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天地,仿佛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张小桌,还有藏在桌下的这两只手,紧扣一起。
本来早就可以逃出去,本来她不必回来的。但到底是为了什么,陆离本也说不上来。但此时,她的心头忽然涌上什么,让一切都清晰起来。她把心底那感觉强压下去,慢慢抽回了手。但她不再害怕,不再惊恐。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她,忽然觉得再度拥有了整个世界——即使下一秒钟,自己或者就要面对死亡。
这时,尹迟却忽地转过脸来,朝向她。她心底一惊,怕他瞧出什么端倪,然而又想起他看不到任何东西。陆离忙端直身板,故作笃定,正盘算着等尹迟离开了,再以颂眉的身份把穆懿带出去。
眼前却只见尹迟猛然立起,一脚迈过小桌这边,已站到陆离跟前,手一挥。陆离只感到脸上一阵轻微的灼疼,而后是脸部毛孔直接接触空气的凉快感。
室内众人见那张脸皮撕下后,只露出陆离的脸,都是一阵哗然。
穆懿已伸手去拉过陆离,自己护在她身前。
室内却霍然静下来。
陆离隔着穆懿的肩头,只见室门被猛然推开,裹挟着夜风卷入屋内。背着手从外间走进的少年,正站在门框所勾勒出的黑夜中,冷冷地盯视着他们。
不,他盯着的,并非穆懿。
而是陆离。
金木崎,这个此时此刻紧盯着陆离的少年。在今日一早,还用一种眷恋难解的目光看着她。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中,藏
匿了更复杂的东西。被背叛的沉痛,被愚弄的忿怨,以及,那种跟深沉的爱互为正反的感情——刻骨的恨。
陆离慢慢地,从穆懿身后绕出来,他一把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她只紧紧回握着,好让他放心。
她隔着人群,跟金木崎遥遥对视着。
金木崎低沉冷漠地:“你又一次欺骗了我。”说的是她跟颂眉调换的事,目光却落在他们二人紧握的手上。他嘴角微动,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黯淡复杂。
他忽然冷漠一笑:“不过,你为什么还要回头?是为了这个男人?如果你不回来,即使我很快发现了那个不是你,也不至于就会马上捉到你。”
尽管颂眉有意把自己的身体,打得千疮百孔,但金木崎还是从极细小的地方,看出了不同。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在他数十本画册上,画得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无论是脖项的线条,还是摊开的掌心,或者睡梦中的模样。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任何人,会比他注视得她更久了。
、穆vs金(八)
这时穆懿开口:“放她走。”
“shut up!”金木崎猛然抽出枪来,跃步上前,一枪抵住穆懿前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你既然只身来到这里,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你已经是个半个死人了!”他狠狠咬着细白的牙齿:“如果不是在想着怎样好好折磨你,从你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我已一枪毙了你!”
穆懿的前额抵着枪,神色无豫,只冷静地看着面前这精致纤细的少年,忽然化作暴戾魔童。
整间房室,如死海深处般死寂。
陆离咬着下唇,紧紧贴在穆懿身旁,盯视着在他俩身前的金木崎。
她无法确定金木崎对自己的感觉。但尽管自己对这种事情迟钝疏离,但她知道,这时候如果她一旦开腔央求,只会让穆懿落入更危险的境况。
“我相信他。他是穆懿。”自己对颂眉说的话,忽然再度浮上脑海。
屋外的风势忽然增强。从外面卷入的风,扑打着那扇门。以门沿为中轴,大门嘎吱作响着,朝屋内屋外晃动拍打,却让这屋内的寂静,显得更为深邃。
在黑暗与寂静的正当中,穆懿与金木崎,自小认识的世家,灭门的仇人,对峙而立,各自在地上,拖曳下孤独的长长影子。
穆懿的手腕微微一动,金木崎的枪更紧地贴住他的前额。
“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一瞬间,他仿佛从波提切利画中的美少年,幻化作但丁笔下吃人的恶魔。
穆懿的嘴角却是微微一弯,慢慢地举起双手,而后微微偏侧过脑袋,向着陆离那侧轻声地:“替我解开衣服扣子。”
陆离看了金木崎一眼,见他也在盯着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始解着穆懿身上的大衣扣子。她背向众人,在看到他大衣下的那刻,目光一怔。
穆懿却在她头顶轻声地:“向大家敞开吧。”
陆离把穆懿身上大衣外套敞开,众人的目光都是一顿。
一圈圈层层捆绑着的,是炸药。
穆懿已经垂下了双手,他看向金木崎,缓缓交叠过大衣,把双手放入口袋中。
“放她走。”穆懿再度重复,逼视着金木崎几乎通红的双目,“我死了,西京门还有穆川。你死了,金家就没有人了,谁给他们报仇?谁的命更值钱一些?”他的声音笃定冷静,充满胜算。
金木崎紧紧咬着牙。下唇已经被他咬破,鲜血的腥味渗入他嘴里,甘苦腥涩。
穆懿环视众人。
室内的其他人被他的气势所迫,不敢声张,目光一缩,都纷纷退让出一条路来。
他牵起陆离的手,瞧也不瞧室内众人一眼,已快步朝室外走去。
金木崎仿佛被人抽去全身的力气,只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眼看着他们走出去,他忽然失心疯似的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最恨的人,我最爱的人!”他猛烈地拍打桌面,手下都不敢上前,只无助地抬头,用目光搜寻着尹迟,希望他站出来说点什么。
室内却早不见了尹迟的身影。
巨大的房宅内,却再次传来枪声。自同一个方向轰然传出。
众人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今天的事情够多的了,正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却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远处只听到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尹迟堂主自杀了!”
金木崎慢慢地从桌面上抬起脑袋,良久,才蓦然回过神来。
他猛地站起,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桌上的茶壶被掀翻,壶盖咕噜噜地顺着桌面滚动,在桌沿打着旋儿,啪嗒地掉下地来。化作金木崎脚边的碎片。
他的脚踩上那茶壶碎片,把它碾作碎屑,快步离开。
、穆vs金(九)
尹迟没死。
但是对金木崎而言,他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
隔着玻璃窗,金木崎看着隔离病床上昏睡中的尹迟,嘴上道:“他还有行动能力么?”
