崎的外公。正端着酒杯,一只手搭在另一只的手臂上,偶尔纵声大笑,不问场合。除了意裔遗传外加美利坚国民性,更因豪迈。
那是身为vasari家族新一代教父的豪迈,心知这偌大的宴会厅,众人无论看什么,终究都在偷偷注视他。众人无论做什么,终究都唯他马首是瞻。
因这觉悟,他便笑得放肆。
颂眉转身过去,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只略略一抬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只打了个照面,她便从他眼光中读到了一切。
自小作为别人的宠物、玩物般成长,吉那瓦的心思她亦能猜透,更何况这个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西方人——lorenzovasari,金木崎的舅舅。
他有意要开口,她却已飘远。
又一个美人搭上来,故意向他借火,他笑笑,很快把刚才那个神秘的东方美人丢到脑后。
然后主持人宣布:“让我们的教父上台,为我们发表他的独到见解!”众人笑着拍手,还夹杂着贵妇人的欢呼声。lorenzo走到台上,冲着台下的女士们做出飞吻的动作。
颂眉在洗手间内,对了对表。
下午
两点整。
她换上另一套更利落方便的白色礼服,好整以暇,然后对着镜子慢慢地抽了一根烟。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lorenzo说完最后一个字,以他富有蛊惑性的微笑,向台下听众致意。数个贴身保镖紧跟而上,他在簇拥下穿过边门时,按照安排,进入休息室内,礼节性地与会议组织者寒暄。
与此同时,他的有关保卫人员趁此时间变换岗位,重新布置警卫路线。
在洗手间内的颂眉对了对表,把烟头碾灭,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lorenzo出现在酒店西门,他走到停靠在门前的黑色菲亚特前,回身朝面前众人挥手致意,这时一堆新闻记者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问着问题。
他富感染力地一笑,正要回答。这时,事先隐藏在距离车子3米远处,混入记者群中的一名黑发青年亮出了枪支,扣下扳机。
子弹射出的声音,破空而来。
4发子弹连续击出,径直朝lorenzo方向飞去。自拥挤的人群中发出锐耳的尖叫声,人群乱作一片。lorenzo的贴身保镖一手掏出枪,边喊道:“退后!快趴下!”
然而子弹却毫不留情地,迅速击中了lorenzo身旁的两名保镖。其中一人的前额被子弹贯穿,当场倒地。因为出席商业活动,lorenzo今天身上并没带枪,但他毕竟是vasari家族的教父,很快镇定下来。
他飞快闪到另外两名保镖身后。
忽然有道黑影纵身一跳,飞身扑向那名杀手。由于身体的冲撞,凶手的最后一发子弹打高了,击中了街对面的一栋商铺,击碎了橱窗玻璃,响作一片哗然。
千钧一发之时,lorenzo身前的两名保镖忙把他塞入车厢内。这时他只听到最后一声枪响,然后有人喊道:“凶手死啦!凶手死啦!”
保镖命令司机:“赶快开车回去!”
lorenzo只喝令:“等等!”
他朝车窗外看去,这时警方已经散开人群,自人群散开留下的路中,可见凶手已经倒在血泊中。在他身旁,是一名身着白色礼服的女子。她脱下了高跟鞋,只赤着双脚,礼服下摆已经染上了血迹。
他蓦然记起那个东方美人。
于是沉声吩咐:“打电话给凯奇警长。”
、新教父(二)
再次见到她时,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lorenzo正处理完公务,听到叩门响,抬头时,却见一个短发麦肌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昨日救她那人。今天颂眉只穿了件白色衬衣,深色长裤,裹住她流利曲线。
一进来,便落座他对面。“听说你找我?”毫不客气,也无寒暄,单刀直入。
“谢谢你昨日救了我。”lorenzo向颂眉递过香烟,她抽出一根,在他递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他继续笑着说:“希望昨天在警局,他们没有对你盘问太多。”不动声色间,暗示了还是靠自己那层关系,她被迅速释放。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她吐出一口烟,定定地看向他:“也并非什么见义勇为。不过是为钱财罢了。”
“为钱?”正转身为她倒酒的lorenzo,端着两个酒杯走过来,挑着眉头看她。
“我接到线报,说有人要暗杀你。我做杀手已久,心生厌倦,想换个身份,做保镖或者不错,于是去碰碰机会,看能不能邀功。”
“以你这样纤弱的美女,去当保镖?”他递过一杯酒,嘴角含着笑意。
颂眉没接过,只扬起下巴,锁骨处的线条落在他眼中,更显诱人:“很多场合,女人活着比男人有用。你不觉得吗?”
