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苍的天空向人们透露着
暧昧的意味:要下雨了,干涸的土地,要接受雨的洗礼,要享受尘埃落地的感觉了——就像男人和女人做爱,达到高潮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有的是阴暗,闷热,犹如女人的闷骚。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从孟帆的眼前划过,路上的灰尘趁着高潮没有到来,享受着自己的高潮——追逐着飞驰的车轱辘。看着这些团团嬉戏的灰尘,使稍有学问的孟帆想起了老毛的一首词: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一唱雄鸡
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爸,我朱叔不会不来吧?”秀玉抱着明明,有点着急的道。
孟老汉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闷头抽烟。孟帆低着头,摆在孟帆眼前的,是两个长长的化肥布袋。一个里面装的两个单薄的被子,一个里面装的是孟帆的书,和几件衣服。孟偶埋怨道:“我都给你说过了秀玉,让你把麦子卖掉,现在可好,人家朱叔要是不送来钱,小帆还上个啥ji巴学啊!要是错过了报名日子,这学是上不成了。”秀玉不满的道:“这可是咱家一年的口粮,卖了你吃啥?咱爸咱妈?还有小帆?哪个月不从家里拿粮食?”孟偶一时无话可说,嘟囔道:“啥ji巴女人。”
孟老汉道:“别该那和咕咕稽咕咕唧的了,你朱叔不是那种说话没存的人。”
正说着,遥见朱富贵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过来,车子后面坐着他的婆娘。那婆娘的身子紧紧的贴着朱富贵,胸前的肉团好似汽车上的气垫,压得朱富贵心里面热乎乎的。
“老哥啊!实在不好意思,信用社九点才开门,人又多,刚取出来,不耽误娃上学吧?”朱富贵的婆娘说话很是得体。孟老汉道:“不耽误、不耽误,赶黑就行。”朱富贵把钱递给孟老汉,道:“这是一千,娃要是经济上有啥困难,你只管张口。”孟老汉顿了一下道:“老弟,这、这、我这七百都够了”
朱富贵紧紧的攥住孟老汉的手,道:“老哥,你的娃就是咱得娃,不能让他在学校受苦哇!那三百块,是我资助娃的,到学校买个书了啥地,好成才!”
“还不快谢谢你朱叔!”孟老汉对着发呆的孟帆道。
朱富贵大度的道:“谢啥哩!哇能有本事,叔,也高兴啊!”
婆娘不忍心领一家人过分的热情,道:“他哥,咱们得走了,还得给妮儿买衣裳去哩。——说好了要去买,几次木有去成,在街上闹腾呢。”
孟帆的母亲喜凤道:“说呢!妮儿多大了?”
孟老汉道:“他叔,中午回来一定要过来吃饭啊,菜我都让秀玉螚(neng)好了,咱几个好好的叙叙。”
秀玉道:“叔,过来啊,家里还有两瓶好酒呢。”
车终于来了。
不是车终于来了,而是孟帆终于可以坐上上学的车了。三年了,高中的三年,每一年到开学的时候,孟帆都要经历这样的洗礼。在孟帆的思想里,对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不知道是感激,或者是陌生,或者是愤恨,甚或是自卑?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
一个人屈辱的活着,不如痛快的死去。
“寻寻觅觅
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总是找不到回忆
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
一生一世的过去
你一点一滴的遗弃
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也许分开不容易
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
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
情深缘浅不得意
你我也知道去珍惜
只好等在来生里
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生生世世在无穷无尽的梦里
偶而翻起了日记
翻起了你我之间的故事
一段一段的回忆
回忆已经没有意义”
刘德华的《来生缘》在车内想起。孟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嫂子,想起了明明,想起了憨厚而鲁莽的哥哥,想起了满脸皱纹又无可奈何的父亲,想起了无助的时候只会骂父亲的母亲
一切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孟帆的脑际划过。
而每次过电影的末端,总有一个人的影子,在谢幕时出现。那就是秀平,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不,她还不能算是女人,只是一个娃娃,女娃娃。一个坐在自己前排,有着可爱的灿烂的笑容的女娃娃。有着迷离的眼神,——至少孟帆认为秀萍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是迷离的。孟帆甚至作了一首拿不出手的诗,来形容秀平。思想谢幕的时候,孟帆常常把它当作荧幕上的最后一行字:你有一双,忧伤的眼睛。忧伤的,眼睛当然,孟帆是给它分了行的。然后是谢谢观看四个字,然后是大片大片的漆黑,就像自己的心灵深处。——漆黑,可怕的漆黑,掩饰了内心的一切的漆黑。
到站了,孟帆走下车,费力的搬下自己的行李。
长长脏脏的头发油油的,根本不会迎风飘扬。木讷的眼神盯着前方,等待着开往潦河高中的十二路公交车的到来。
一个身段妖冶的女人靠近了孟帆:“哎,小兄弟,休息吗?”