身旁的医生摇摇头:“他原本就已是半个废人,现在用枪自废四肢,更毫无行动能力可言了。以后他只能够躺在床上过下半辈子了。”
金木崎点点头。
医生走开后,他仍盯视着玻璃那头的尹迟,头也不回地:“他开枪前,说了些什么?”
身后人站在医院长廊的阴影处,低沉而恭谨地:“尹迟堂主抱着颂眉堂主的尸体,高声笑着,说了句——‘我明白你。你是嫌自己的身体脏,讨厌这具身躯,才朝自己开了那么多枪。现在,让我用自己的血来替你洗干净。’然后便朝自己开枪。”
金木崎面无表情地听着,良久,背过身去。
手下在身后紧步跟随:“尹迟堂主醒过来后,要不要通知……”
“不用了。”金木崎厌烦地,加快了脚步。医院的长廊冰冷,且弥散着一股消毒药水的气味。他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快步行走着,只觉这路十分地漫长,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他忽然在心底低声笑着:这条复仇大道上,这条野心之道上,你竟抛弃了我,只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
心底里,却蓦然浮上陆离的身影。他忽然笑了起来,然而呼吸开始困难,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墙上休息。手下已遥遥跟上,然而不敢上前,惧怕这看似文静然而内心残戾的少年统主。
遥遥地,只听这少年统主咬着牙道:“你跟尹迟一样,背叛了我!你们都背叛了我!”他的声音咬牙切齿,然而听上去却悲伤莫名,像幽谷中刮过枝梢的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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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离开金木崎那里很远了。
夜风自车窗外灌入,把陆离的长发高高卷起,扑打着她的脸颊。她用手指把头发勾到耳后,不安地问:“刚刚我们离开的时候,从那里传出来的枪声……”
这些自然都与他们无关了。只是陆离想着颂眉为自己而死的事,心里很沉。
穆懿却没应声。
车厢内气氛十分压抑。尽管穆懿早已把身上炸药解下,丢弃掉了,但车厢中却仍像弥漫着硝烟味。陆离想起刚才二人所经历的一切,他亲自来救自己,两人握着的双手,都仿佛一瞬即逝的魔法,离开那座房子,便
在月光下消弭。
她也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把脸转向车窗外,身体却因分明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而紧绷着。她无意扫过后视镜,蓦然从中看到身旁穆懿过于苍白的侧脸。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穆懿时,只听他咬着牙,开口问:“你会开车吗?”
陆离迟疑地点点头。因为到处打工的关系,她硬是强迫自己去学了各门技能。
“你来开车。”说这话的穆懿,脸色已是非常苍白。陆离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只觉他的手十分冰冷,汗涔涔的。
他低声而无力地:“不要开回穆宅。我告诉你……去哪里……”
、小屋(一)
车子开得左摇右摆,像风浪尖上的船。好不容易在一处砖色小屋前停下了。
车门砰地被推开,陆离想扶穆懿,却被他摆手阻止。他下了车,径自朝屋子走去。
陆离跟在他身后,慢慢停下脚步。
她看着眼前这砖色小屋,掩映在树荫中,远离这市区烦嚣,像是世外桃源。穆懿开了门,站在台阶上,回头看着他。
他的脸色苍白,眼角亦是有些憔悴,那修长的身影立在白色台阶上,像敛住了周身光环的夜叉王,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俊美男子了。他站在那里,也不催促她,只静静看着她。
陆离抿了抿唇,正要踏上台阶,突然看到那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少年提着黑色垃圾袋从里面走出来。他跟陆离打了个照面,二人眼底都闪过错愕。
那张脸,分明是已经死去的k!
屋子里传出少女的声音:“怎么了?”如此熟悉,分明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文希。
陆离惊愕地顿在原地。
从这半开的大门望进去,系着小熊维尼围裙的文希,手里拿着汤勺,小心翼翼地向门边走来,一眼见到陆离。
啪嗒。
手中的汤勺掉落在地,反弹起来,一阶一阶地滚下台阶,还溅起上面残留的汤汁,洒落到陆离的脚边。她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文希,文希的眼眶已经红了,朝陆离张开两臂,扑到她怀里去。
陆离不知是笑是哭,只抱着文希,听着挚友在耳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很是迷惑,又是一阵高兴,又怕自己醒来发现原不过置身梦境。越过她的肩头,她看到穆懿站在门边,一脸苍白地无声看向自己。未几,他低声地:“这里不方便,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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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是在k要杀你的时候,穆懿的人赶到了?”陆离听完文希的话,这么问。
文希点点头,又局促不安地抬眼看了看一旁默然的k。
她不敢跟陆离说,那并非是“k要杀自己”的一刻,而是“k已经对自己下手”以后。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这里了,身边只有k一人。他如此沉默,手腕上缠满绷带,她不解地看着他。
自己已经在天堂了吗?所以上帝才派长着k的模样的天使,看看守自己?