“开个价。你要多少钱?”他觉得这女人有意思。
她交叠着两腿,以无名指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烟,姿态千回百转:“你觉得我值多少?”笑得不卑不亢,若隐若无,让男人看了好生难耐,不知道眼前这女人,到底笑了没有,又因何而笑,总想一探到底。
“颂眉小姐,你自是个无价之宝,就像那东方的鸦片,让人上瘾。”lorenzo一笑,不再自持,已经逼上前来。
她看着他眼底的欲火,一切都了然。
是的。一切布置,不就为了这一刻么?
“你不亲自尝试,怎么知道会不会上瘾?”说着这样逗弄人的话,她却纹丝不笑,冷若冰霜,然而最能挑逗人。
他按耐不住了,把长桌上的物事一手扫落,把她翻身按倒在桌上。
被他压倒的时候,她昂头看着天花板,任由男人在她身上啃咬噬舔。心里却暗暗想着:新的风暴,即将被掀起了。
、新教父(三)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穆懿往房间走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步跟平常不同。
心头,似乎有种叫“期待”的情绪。
他有点警觉。
作为西京门的统主,就是一个无任何感情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被任何情绪所左右。房间就在走廊前方了,他却没有走过去,只站在走廊上,对着敞开的窗,从裤袋中掏出烟,点上。
用两支烟的时间。
香烟的微涩停留在唇舌之上,久久未散。心静下来了,他竟然反倒觉得烦躁。
猛地一阵咳嗽,他把烟头扔了,捂着嘴,压制住那声音。
渐渐平静下来。
烦躁也好,期待也好,都是一个情绪。
对他这种人而言,情绪,只是没有出息的代名词。
他没有感情么?不,他根本不容许自己产生情绪。
把所有想法抛在脑后,定了定神,穆懿把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
门把发出蓝色的明亮亮光。
读取指纹成功。
他旋开把手。
陆离不在房内。地上有一本《时代周刊》,书页摊开。他俯身上前拣起,放到桌面上,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他疾旋身,快步迈向里间。
房间里不仅不见陆离,连那面本该挂着她画像的墙壁上,亦是空空如也。
穆懿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下意识地把手掏到裤袋里去摸烟盒。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身。
穆川正站在门前,绞着手臂看向他。隔着两人中间冰凉的空气。
就像隔着一片透明的、波涛涌动的暗海。
穆懿看着眼前这个弟弟,忽然觉得他陌生。他的脸上,从来都只挂着嬉笑张狂的表情,像是一个努力要得到大人专注的小孩,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只希望这个弟弟早点成熟起来。
却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了长于世故的微笑,和眼底的狠意?
他边打量着这弟弟,便沉声地:“在哪里?”
穆川放下抱着的双臂,以洞明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我早知道你喜欢她。”
穆懿沉声逼问:“你把她(它)藏在哪里?”
穆川失笑:“你已经从我那里夺走她了,连一幅画也没留给我。你现在问我,那幅画在哪里?”
穆懿再次清晰地重复问题:“她人在哪里?”
穆川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你不是把
她藏起来了?现在反倒来问我?”
穆懿死死盯着穆川的脸,并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说谎的迹象。他的演技已经这样好了?还是说,他从来都在自己面前演戏?
门边传来极不稳重的脚步声。龙一跌跌撞撞地奔入,前额满是汗珠。他来不及擦,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两人从没见过这个向来稳重沉默的手下如此仓皇,都同时回身看他。
没等穆懿来得及责备他的惊慌失措,龙一已喘着气道:“vasari家族的教父,lorenzo,死了!”
他一句话分成三截,每个重音落在穆懿心头上,都是一击。
穆懿陡地抽了口气,一旁的穆川已疑惑地:“怎么死的?他是个最为怕死的人,保卫如此森严。每个见他的人都要事先搜身,连到他床上的女人也不例外!”
“验尸报告上说,是被毒死的。”
穆川瞥了一眼穆懿,才又轻声嗤笑:“毒死他的可能性,比远距离狙击他更难。他就跟中国古代的皇帝一样,食物全都让人试过毒。”
穆懿却上前一步,沉声问:“新闻播出来了没有?”
龙一用手擦着额上的汗,睁着一双骇然的眼睛:“根据我们的人收到的消息,他是昨天下午死的,但刚刚的新闻才发放他死去的消息……”他的肩膀像他的声音一样哆嗦:“vasari家族企业的接管人,现在是金木崎……”
穆川猛地一手扫向桌面,物件噼里啪啦纷纷掉地。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地下王国的vasari家族,也已经被金木崎接管。从lorenzo死后到放出消息的这段时间内,他们内部的一番权力争斗,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然而此时此刻,大局已定,金木崎大权在握了。
穆懿很快平静下来,看向龙一:“从听到的消息来看,他是怎么死的?”