孟帆迷惑的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木木的道:“昨晚在家已经休息过了。”
女人嗤之以鼻,嘟囔道:“土老冒。”
孟帆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冷冷的道:“土老冒?你不就是个卖妣的吗?——给你留个脸,你自己不要脸。”
女人满脸通红的走开。
车子到了潦河高中的门前。
熟悉的校门,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校园的树木,熟悉的亭台楼榭,熟悉的书香,熟悉的书声,熟悉的同学,熟悉的老师!
“孟!你可来了!我们大伙儿都想死你嘞!老班宋老师说再不来,就要俺们集体到你家找你去嘞,幸亏你来了,要不然,吃穷你们家!”孙如银铃般的声音在孟耳边响起。一个小巧的女生曝露在孟帆的眼前。
看到老同学,孟帆激动的说:“孙茹,你怎么也木有走啊?不是过一本线了吗?”
孙茹笑道:“哪儿啊,我报了川大,差四分没有考上,宋老师打电话让我回来复习,说你也在,我就来了。——没想到我来的比你早。——我们都补了一个月课了,你才来。”
孟帆嘿嘿的笑了一下,道:“家里活儿忙,没来成。”
孙茹领着孟帆走进教室,指了指身后的位置,道:“诺,这就是你的位子,宋老师专门给你留的。”
孟帆看了一眼,道:“我这么高的个儿,挡别人,不好吧?”
孙茹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不想坐我后面吧?——宋老师说我们几个在一块儿,还能商量商量学习上的事情。”
孟帆尴尬的笑了一下,道:“我找宋老师领书去。”
“咿呀、咿呀。”压井的杆子在压出水的同时发出了快感时的呻吟。李仙阁费力的端起一大盆衣服。闫老八凑过去,手叠在李仙阁的手上,道:“来,我来帮你端。”李仙阁赶忙缩过手,暗暗的道:“别人看见!”闫老八一咧嘴,满嘴的黄牙,道:“怕什么,看见谁敢说?”李仙阁白了闫老八一眼,道:“影响总是不好。”闫老八道:“我那几个儿子也不是白混的,谁他妈的多嘴揍不死他。”李仙阁不屑的道:“不要整天打打闹闹的,人总有个老,等你老了,你娃老了,谁怕你?”闫老八掐了李仙阁胸部一下,道:“孟老五不在家吧?”李仙阁道:“早就打发走了,走,到屋里去。”
闫老八放下脸盆,跟着李仙阁着急的像要下蛋的老母鸡一样,走进了孟老五家的柴房,把门虚掩了。
整个柴房,都晃动了起来。
院里的那棵老枣树,——上百年的高龄使它习惯了这个院子里的事事非非——扭过了脸,假装欣赏西岗的荒凉,一枝一叶也不碰触那破败的柴窗。
门“吱呀”一声响了,孟老五站在了院子里,柴房还在晃动,晃动的更剧烈了。
孟老五的血,在;理智,在汹涌。
“我——是——男——人——”孟老五一字一句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