他却开口,一字一顿:“你醒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还没死。然后,她从k不多的话当中
,了解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此时此刻,她身在这屋内,把前因后果对陆离复述一遍。
陆离很快明白了。
“难怪两具尸体的脸部,都被打破了。只能凭借你的校服、书包里的学生证,辨别身份。”1陆离点点头,看着并肩而坐的文希和k。k无声地盯着地面。文希的样子则有点局促,似乎为自己瞒过了好友而不安。
她稍犹豫:“穆懿说……”
陆离按住她的手,安慰她:“我明白。”
是的,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陆离本身就是穆川的目标,如果陆离要来看文希,只会让穆川跟随到这个地方。
然后是一阵持久的寂静。
陆离盯着k,眼中充满警觉。这个男人,虽然奉命行事,但她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对文希下手。只是……当她看到文希望着他的眼神,她就知道,即使他要杀她,她也会主动迎向那枪口。再一次地,迎上去。
注1:dna可以辨明身份,但在能够凭借长相或证件等验明时,则通常不另外耗费人力物力。
、小屋(二)
陆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慢慢地别过脸,去打量自己身处的这房屋。屋内至为素雅简单,偌大的客厅正对着落地窗,可以见到童话般的花园,摆着乳白色的藤椅。客厅上方的绿藤图纹灯饰,以纱布轻柔罩住。自纱布内透出柔和的光,顿时笼罩了全屋。
她这才留意到,墙壁四周都有蔷薇雏菊等印花图案,春夏色彩满溢全是,连客厅正中的地毯也作绿草地设计,像烙印在地上的青葱岁月。长桌上,淡绿色底的碟上端放着白色瓷杯,底下的桌布则为蒲草图案。
穆懿正坐在客厅一隅的沙发中,灯光映不到他,他整个地被阴影笼住。陆离忽地想起他那张苍白的脸,正有些担心,忽然听他遥遥地开口:“文希和k要离开这里。”
两个少女都是一怔。陆离脱口道:“为什么?”
穆懿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张苍白俊美如吸血鬼的脸,渐渐没入灯光中。他交叠两手手指,淡然地:“金木崎不会对我死心,也不会对你死心。你和我都在的地方,太危险了。”
陆离默然。她转过脸,看着文希,却赫然发现昔日这遇上一点小事就聒噪的挚友,此时显得很镇静。她这才发现,文希像瞒过了自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穆懿又道:“车库里那辆黑色车上,有一部手机。你们把车开走,会有人跟你们联系,指引你们换个安全的地方。”
“去哪里?”陆离脱口问道。话音甫落,才意识到,穆懿根本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他说:“知道得越多,对他们和对你越不利。”
她垂下脑袋:“我明白。”心底却是难免伤感。一时间,见到好友未死的巨大惊喜,和再度分别的难舍,掺杂在一起,让她心里一阵翻搅。倒是文希上前搂过她的肩膀,安慰似的拍拍她:“我没事的。放心好了,有k在,他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离抬起头,不知道是否应该对文希说,她担心的正是这个男人。文希却已轻声道:“我能够猜得出来你担心什么。但是我相信他,他不会害我。在他要杀我之后,他也是……把枪指向自己……想要跟随我去的……”
她的眼眶突然有点红。甩甩脑袋,文希展出一个微笑:“你不也是因为相信穆懿,才跟他来到这里的吗?”
陆离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没错,穆懿是从金木崎手上救回了自己,但自己对他而言,到底算是什么呢?或者,不过是在兄弟利益相争的棋盘上,最有价值的一只棋子?
然而她什么都没想
的,就那样贸然回到金木崎处,就那样握住他的手,就这样跟他来到这里。全然不问前因,不明去路。
在客厅的另一侧,穆懿正默默看向自己。
二十分钟后,陆离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黑色小车驶走。文希上车前,还数次回头张望这屋内。k从车上伸出手去,把她拉入车厢内,砰地关上车门。
那车子远远开走,再也看不见了,陆离才慢慢地放下手。浅葱色的帘子垂下,帘角的米黄色缀子,被风刮动,轻轻左右摆动着。
她回身。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她和穆懿二人了。
、小屋(三)
穆懿的身子陷在沙发中,手中拿着一个相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
陆离这才留意到,在这屋子里的所有角落,都摆满了相框。相框或大或小,风格不一,唯一相同的是,里面放着的,是同一个女人的照片。是个大美人,在相片中总是面容娴静,只淡淡地把头发挽在脑后,对自己的美艳不事张扬。陆离回过身,又注意到墙壁上的相框中,除却那些酷似涂鸦的素描外,也有这女子的照片。放下长发的她,安详地坐在沙发上,嘴角含着不可测的笑意,比蒙娜丽莎还要神秘。
她正抬头看着,忽察觉身后一阵压迫感——穆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站在她身后。
“那是家母。”他解释。
陆离心下黯然:这便是他们被父亲所杀的母亲了。
她回过身,抬头看他:“我们并不是在躲金木崎,而是在躲开穆川,对吗?”
穆懿边点头,边从一旁的案几上摸索过香烟盒:“这里是父亲怀念母亲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里住过,母亲死后,父亲常常一个人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穆川是不会来这里的,父亲杀死母亲的事,至今仍是他的童年阴影。”
穆懿把香烟衔入嘴里,要掏出打火机,却不防被陆离夺过他嘴里的烟。
他一怔。
她也有点意外自己的举动。顿了顿,才低下脑袋,不自在地掠过耳后的头发:“你脸色很不好,还是别抽烟了……”
她的手指不知所措地,握着那支香烟,不知要放到哪里好。他伸出手去,轻易地拿过那支烟,扔在案几上。
她正要缩回手,他的手已再度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这次,再没放开。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跳得厉害。
也并非没有过跟他共处一室的经历。甚至还有过肌肤之亲。但为何……她也说不上来。而室内寂静无比,然而像有无数听不见声音的波涛暗中涌动,裹挟着他俩。她不得不说点什么。
她轻轻地把手缩回,藏在身后,装作没事发生过的,只抬头看向屋子四壁的画作。无论浅浅的素描还是水彩,甚至只是三两笔的涂鸦,都被郑重其事地,用画框裱起挂着。她问:“是你母亲画的?”
穆懿不语,微微点头。
她只好又问:“你在这里,不会因为想起母亲而难过吗?”
穆懿摇摇头:“你忘记了,我是没有感情的人?”