“就死在办公室里。死前有一个女人去找过他,还是他亲自把她送到门外的,他们也不曾吃过东西。事情很蹊跷。反正现在,整个vasari家族上下都在找那个女人。”
穆懿点点头。
穆川两手撑在长桌上,陡地抬起眼:“陆离就在金木崎的手上!”
、新教父(四)
这里是梦境吗?
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但在那花园内似乎站着两个少男少女。少年只专心地摆弄手中的枪具,少女在他身后喊着:哥哥。那少年转过脸来,忽然消失了。
“别动。我正在把你画下来。”身后忽然有另一个少年的声音,那少女吃了一吓,回头去看那人的脸。
然而一阵浓雾逸过。
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前方只有灿目的光,陆离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眼皮,睁开眼来。
“别动。我正在画你。”那声音如此熟悉,她放下手臂,见到栗色头发的少年坐在她的床头,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簌簌滑动。半长的头发落在他的脖项间,随着光影晃动。
金木崎!
陆离蓦然心悸。
这情景,似曾相识。曾经她亦是这样醒来,不知身在何方,只见到一个在花园中静静作画的少年。
她抬眼看去,只见金木崎身后的淡绿色墙壁上,挂着的画像上,陆离有点忧郁的眼眸,正睁视着画像外现实世界中的自己。
金木崎头也不抬地,仍自画着:“总觉得母亲的画里,只画出了你的模样,却没捕捉到你的神韵。”
陆离的身子一动不动,只目光偷偷扫视房间,却没发现任何可以用来防卫的小刀。
停下手中的笔,金木崎把手中的画板竖起,翻转过来,递到她跟前:“你看这幅画,跟你像吗?”
陆离别过脸:“你想怎样?”
金木崎瞄了那画一眼:“怎么?有什么问题?”他嘴角微微翘起:“画上的你那么安详文静,像是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是现实中——”
他骤然抬眼,眼中射出豹子般凌厉的光:“你却背叛了我!”
陆离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少年。
困于受害者角色中无法自拔,再成为施虐者。偏执地认为所有人都背叛他——他本来可以是温室里的贵公子,只是他的小世界崩坏了。
“我从来不是你的人,何来背叛?”她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害怕。因为已经没有让她畏惧的东西了。
心无挂碍,无忧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你不过是一颗小棋子。哪有资格跟我说什么!”少年人原本温和精致的脸
孔,因强压着愤怒而稍微扭曲,像是会随时一跃而起的豹子。
陆离平平地微笑:“我从来不是你的什么人。现在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也不怕你怎样对我。我已经是对你毫无利用价值的弃子了,你还留着我做什么?”
金木崎的眼眸闪着豹子般的精光,然而神态却极是温和。像最可怕的连环杀手凶手,表面上却是个好好邻居。他只微微一笑,自身后拿出绳索来,搭在她手上,一圈一圈地捆绑住她。
“你是想用激将法,让我一怒之下把你杀掉吗?”金木崎手脚利落,只是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让人难以想象他除了握画笔以外,还会握枪。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去。
自己是想激怒金木崎,让他把自己杀掉吗?她也不知道。
母亲不在了,文希不在了,她也不能正常地去上课、工作——如果不躲起来的话,穆川会找上自己,然后把自己软禁起来。
她空漠一笑。只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期待。
但为何,心底还是有点东西,载浮载沉?
、新教父(五)
心里纷乱,蓦地感到下巴被捏紧,抬起,被迫迎上金木崎的双瞳:“你在想什么?看着我!”
少年人因为得不到关注,而有点不自禁的恼羞成怒。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只一双眼睛充满了恨意。
陆离平平地看他,一言不发。
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
但见金木崎嘴角蠕动,忽然低低地扯出怪异的一笑:“上次我们日夜相对的时候,你从没逆过我的意思,甚至当我说话的时候,你都在认真的听……”
陆离低着脑袋心想:她怎能告诉他,自己不过是为了搜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呢?
金木崎松开了捏住她的手,但目光仍在她脸上游移:“或者自从金家的事情以后,我在任何人面前都重重戒备,只有在你,这个将要死的人跟前,才能放松……”
陆离断然道:“你还记得,要毒死我的人是你自己吧。”
金木崎莞尔:“那原本是计划的一部分。”
“现在你反过来责怪我,背叛了一个想要害死我的人吗?”