陆离忽地一怔,竟有种被这话击中的感觉。是的!她为何会被他的这些举动所迷惑!难道
她忘记了,他是个无情无爱的夜叉王么?冒险去救自己?那不过是他想要迷惑穆川或是金木崎的什么举措罢了。
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就要走开。
穆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抓牢她的手指,又伸手去搂过她的肩头。
她肩膀一颤,只故作笃定地微笑着:“穆川或者金木崎又不在这里。你何必演戏给谁看?我也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他的体温,隔着衣料漾来。
在这空漠的寂静中,陆离忽然有点紧张。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屋子里,她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然而他却只是顺势拉过她的手,把她拉落沙发上。他的样子很是疲倦,只轻轻扳过她的肩头,顺势枕在她膝盖上,用手肘盖着眼睛说:“我们就这样躺着吧。”他本就寡言,这时也没再解释什么。陆离坐得僵直,正猜测他的下一步要如何,竟见他很快睡着了。
陆离不敢惊醒他,只僵直了身子坐着,默默地想着他的话,又想着他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睡熟了,她才轻轻地挪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那头的房间里。
那竟是一件儿童房。在宽大的成人尺寸床的一侧,摆放着各类玩具,却都是男孩子的模型车,仿真度极高,都是限量版。
她弯□子,要去拿起床头那条毯子,却一眼见到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穆懿的母亲抱着一个婴儿,脚边站着个极漂亮的小男孩,一脸冷峻地盯着镜头。
“这是穆懿和他的妹妹吧。”她心里想着,脑中闪过穆懿妹妹日后遭遇的可怕命运。但此时此刻,她竟跟无数陷入恋爱的少女一样,只拿起那相框端详,目光无法自那小男孩身上移开。
良久,她才记起来自己进来的目的。忙定了定神,一手抱起床上那条毯子,便快步往外走去。
穆懿睡得熟,她走到他身边,轻轻为他盖上毯子,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但并未因此而醒来。她忽然想起两年多前,他曾经突然到自己的房间来,无端地睡在她的沙发上。然而当她走近为他盖上毯子时,他又旋即警醒。
“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她低声地对熟睡中的他说。然而不久后,自己也觉得十分地困,便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小屋·歌舞伎
尽管在东京,这一黑瓦屋顶、朱白相间的桃山时代式建筑物,却让人恍如置身京都。建筑物内部是个剧场,虽然宽大,却空无一人。唯有二楼可容二十人的观台上,坐着十几个身穿和服的男子。
为首的那人脸容英俊,只横贯面部的一道刀疤,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便是辻影久。
后面的人知道统主在观赏歌舞伎的时候,最反感别人做声。因此都战战兢兢地坐好了,一动不动。有人目光下移,却见到楼下一个穿着清丽碎花和服的少女,轻轻在前排落座。
他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胖子,用眼神示意让同伴看,意思是说:谁那样大胆,在辻统主看戏的时候闯进来啊?
胖子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朝他极慢地做着嘴型:“那——是——辻——友——绘——小——姐——”
舞台上,幕徐徐往上升起。
脸部和手都涂满白粉的艳装女角,端坐在舞台搭建的内景前,造型华美,瞧不出是男性。1这时舞台右前方两个身着深色日式礼服的男子,开始唱起戏文来。舞台上,那衣饰华丽的男身女角,扮相极尽妖媚,与另一头发花白的男役者对舞。因为受装束的制缚,日本舞踊的动作较为缓慢精致,一幕戏下来,便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按照正常歌舞伎表演的规矩,本是中间休息十分钟的。辻影久却命人吩咐下去:“让他们休息,不用再演了。”
手下退出后,那观台上围上来众人,自然形成了圆桌会议。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会议的目的,是要讨论怎样应对刚上台的vasari新教父,金木崎。
未等辻影久开话,年资高的北条已是一拍桌子:“刚刚那幕戏,不知道大家看明白了没有?!说的是镰仓时期源家和平家的恩怨,但中间牵涉的,又何止这些!我们犯不着趟他们的浑水!摆明态度,说明我们哪一边都不站!”
另一边的老前辈井上却抱着手臂,冷冷一笑:“哪一边都不投靠?!vasari也好,西京门也好,他们虽然互为敌人,却还没到吃得下对方的时候!怕是我们会先被他们哪一个吃了!”
言讫,井上却抬眼看了看辻影久。众人明白过来,跟瞳门中其他自视资历高的前辈不同,井上向来站在年轻的统主这边。他的这番话,只怕也是代表辻影久的意思。
北条正要反驳,辻影久却摆摆手,制止了他。他抱着双臂,用嘶哑的声音说:“井上说得有道理。vasari虽强大,但在亚洲势力远不如西京门,
两者处于势力均衡的平衡局面。但双方都想吞掉对方。处在中间的瞳门,很可能变成被这两条毒蛇吞掉的象。”
众人都不作声,只有北条冷声一哼:“瞳门可是曾经跟西京门订过婚的!西京门的穆懿,断不会……”
辻影久忽然扯着嗓子一笑,那声音像是悲风呼啸,他止住笑声,才看向北条:“西京门?你了解西京门的穆懿是怎样一个人?他的父亲把自己的爱妻杀掉,他把自己的亲妹妹杀掉,那一年他才十二岁。你认为他会对我们留情?”
北条一时语塞,辻影久又道:“相反,正因为我们曾经跟西京门订婚,又是日本最大的杀手家族,你猜vasari要踏入亚洲的话,第一步是什么?我们岂不是正站在风口浪尖上?”