金木崎却忽地捏过她的下巴,再次逼迫她看向自己:“你知道什么是无条件的顺从吗?我需要的,是一个我让她去死,她也会含笑去死的人……”
陆离突然迷惑起来:他在说什么?她看进他的眼中,发现那美丽的双眸里,竟只有纷乱的暴戾情绪。那情绪深埋在他的眼底,从外表看去,他不过是个平静雅致的少年,没人能够从他外表意识到,他内心困着一头叫做仇恨的猛兽。
他的手猛地扯过陆离手腕上被打了死结的绳索,把她像小动物一样拉扯过来,狠狠摔到地上。被捆绑住的她站立不稳,踉跄着,跌落在地。
他站在那里,浅色的眼眸看着坐在冰凉地板上的她,既没去拉她一把,也不再对她做什么。只是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她。
陆离也抬头看向他,双眼无所畏惧地迎上去。
金木崎忽地蹲□子,一只手探向她的脖项上。她还没来得及躲闪,已突地感到脖子上被紧紧一勒,耳边只听什么东西崩解之声。低头再看,一条项链已经在金木崎的掌心之上。那个阿修罗玉雕,像是闪着洞察世人的光一样,默默盯着掌心之外的二人。
那是他们初到意大利之时,金木崎为了完全控制她的行动而强迫她戴上的。
金木崎忽然露出怪异的微笑,他看着陆离,轻声地:“没想到你还留着。”
陆离忽然觉得,这极美的一个少年,
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她心底有点畏惧,只睁眼看着他,尽量地把身体往后挪动。
能说什么呢?难道她要告诉金木崎,她还留着这个东西,只是因为,这是让她能够想起母亲的唯一一样随身之物。
金木崎却微微笑着,一只手轻轻地拢过她的头发,擦过她的耳边。他笑笑:“原来你背叛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疯了。
陆离的肌肤被他的手指触碰到的地方,都感到一阵冰凉。但她毅然抬头,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背叛了我自己?难道你竟以为我一向忠于你吗?”
他却不说话,慢慢抽回那只手,看了她良久,才像从沉湎着的梦中醒转。他转过脸去,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时候,穆川应该已经听到消息,要赶来这里救你了吧。”
、穆vs金(一)
穆川的手把方向盘握得死死的。疾风呼啸着,如怪兽吼叫般擦过耳际。四条轮胎咬紧地面,如惊电狂驰。
他无暇看后视镜中映出紧跟其后的车。
心头凌乱如电。
忽听得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尾轰然被后面咬紧的车撞上,车身随即被抛转了三百六十度,严重扭曲变形的车尾处,滋滋地冒着白烟。
穆川一脚踹开车门,未来得及下车,已被突然上前的人一手揪起衣领,整个地往车外拖去。
“你不要乱来!”
被拖到车外时,对方忽地一拳挥过去,他勉强站住,只听到穆懿的声音冷冷地:“把他弄走!”
疾如闪电,他下意识地要避开,两边肩膀和手臂已被涌上来的数人死死按住,针管刺入手臂中。
他抬头,见到穆懿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憔悴。一切都没想明白,穆川已感到头脑昏沉。
“统主!二统主已经昏迷过去了。”
穆懿回头,朝跟上前的龙一道:“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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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崎翻开自己的画册。
陆离的手。她的侧脸。她像猫一样的睡颜。她精致的耳垂。像细长花瓶般从衣领中伸出的白色脖子。
线条深浅浓淡,随意勾勒或是细细描绘。
如此,占据了数十页。
“你可以开始画了没?我怎么没听到炭笔在纸上移动的声音?”金木崎对面,尹迟端坐着,浅浅一笑。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里,却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怒骂,只剩下愤世嫉俗。
当日穆川把他的眼睛弄瞎,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却没把他杀死。
穆川是个最顶尖的高手,扼杀性命的事情,他早已不屑去做。他要扼杀这个出身低下却心头高傲之人的自尊,要浇灭他一点点重拾起的灵魂。
然而尹迟并没因此变成一个废人。
“你想要什么?说出来,能够满足你的,我都会去做。”当时金木崎看着他,忽然觉得内心十分沉痛。这个男人,他说不上爱,甚至还处处提防,但在那些不愿启齿的日子里,却只有他一直在身边。他看着周身缠着绷带的他,似乎觉得有刀子在剜着自己。
“我要成为正常人。”当时尹迟咬着牙,浑不似平日的闲散,“不对!我不仅要成为正常人!我是要成为比正常人更厉害的人!”
、穆vs金(二)
在东南亚某个小岛上,有一种类似忍者的杀手,训练方法是把小孩子的手筋脚筋挑断,使其手脚自由拉伸,最终成为柔韧度极高的、手脚可比寻常人伸展得更远、近似怪物的人类。
但是能够挨过这一改造术的小孩子,一百人里面只有不到十五人。
而成年人,存活的几率几乎为零。
“你决定好了?”在踏上前往那个东南亚小岛的宗主国首都的飞机时,金木崎再一次问。
尹迟嘴角一扬:“一匹不能跑的马,已经不能算作马了,只是人类眼中的马肉!现在的我,只是个废人,能够做什么?”
“我会照顾你。”
尹迟嘴角扬起,那极为美丽的容颜此时却显得有点狰狞:“什么都不能做,只被另外一个男人养着么?这让我想起了童年呢。”
金木崎不再说话。他知道,如果不能让他完成心愿的话,尹迟宁愿死。
他长着女人一般的脸和身体,然而骨子里却比谁都自尊。
或者凭着那份意志,他终究活下来了。除了看不见东西之外,比任何人都要身手灵活,而他的听力,在经过刻意锻炼之后,更异于常人地灵敏。
此时此刻,金木崎一手拿着画本,看着眼前的尹迟,忽然觉得他跟颂眉如此相像——因为低贱,因为怕被人看不起,因而格外地自尊,格外地坚强,也格外地脆弱。
尹迟却在房间那头,忽然漫不经心地问起:“听说颂眉现在,大摇大摆地出入于这里?她倒是明目张胆。”
金木崎手握炭笔,轻轻在纸上勾勒出他的脸形和上身,只淡淡应着:“当初就说好了。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她的人身自由,她不想只因为杀了一个人,就东躲西藏的。何况,当初她也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眼见她进入lorenzo办公室的人,也全都暗中处理掉了。”
尹迟用手指绞着头发,斜靠在椅子上:“这个□!什么都肯干!听说杀掉lorenzo的方法,也是她提出来的?”
他的语气大为不屑,嘴角还衔着一丝轻蔑的笑。
那个曾经利用自己的女人;那个背叛了吉那瓦,然后又背叛穆懿的女人;那个在被他们抓走以后,马上转投金木崎的女人。
那个竟然提出在自己皮肤上下慢性剧毒的女人。
当日的会议上,她当着满室男人的面,脱下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只要在我的身体上涂满没有味道的剧毒,当lorenzo舔我的肌肤后,就会中毒。”
那个不知廉耻地,说出这种话的女人。
这时金木崎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手中的炭笔稍缓,耳边只听手下通传:“穆懿已经到了。”
他略一点头,手中的动作仍未停下:“他一个人?”
“是的。”
金木崎不慌不忙地,继续悠然作画,直到补完最后一笔,微微一笑:“今天这幅画得很像呢。”这才站起身来,接过旁人递过的热毛巾擦手,然后掠了掠头发,往外走去。
、穆vs金(三)
金木崎走进客厅时,穆懿正背向他,抬头看着墙壁上那幅临摹自波提切利的《玛尼非卡特的圣母》。
他身边的人正要做声,金木崎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只漠漠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他身穿一件暗绿色纹路的衬衣,形销骨立,金木崎一时想起了当年他们见面的情况。
穆懿却已转过身来。
像互相追逐的两头猎物,相互咬着对方的尾巴,然而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面对面直视着对方,这却是第一次。
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又似两头困兽,割据在自己的国度上,在未交手之前,充满敌意地打量着对方。
但一切都进行得不动声色。表面上,他们只是相互礼貌地点头。
金木崎先自一笑,声音冰冷:“好久不见了。”
穆懿不动声色:“是的。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是跟在大人身后的小孩。”他平平地:“刚才不觉被那幅画吸引了,觉得你颇有几分像波提切利的画中人。”
他朝金木崎伸出手去。
金木崎却是脸色一黯。
波提切利的画,美则美矣,然而在两个杀手间对话的语境中,却似在暗中强调他纤弱的美少年质态。
他很快掩饰起眼角的情绪,只迟疑了半秒,便伸手去握住了敌人的手。强压心底的无比恨意,嘴角泛起微笑:“你的手很冰冷,是太紧张了?”
穆懿只是漠漠一笑,抽出了手:“陆离在哪里?”
金木崎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我觉得不解的是——在我的听闻中,迷恋陆离的那人是穆川才对,我通知的人也只是穆川。没想到,孑然一身过来的,竟然是堂堂的西京门统主。啊,不,连金堂,也已经归你管了。”
他背转身子,声音带着笑意:“别太着急。我们先喝茶再说。”
他踏前一步,身前二人已拉开门,现出一间摆着长方矮桌的茶室。金木崎先自踏入茶室,坐到茶桌前,抬眼冷冷地看着穆懿。
穆懿眼底的犹豫稍纵即逝,也跟随落座。
金木崎微笑着,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壶,徐徐倾过壶身,作势要为他倒茶。穆懿握过茶杯,稍稍前递,热茶便落入杯中。
边倒着茶,金木崎边微笑着:“真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当然,当年穆家和金家关系那么好,小时候的我一直奉你为偶像,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日后你竟会杀了我全家。”
这些可怕的字句,从他嘴
里平静地说出来,竟像是他人的故事一样。
穆懿只平静地接道:“正如当时的我,也没想到,慈祥和蔼的金老爷子竟会是杀掉我父亲的真凶。”
他们的眼前,都想起两年多前的那一幕。然而所想的角度,却是各有不同。
对穆懿而言,爷爷去世之后,金老爷子要趁着穆懿穆川两人刚上位,人心未稳的当儿,要把他们灭掉。时间就在那一晚——其余两大杀手家族的统主,他早已卖了个人情,支照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当然也乐得如此——灭掉西京门,其余三大杀手家族仍呈鼎立之势,只是大家的势力都借由瓜分西京门而壮大了,何乐而不为?