这时,一个年级较轻的人插话:“但vasari家族在不清楚亚洲的水有多深的情况下,断不会贸贸然就把这样一个大杀手组织灭掉的。”
“今时不同往日。”辻影久的脸笼罩在阴影中,“要记住,今天掌握vasari的,是金木崎!他是在亚洲的金堂长大的!更何况……外面已经有风传了……”
接下去的话,辻影久没说完,但众人都已明白过来。外面已经传闻,说是当年放火烧死金木崎在佛罗伦萨开画廊的小舅舅的,就是瞳门的人。
这时门帘忽然一响,少女甜美清脆的声音自门边传来:““那么何不用最爱用的联姻?牺牲女人的幸福来完成大业,不是瞳门最爱用的策略么?”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辻友绘。大家都不敢说话,只屏住声息,见她身穿清丽的杏色和服款款步入,如一朵清莲。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到脑后,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无畏地看向前方。
她走到辻影久前,默默看着脸色阴沉的他。
良久,只见辻友绘收敛起装出来的笑容,声音苦涩:“请哥哥尽快把我嫁出去吧。我再也不愿留在瞳门了。”
注1:阿国创造歌舞伎时,原本由女子演出,后来德川幕府以“乱风纪”的理由明令禁止妇女表演歌舞伎,统统改由男役者表演,后世相因,遂成定例。(参考自林文月,《京都一年》)
、小屋(四)
穆懿睁开眼睛,从沙发上撑起身子。这才想起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慢慢地枕在陆离膝盖上,再度睡了过去。然而此时陆离不在屋内,他一下警醒。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头顶那盏纱灯透出柔和的光,像漫漫的温水,浸没过整个空间。
从室内望出去,是被夜色温柔笼罩住的花园。花园的藤椅上坐着一条人影,正背对着他。他快步走上前去,推开落地玻璃窗,大步跨到那藤椅前,见到陆离坐在上面睡着了。月光映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睡得很安详。
穆懿默默地站在一侧看着她,一只手习惯性地伸到口袋中,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另一只手刚掏出打火机,忽然想起陆离的话,便顿住了,把手中的香烟捻灭,扔到园中的花盆里。
他蹲□子,把藤椅上的陆离轻轻抱起,小心翼翼地往一楼的房间走去。
刚刚把陆离放倒在床上,她便迷糊地喊了一声:“不要……”穆懿一怔,以为她被弄醒,却见怀中的她,双目仍闭合,只是眼角依稀有泪痕,前额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用掌心轻轻抚去她前额上的汗,只听她眉心一紧,梦呓着:“把孩子还给我……”
他的手一颤。
良久,穆懿慢慢地坐在床沿上,两只手捂着脸,整个人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陆离在床上慢慢地翻了个身,他回头去看她,发现她已经醒了。他问:“睡得好吗?”
陆离看到床边的穆懿,第一反应竟是低下脑袋,窥视着被单下的自己是否衣物完整。看她呼了口气的样子,穆懿轻轻笑了起来。
陆离有点难为情地看着他。
“过来。”他朝她勾勾手指,见她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便移到她身边去。
房间很暗。
但在黑暗中,穆懿仍感觉得到她的拘谨。她紧紧地捏着被单的一角,不知所措。他轻声地:“我不会强迫你。”
陆离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看向他。
“过来。”他坐在床沿上,身子笼罩在幽暗中。陆离只见到他微微侧过身子,朝向自己这边,一只手搁在身旁,以目光注视着自己。
她慢慢挪过身子,在接触到他身躯的一刹,他用手揽过她的肩膀,搂过她的脑袋到胸前。“你总是这样子,爱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低头笑笑。
陆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从没见过你笑。”顿了顿,她补充:“除了那个晚上。你杀掉金老爷子后,嘴角浮上了笑意。但是在那以后
,我也没再见过你笑了。”
穆懿微微一笑,转了个话题:“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陆离?”
“是的。很不祥的名字。”
“母亲为我改了陆璃,琉璃的璃。但父亲写错了,那时候他虽然还没开始赌,但他不喜欢女孩子。名字弄错了,他也没理会。母亲想要改的时候,因为要花一笔钱,父亲不肯给,就一直是陆离了。”
穆懿默默地听着,边使劲地搂紧了她。陆离微笑着,稍稍推开他:“这些事过去了,我也不会为这种事情伤心。不过好像因为这个名字,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也不太喜欢我,文希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不过我本来就不爱跟其他人说话,也乐得自在。”
穆懿若有所思,嘴上轻轻哼笑:“你的名字,倒是跟我们身处的世界吻合得很——光怪陆离。”
、小屋(五)
陆离莞尔,咬咬唇,却是转了个话题:“穆懿……关于文希的事情,我很感谢。但是你跟穆川之间……”
穆懿慢慢敛起笑意:“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不用多想,交给我就是。”
陆离摇摇头,看进他眼中:“对于西京门的事,我没有你了解,但是穆川和辻影久他……”看穆懿不声不动,她终于道:“你的心腹出卖了你吗?”
穆懿有点愕然地看着陆离。只见她苦涩一笑:“穆懿从来只以西京门的利益出发来考虑问题。你不会平白无故地救文希和k的。你需要一个新的心腹,一个完全听命于你,不会出卖你的心腹。如果说,k是最好的人选,那么文希就是控制k的最好棋子,对么?”
幽暗中,陆离看不清楚穆懿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肩膀微微一动,而后低声一笑:“我很庆幸,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长发,嘴唇吻着她的前额,“不然的话,你会让我很为难的……”
陆离凄然一笑。她的目光落在房中的相框上。相框中,是小时候的穆懿和他的妹妹。是幸或不幸?如果他不是曾经杀过自己爱的妹妹,或者现在要死的,就是自己了。如果她爱的不是穆懿,而是穆川,她同样将要死在穆懿手中吧。
但是,谁能保证穆川不会把她杀掉呢?过去的他或者不会,但现在跟穆懿一起的她……
陆离突然想到了什么:“金木崎把我当人质的时候,不可能想到你会来的。他通知的,只会是穆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却再分明不过了——到底穆懿你是怎么想的?如果兄弟相争,要除去穆川的话,借金木崎之手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穆懿却忽然冷冷地:“我说过,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无需多想。”
陆离一怔,未几,浮上淡淡一笑。她慢慢地挣开他的怀抱,定定地看向他:“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对吗?在你心底,我终究是穆川的人。即使穆川杀了我的母亲,差点杀死文希,生性谨慎多疑的你,还是不愿完全相信我,对吗?”她咬咬唇,漠漠地笑着:“甚至我在想,文希到底只是用来控制k的人质,还是同时控制我的人质?”