那一夜,穆懿只能先下手为强,一举歼灭三大家族,一统杀手界。
那是扭转形势的一夜,如果不是他们亡,就是我死。
对金木崎而言,那一晚却本是平静的一晚,他本留在自己的房中整理画作,忽然听到外面枪声和呼喊声大作。
那一夜,他贵公子般安逸的生活,由此改变了。
此时此刻,金木崎只紧紧抿着嘴唇,两手维持着倒茶的姿态。
那热腾腾的茶水早已溢出茶杯,滚落到穆懿握着杯身的交叠两手上,沿着手背流下,一直流泻到桌面上。
金木崎毫无意思要停止,壶身维持不动。
穆懿亦是不发一言,任由他去。1
从尖嘴壶口,落下最后一滴茶水。滴落穆懿手背,因是深褐色,竟如淡淡的血迹。
穆懿掏出手帕,轻轻地抱住了手背,抬眼看着金木崎。却见他眼中仍有愠怒——他在怒什么?是想起了昔日的仇恨?还是面前这男人永远沉稳不惊,在他之上的态势?
穆懿轻轻拿开手上的手帕,却见他的双手已经通红,手背上的皮肤略有点肿胀变形。
他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锵然搁到金木崎前的桌面上。看向金木崎,他的目光略有戾意,然而更多的是胸有成竹:“你在告诉穆川的时候,对他说只要他来,就会放陆离走。现在来的不是穆川这个二统主,而是西京门的统主本人,两个陆离也可以被放走了。”顿了顿,他身子前倾我也知道金家的后人,是不会食言的。”
注1:倒茶场景,启发自《圣堂教父》(by池上辽一)敌方为主角倒啤酒一情节
、穆vs金(四)
陆离正环视这房间,脑中不断回想过去从侦探小说里看的密室逃生情节,不期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一笑:“别指望走出去了。现在穆懿亲自来,不多会你就能够被放走的。”
她倏然回身,见到一个小麦色肌肤的短发女子倚在门边。她觉得这女子非常的眼熟,这时只听对方说:“我叫颂眉。我们见过面的,在泰国,高尔夫球场上。”陆离这才想起,这便是当日那英姿勃发的女子了,此时的她,眉宇间仍有一股英气,只是举手投足间,又不经意散发妩媚。
陆离隐隐觉得,这叫颂眉的女子跟尹迟气质相像,都有种雌雄莫辨的,难以驯服的美。
颂眉上前来,落落大方地拉过一张椅子,在她跟前坐下,毫不掩饰自己对陆离感兴趣的目光。打量了一会,她笑笑:“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会让穆懿和穆川都大为紧张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让你失望了。只是普通人一个。”陆离微笑,有意识地说些场面话来缓和气氛。
面前这女子,初见她时,如军阀般深具压迫感。此时她虽然姿态婉约,然而亦难掩那股气息。
心底里,陆离也想从她身上打听外面的消息。刚才她说,穆懿亲自来了?她觉得难以置信。然而不知为何,内心竟然有些微的担忧,又有些微的惊喜,种种情绪混杂难辨,如被小孩子顽皮弄混了的画板。
颂眉掏出烟盒,自己抽出一根,衔在嘴上,又递到她跟前。陆离摆摆手,她这才收回,嘴上淡淡地:“看来穆懿很喜欢你呢。”
“什么?”陆离诧异地,脱口而出。
颂眉点燃那支烟:“在泰国的时候,不是有个男人把你抓走,然后还要杀你?那是我的手下,杀你的命令,也是我下的。”
陆离忽地一惊,却听颂眉放下香烟,一笑:“别紧张。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对你也没有杀意,相反,我相当地喜欢你。”
说着,她的手轻轻抚上陆离的脸颊,动作如恋人般疼惜:“穆懿和你,我都很喜欢。”陆离不禁一颤。颂眉看在眼里,轻轻地收回手,自嘲地一笑:“你跟穆懿都是同一类人,理智,内敛,不容易产生感情。伤脑筋呢,无论男女,我喜欢的竟都是同一种人。”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陆离唯一想到的解释,是她要利用自己,去对付金木崎或者穆懿。但是把自己杀掉,对她有什么好处?