她松开手,忿忿地要转身离开,却一把被身后的穆懿拉住手腕。她奋力挣脱,却被他一下子拉到怀中。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眼底盛怒,嘴上却只是不动声色:“我早说过,你是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我不喜欢女人太多嘴。”
“那你大可以放开我,任我自生自灭,死在金木崎手上。”陆离反视他,
毫无畏惧。
“如果我放得开你,你以为我不会这样做吗?”他的声音忽然有种苦涩。陆离心底一动,蓦然想起,在什么时候,穆川也曾流露出同样的神情。
穆懿深深地看着她,像要把她的模样揉入骨血中,而后才迟疑地松开手。他翻身坐起,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取出一根烟点上。他慢慢地抽着烟,背向陆离:“如果你要离开的话,我现在就开车送你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决定好了再告诉我。”顿了顿,他低低地,似笑非笑:“抓紧时间。可能过了一会,我会改变主意也不定。不要以为我跟穆川有什么大不同,我同样地反复无常。”
陆离盯着他的背部,默然不语。
这个男人,这个自尊得要死的男人。
这个宁愿自己下半辈子活在懊悔中,也不愿意出言挽留她的男人。
她了解他。
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同样的自尊,同样的压抑自我,同样的不愿暴露内心伤口。
、小屋(六)
她咬了咬嘴角,却一下不慎,把嘴皮咬破。甘腥的血,流荡舌尖之上。
就让自己先把内心伤口揭开吧,血淋淋也好,自此以后无法治愈也好,就这样互相拥抱着互舔伤口也好。
陆离下定决心,伸出手去,从身后抱住了他,就像二人曾经有过的那个夜晚。只是这次,她不是谁的棋子,不代表谁的意志。所有举动,都只依自己所愿。
穆懿坐着,久久不动。陆离在他身后,只见到那一支烟尾,闪着橘红色的一点暗光,明明灭灭。他忽地倾过上身,把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转过身来抱住她,把她压倒在床上。
她有点紧张地盯着他。
他只是默默地从上方俯视着她,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不再绷紧。他像是卸掉战甲的夜叉,褪去战场上的硝烟味道,只有身上淡淡的烟草清香,在暗中荡来。
她牢牢地看着他,他却忽地微笑着:“你留下来,我很开心。”
说着他握过陆离的手,躺在她的身侧,与她并肩。陆离忽然觉得,这种安逸稳定的场景,才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只听他在耳边轻轻地:“我很累了。这样子守护着西京门,这样子跟金木崎争斗下去。如果穆川能让我放心的话,把西京门交给他也是好的。”
陆离有点错愕,转过脸去看他。他的眉眼在黑暗中,更形魅惑。
她想问,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盯着黑暗中的一点:“你不问我原因?比如,会不会怕穆川把我赶尽杀绝?”他转过脸,带着些笑意地看她:“这不像你。”
陆离只是握过他的手指,轻轻地举到自己脸颊边。他的手指有淡淡的烟草味,十分好闻。“我相信你。”她低声地,“即使远在意大利,在金木崎的身边时,我就相信你所做的决定。或者那时候,我相信的是西京门的统主。而现在,我只是相信我的男人。”
她觉得穆懿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蓦然微微一抖。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一热,已经被他的手扳过,来不及反应,他的唇已飞快贴上来。她的唇舌间,一股薄荷气息的烟草味侵入。他的吻十分温柔,像是小心翼翼的,要征询她的反应。
他曾经进入过她的体内,她的身体曾经怀着他们的骨血。
然而这却是二人间的初吻。
穆懿的手从身后搂着她,而后开始从腰部往上溯,一只手托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开始轻轻地解着她外衣的扣子。
他感受到她身体再度绷紧
,于是松开了手,手指轻轻在她背部打着旋儿,同时低声叫她放松。她抿紧了嘴唇,却再度被他的唇舌侵入,然而这次,她开始羞赧地承接着他的吻。
他的手指在她背部游走着,像灵巧的蛇,缓缓地,滑进了她的衣料中。游移过她平坦的小腹,在小巧的肚脐上方打着转儿,然后上溯到少女柔软的上身。她一下子红了脸,把脸埋到他的锁骨间,他却低下脑袋,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一只手迅速地游移到她的背部上。
初夜的情景再度浮上眼前,但这次她命令自己不需逃避。她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后背。穆懿的脑袋已下滑,掀开她的衣服,嘴唇落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吻着那一阿修罗刺青。陆离觉得小腹十分地痒,正要推开他的脑袋,却感到他的身子已经紧贴着自己的,前倾过身子,压住了自己。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低沉而清晰地:“为我生个孩子。”
、小屋(七)
那声音如此地近,然而她却像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蓦然反应过来。一霎那,西京门那可怕的规矩,失去至亲的悲恸,蓦然涌上心头。而穆懿已经慢慢地褪下了她的衣服。
她忽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
他跪立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她。
“我……还没准备好……”她声音干涩,无限低回,“我还没忘记那件事……我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在西京门这样的地方长大,有那样不安定的童年……”
穆懿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森冷下去。未几,他漠漠失笑:“你现在才知道你的男人是怎样的人?”没等她说话,他已经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还是说,你反悔了?”
陆离来不及说话,已经再次被他吻住。然而这次的吻不再温柔,却富有掠夺性,仿佛要攻城略地地全面占有。她咬紧牙,拼命不被他吻到。
他忽然松开了手。
黑暗中,陆离只见他颓然地坐倒,一只手拢过头发,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用手护在自己身前,眼角却忍不住滴下泪来。
“对不起……”他的声音紧巴巴的,要伸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手挥开。
“我以为你会尊重我。但其实,你跟穆川金木崎他们也差不多。”她咬咬唇。
他没有解释,只是把脸贴上去,轻轻吻着她眼角滴落的泪。他不再说对不起。他穆懿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对不起。即使对陆离,也只此一次而已。他只是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等待她冷静下来。
她用手擦去眼角的泪,却不防被他握住那手。
“我不再强迫你。”他低声地,“如果你像你所说的那样相信我,那么你可以放心。”他说完,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没有应声,只倔强地睁眼看他。
她没有挣开被他握住的手。
他一点点地攥紧了她的手心,沉声地:“我穆懿从不跟人说对不起。刚才是第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你听着,再也没有了。”顿了顿,他才道:“对不起,做我的女人,我不能提供给你安稳的生活,也不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会把西京门的利益放在所有事情之上,甚至包括你的性命。”
陆离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他说下去——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把物质放在心上的女子,也不屑于生活在男人的庇护之下。我的财产身家,我的权势,对你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陆离的嘴唇动了动,仍是紧紧抿住。
他低声而迟缓地
:“穆懿的女人不好做,她要付出很多,她要是一个能够跟穆懿并肩的人。而她所能获得的,就只有穆懿这个人,除此以外,别无所有。”
言讫,他无声地盯着她。
没有更多的话了。但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在明白了一切之后,正式作出抉择,而不是刚才的意气用事。
陆离凝视着他,决然地:“我只想要一样东西。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
穆懿只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我想要你的孩子,很想要很想要。虽然你无法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但我会去做庇护他们的那个。”
穆懿一怔,只听她说下去,神情恳切:“但是穆家那条规矩,可以废除吗?”
他沉默着。
只见她微微一笑,却是声音颤抖:“我不愿意生下来一个女孩,最终却要被她的哥哥或是弟弟杀掉,作为踏入西京门的仪式。”
穆懿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相框上。相框中,母亲怀里的女婴,在穆川出生前唯一跟他有着相同血脉的人,他的妹妹,只能永远地留在相框中,成为那一抹魂了。
他扯起嘴角,轻轻地抱着她的肩头:“我答应你。”
他的气息如此温暖,她紧紧地抱住了,再也不愿放开。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睡吧。”便把她抱起,放倒在床上,为她拉高身上的毯子。他钻入毯子下时,她从下面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脑袋靠在他胸前,然后开始东扯西扯地说话。她说她想要继续念书,她说她想象以后的孩子是怎样的,想象他将是严肃却会宠溺女儿的父亲。他只静静听着,偶尔亲吻着她的前额,她的头发,她的脸颊。
她说着说着,因为太困顿,而慢慢贴在他身上睡着了。
穆懿抱紧了她,漫漫长夜里,却只是盯着房间中的黑暗阴影。有陆离在他身侧,那些心魔幻影不再浮现,他低下头,看着熟睡中的她,轻轻在她前额上印上一吻。她的睫毛动了动,仍睡得安稳。他却是心事重重,脑袋贴着她的脸颊,一夜无眠。
、小屋·赛车场上
时速280k/h。
车厢内。温度极高。
随着温度飚升的,还有穆川心底的烦躁。他的手指捏牢了方向盘,嘴角蓦然浮上一丝笑,挥手解开安全带。他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沉浸在追求速度与死亡的快感当中。
在高速转弯道,他手抓手刹,一下子排到六档,疾速打动方向盘,一脚踩油门到底。车座底部巨大的抓地力,与轰鸣声中高速前进的快感,让他有种冲上云霄的错觉。
在空旷的赛道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在疾奔,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像在追逐着前方看不见的幻影。
赛道边上,龙一抱着双手,眉心紧锁,目光随着二统主的车而飞速移动,直到他在数小时的奔驰后,终于停下了车,从车上步出。
穆川摘下头盔,胡乱拨弄着半长的头发,朝龙一的方向走来。龙一稳稳接过他抛来的头盔,向穆川递上一瓶evian。
穆川昂头喝光整瓶水,精准地把瓶子掷入不远处的垃圾桶中。他回过头,问龙一:“跟辻影久的碰面,在今晚几点?”
龙一这才沉声地:“已经取消了。”
穆川回过头来,盯着他的脸。龙一仍是千年不变的忠厚表情:“辻影久根本没离开日本。”
穆川的脸沉了下来。
龙一接着道:“根据日本那边传来的消息……”他很少说话停顿,然而这次中间隔了半口气的时间,才接下去道,“辻家的小姐,已经跟金木崎正式结成联姻了。”
他说完这句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川的脸,心底警惕着他可能随时爆发的情绪。然而穆川却嘴角微动,最后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得很。”
龙一讶然。
只听这位二统主笑笑:“穆懿不在的时候,西京门遇上这样的危机,对我而言,不正是一个大好时机么?”
此时龙一才发现,自小在西京门长大的自己,竟不知道这位从小就无心处事,一味顽劣不堪的二统主,原来并非外表看来那样缺乏野心和谋略。但是统主现在又到底在想什么呢?他竟然组织前往二统主前往金木崎处,而把那个少女救出来后,却又对西京门的事情放诸不理,任由大小事务交由穆川打理。
他到底在走哪一步棋?
“统主现在在哪里?”穆川冷不防地问。这时场上陆续有其他车手进来,车子被推到赛道上,开始检测轮胎。穆川盯着前方赛道,一副看似心不在焉的神态。
龙一摇摇头:“统主上次只对我
交代,说陆离小姐已经在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有事情要处理。”
穆川忽地转过头来,微笑着看他:“龙一,你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穆懿的心腹了吗?”
龙一心头一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平然地盯着穆川的脸。穆川的笑意更浓:“不用紧张,我不是哥哥那样多疑的人。我并没认为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绝对忠诚,但也不会时时提防着你。”他顿了顿,脸上仍笑着,只是声音却突然有了寒意:“不过,当时穆懿让你调查韩医生的事,你另外藏起来的那份报告呢?”