颂眉耸耸肩:“好处?没有好处。我唯一的念头,只想引起穆懿的注意。我想,如果杀掉你了,他就会对我刮目相看
——恨也好,怎样也好,我倒是不在乎。我最痛恨的,是别人不把我放在眼里!”
她轻轻巧巧地,在当事人面前说起当初要杀她的事情。语气眼神中虽无杀机,却让陆离感到不寒而栗。
“那么现在你在金木崎这里……”陆离小心推测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对。”颂眉猛吸了一口烟,“我终于明白过来。想要得到他的重视,唯有成为他的敌人!”
陆离默然。
这两年来,她在这片修罗场上见识到了各种人事。既有金木崎那样,为了报仇而扭曲个性的;也有像他的舅舅那样,让亲姊妹嫁给自己情人的;或者像颂眉那样,为了得到某人的关注而宁愿成为他的敌人。
人世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竟会像毒药一样,让人扭曲,然而又如蜜糖,让人甘之如饴。
像金木崎、穆懿、穆川、尹迟、颂眉这些人那样,他们的感情又并非单维度的,而是掺杂了更为复杂的东西。自尊、嫉妒、贪婪、恐惧、野心?她说不上来。
、穆vs金(五)
耳边只听到颂眉问:“不过说起来,即使穆懿亲自来,金木崎也未必真会放走你。为了报仇,他根本不计较任何东西。毕竟,西京门还有一个穆川。”她倾过身子,把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不过真没想到,穆懿竟然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冒险。”
陆离忽然说:“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冒险。他会有办法的。”
颂眉抬眼看她:“你知道他另有计划?”
陆离摇摇头:“他的想法,我自然不知道,也猜不透。”
“那你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他是穆懿。我相信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她忽然心底一跳,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奔涌而出。她咬咬唇,抬眼却只见到颂眉的笑脸。
“因为他是穆懿。我相信他。”颂眉重复着她这句话,像在舌尖仔细玩味着。她笑笑:“我颂眉的眼光真不错呢。我喜欢的男人,和我喜欢的女人……”
颂眉缓缓从椅子上立起身来,然后把手探到自己的背后,右手迅速往下一滑。陆离见到她把自己的裹身连衣裙拉链拉开,正错愕着,只听对方轻声地:“我最不喜欢穿这种紧巴巴的衣服,上次你见我的时候,我穿着男装吧?”
没等陆离反应,颂眉身上的长裙已滑落。她莞尔:“不过我知道,他们所看中的,除了我的杀手身份之外,也不过是我身为女人的这副好皮相。”
陆离却赫然看到,在颂眉的小腹处,竟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阿修罗刺青!
颂眉弯腰拾起脚边的裙子,一把丢给她:“穿上!”
陆离倏然明白过来。她只拿着那衣服,没有动:“被金木崎发现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颂眉一笑:“我虽然不及穆懿聪明,但我也有自己的办法。”她自脚边拾起从长裙中掉落的一样物件,那东西薄薄的,如一片面膜。她轻轻用手展开,那皮膜在她手上簌簌微响。她欣赏地低头看着,赞道:“这人皮面具是日本货。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国家,但他们的做工确是精细。据说以前的忍者,也用得这些。”
陆离仍站在原地。
她并非如此伟大的。如果自己还有家人,还有朋友,她或者会自私一点,就这样接受颂眉的好意,自己转身就走。但是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让对方替自己冒险?
颂眉已走到陆离跟前,二话不说地动手解开她衣服扣子。
陆离拂开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冒险。”却被颂眉一手按住。
“别误会
了。”颂眉挑起眉头,“我虽然也喜欢你,但我做的一切,都并非为了你。我不过是个自私的人,想要得到穆懿的重视,令他刮目相看,仅此而已。”
她已经把陆离身上的衣服脱下,然后飞快地穿在自己身上。
“你还不动?是想让我帮你换衣服吗?”她一笑,“没想到你也喜欢女人。”她语气轻快,然而目光却森寒而富威胁性。
陆离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衣服,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背对着颂眉,开始解衣。
两人换装后,陆离一抬头,依稀发现颂眉的肌肤似乎比之前见到的要白。她解释说:“刚刚已经服了会让肤色变白的药,现在该生效了。”陆离正想着她原是个如此注重细节的人,不防她已一把搂过陆离的肩膀,在耳边低声地:“现在我告诉你,怎样戴上我的人皮面具,还有这房宅的地理形状。你只要冒充是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她说完,一手轻轻地探到脑后,那短发随之掉落在地,披泄下一头如缎黑发,恰跟陆离的发型和长度一致。陆离正睁眼看着她,却被她轻轻一推,笑道:“怎么了?还呆呆站着?”