日光白花花地映在龙一脸上,却见他面色不变,只忠然地:“二统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穆川嘻嘻一笑:“或者让令堂提醒你一下,你会明白?上次主治医生为令堂施手术的时候,顺便为她植入的药物,让她身体好了很多吧?不过那种药如果一旦停用,后果可能挺严重的……”
龙一的脸变得煞白。
穆川仍是脸挂笑意:“哥哥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统主,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在处理韩医生那件事时,把那份报告藏起来了,对吗?”他伸出手来,轻轻拍着龙一颤动的肩头:“把那份报告交给我。”
龙一的前额渗出了冷汗,只听穆川慢慢敛起了笑意:“你已经失去了穆懿和我的信任。你对西京门而言,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明天上午,我要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两样东西:你藏起来的那份报告,还有你的尸体。”
说着,他转身往赛场外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我会照顾好令堂,还有你的女儿。”
“女儿?”龙一失声道。日光照映着他,在地上拖下摇晃不已的影子。
穆川停下脚步:“有次执行任务后,你跟我提过你那个已失散的初恋女友。她现在在韩国,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是你的骨肉。”他微微侧过一张脸,睥睨着身后的龙一:“我会替你照顾你家的三个女人。你可以放心。除此以外,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踏着日光渐行渐远,在龙一的视野中消失为一个黑点。耳边,赛道上再次响起刺激耳膜的车声轰鸣。整个世界如同高速旋转的赛道,因为过快而失去控制,在龙一的身边迅速崩塌。
、小屋·伤害
锅里煮着什么,在咕嘟咕嘟地想着。陆离熄了火,飞快地用汤勺捞起面条,放到碗里,再倒入乳白色的骨头汤。汤太烫了,她用手摸了摸耳垂,才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沙拉酱,倒入水果皿中,跟早已切好的苹果片火龙果肉橙瓣搅拌起来。
她把汤碗端到饭厅里,从那里望出去,客厅和花园里都见不到穆懿的影子。她猜想,他大概还在房间里工作吧。
这些天,他俩都待在一起。陆离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统主的他,没有亲自回西京门,但她也不去问。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样的日子,对其他人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生活。对她而言,却是一直渴求的安稳。仿佛她一旦开口了,穆懿就又要回到西京门去,每日里忙碌着那些事情,过着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
陆离回到厨房里,把水果沙拉端出来。她对着房间喊着穆懿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他在楼上吧。”她摘下围裙,随手搁回厨房那,只穿着件家常的纯棉t恤和蓝色短裙。她想喊他,但想想还是不要打扰他工作的好,于是便轻轻上了楼梯。
正对着楼梯的那房门半掩着。
陆离把房门推开些,轻声地:“穆懿——”
穆懿俯身躺在床上,柔软的丝质被单卷裹着他□的身体。平日严谨寡肃的他,此时两臂趴在枕头上,竟以婴儿般的睡姿,沉稳地入眠。
只有裸裎的背部上,那狰狞的夜叉王,手捻着一柄银枪,邪魅地笑看人间。
陆离站在床边,就这样看着他。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微微笑着,要往外走去,却一眼见到床边的桌面上,在放着数段烟蒂的烟灰缸旁,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她的心突地扑腾一下。
轻轻探身过去,她拿起那药瓶,细看上面的标条,才宽心地发现那不过是普通的维他命丸。
这时,床上的穆懿轻轻翻过身,似乎睡得不稳。被单顺着他的动作而下滑,她一下子为眼前看到的光景红了脸。
“这样子会受凉的。”她很单纯地这么想着,上前去,为他拉高被单。那手一接触到被单的一刹,穆懿醒转过来,回过身来看着她。
他的脸很是苍白,似乎是连夜的休息不够。
陆离忙把手心覆在他的前额上:“最近晚上都没睡好么?”她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枕着他的手臂睡,才让他一夜无眠。
穆懿一言不发,只用深邃的眼睛盯着她。良久,他蓦
然伸出手去,猛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轻轻抱起来。他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腕,很快地分开她的双腿,扳在自己身上。他的动作如此迅速而又机械,几乎像是精准的机器人,在完成程序设定下的工序。
陆离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挥着手要推开穆懿,却被力气更大的他一把提起胳膊。他的手伸到她腰后,转瞬已经翻过身,把她压在自己身下。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陆离咬咬牙,讽刺地笑着,眼中只有失望。
穆懿只盯着她的脸,什么也没说,已伸手把她的裙子卷起来,卷到大腿根处。在他把陆离的内裤褪下时,她用手肘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什么也没说,也不反抗。
“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她的嘴角,竟然似在含着微笑,却是嘲讽的。
穆懿拉开她该在眼皮上的手肘,按压到枕头侧,逼迫她瞧向自己。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透过晃动着的窗帘射入的日光,映在他的脸上。陆离看着眼前这让她心跳不已的男人,只悲哀地想着,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到底是爱是恨。她想跟他融化到一起,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用手抚上她的后背,把她整个人轻轻提起,按在怀里。一只手抓过她的脚腕,勾到自己的身后,自己则托起她的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沿着她的身体曲线,飞快地在她光滑的肌肤上琢吻着。从脖项溯流而下,又从脚踝一直吻上她的左肩,随后吻到她的耳背。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含混而低沉:“对不起……我唯独不愿伤害你,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小屋(八)
thekillers的一首歌乐声刚落下,穆川站起身来,有点焦躁地看了看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高楼密集,如怪兽埋伏的丛林,被他踩在脚下。他绞着指头,很快又颓然坐下。
两个小时前,龙一俯尸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同时抵达他办公室的,还有此刻桌面上的这份医学报告。
这份报告并不厚,不过二十多页。每一张纸都雪白发亮,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穆川的身子深深陷入座椅中,骇然地瞪着桌面上那报告,似乎在与它无声对峙。
他紧紧地捏紧了拳头。
“哥哥……”他深深地埋下了脑袋,发出不知是愤怒还是悲戚的声音,然后又抬起脑袋,咬着牙:“在我最恨你的时候,你这样安排,到底是……”
另一首歌很快响起,主唱的声音激昂地唱着——“睁开我鹰的双目,因为我是r。brightsid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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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懿低头看着怀里的陆离。
她原本扎起的头发在晃动中,已经松散披下,丝丝绊绊,落在□的肩头。他轻轻地用手捋过她的头发,却见她浑身一颤,似要避开他。
他的眼中,闪过难掩的落寞。
手机在这时响起。他翻过身,伸出手去摸过手机,掀开机盖,听着那边传来的k的报告。
从k的报告中,他得知,龙一已经死掉。
“我知道了。”他言简意赅,合上电话。
整个人随之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