五分钟后,冒充作颂眉的陆离手持她的id卡,刷卡通过了几处无人看守的捷径,在看守极少的庭院中,忽然听到身后的房中,传出清晰的枪声。
枪声,是从刚才自己所在房间的那头传来的。
合共是五声枪响。
、穆vs金(六)
如惊雷,连续的枪声贯穿整座巨大房宅。
端坐小桌前的金木崎,忽地肩膀一颤,顾不上其他,腾地起身,往房内方向跑去。
穆懿倏地明白过来:是陆离出事了!
他猛然站起,脊背上却已经抵上一柄枪。从身后绕上前来一个英俊的男子,空洞的眼睛直视他的方向,瞧不见东西,那里面只有绝望和憎恨。他平静地:“得罪了,统主。但既然你现在在我们的地方,就别想……”
“是陆离出事了?”穆懿不耐烦地打断。
尹迟顿了顿:“她不会有事的。”那个女孩子,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他断不认为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然而电光火石间,脑中忽地闪过一念:万一是颂眉?颂眉做事毫无分寸,任着性子,他亦察觉她对穆懿的心事。
万一是颂眉杀了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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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
少女单薄的身体像一张纸片,毫无生命力地,俯在地上。鲜红的血液自柔软的体内涌出,流泻一地。无力的手指,软软地搭在手枪上。
金木崎快步上前,翻过她的身体,把少女的身体抱在怀里,用手拨开她凌乱的长发。那发丝掺合和汗水和鲜血,搅着迸裂外翻的肉,十分吓人。金木崎却顾不得许多,只颓然坐在地上,用自己的脸颊紧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又用手紧紧抱住那尸身。
这自杀的少女求死的心十分热切,往自己的脸上、身上,分别开了五枪。身体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衣料撕裂。
金木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地把她身上仅有的布料也扯下,露出小腹出清晰可辨的阿修罗刺青。他伸手抚摸着那刺青。
那是他亲手为她刺下的。
然而在小腹上方,尸身破开的大洞中,正汩汩往外流出混合着腥臭血液的肠子。金木崎却浑然不理,只用手轻轻抚摸着那鲜艳夺目的刺青。他抱着少女的尸体,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脑浆流了他一腿。金木崎的眼神,似笑似哭,嘴角和肩膀剧烈颤动着,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几欲挣破,将要破体而出。
守在房中的三名手下看着,只觉这场景极为可怖,混合着血腥味,深深刺激感官。
金木崎忽然慢慢回头,眼神空洞,声音机械:“出去!”
那三名手下犹豫着,怕统主情绪不稳。却忽见他一手抓起地上那柄枪,指向其中一名手下,二话不说,扣下扳机。
子弹击出,不偏不倚,恰
擦过那名手下脖子上的皮肤,破墙而过。
他颓然放下手中的枪,再度重复:“出去!”声音如呜咽。
那三名手下急步退出。
房间空洞洞的,只有少女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金木崎紧紧地抱着。他在满室血腥味当中,脑袋低垂,把她的手举到脸颊边,紧紧贴着。又握过她的另一只手,嘴唇逐一亲吻着每根手指。
那手指冷冰冰的,像白色的枯枝,擦过金木崎脸颊的细致肌肤。他的目光失神地盯着这身体,落在自己唇边的手指上时,却蓦然一顿。瞳孔颜色,随之一点一点地,变深变寒。
、穆vs金(七)
房外。
就在尹迟和穆懿僵持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声:“颂眉堂主!”
冒充做颂眉的陆离,尽量模仿着颂眉,故意以一副睥睨众人的目光打量着房间,最后目光落在穆懿身上。她见穆懿已经坐了下来,尹迟则收起了枪,监视似的坐在他一旁,一张脸却偏向自己那头。
唯独不见金木崎。
房中众人,又都脸色凝重。
她内心怦怦直跳,知道颂眉此时已经出事了。她强忍着内心的翻腾,无视这室内众人,只满脸笃定地走上前去,也坐在穆懿身侧。
然而她轻轻地把手探到小桌底下,握住了他的。
穆懿肩膀一动。
如此熟悉的触感。就在前天夜里,他们还交叠过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陆离正要松开手指,却忽然感到桌底下,穆懿的手正一点一点地,加重了力道。他紧紧回捏着她的,似乎在告诉她: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偌大的天地,仿佛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张小桌,还有藏在桌下的这两只手,紧扣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