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去吧!”
俞月三对隔壁那位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心中总有些说不清的情愫。从戏上说,那人名噪一时,在技艺上想必也登峰造极,俞月三对他是不无艳羡的,甚至还有几分亲近的意思。但因着那日两人算不上亲热的对话,俞月三对白怜生心里又多少有些芥蒂。
他挪着步子进了白怜生的屋子,心里盘算着白怜生唤他为的是什么事,脚下就慢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白怜生的屋子,却见跟许弋良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屋内布置古朴典雅,家具陈设看似平常实则价值不菲,俞月三在许弋良家住了这些时日,再不识货也认得一二了。
这两座挨在一起的院子,就像一母双生的一样,从外到内都散发着相似的味道。
俞月三被人领着走进了白怜生的卧房,却见那人还没起,穿着丝绸的小衣,只歪在黄花梨的架子床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看。
白怜生翻了一页过去,抬手捂住口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一转眼才看到屋内站了一个人,正是刚刚在那边院子里喊嗓的俞月三。
白怜生起身坐靠在床上,却也没有起床的意思。招呼俞月三坐下喝茶,女佣便端着水盆毛巾进来伺候他在床上梳洗。俞月三坐在不远处怔怔看着,只见白怜生好似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连一个手指都懒惰动。明明是一副怪异的画面,配上白怜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却充满了天衣无缝的和谐。
“弋良说,你是唱昆戏的?”白怜生洗漱完了,端了盏茶在手中轻轻吹着道。
“是!”俞月三坐正了身子认真答了。
白怜生慢悠悠说道,“昆戏好啊,百戏之祖,雅部正音,听着有古意,唱着有幽韵,又是打文人士绅中流传开的,天生便透着几许清高。而这皮黄虽说是后起之秀,总不免走了下流,如今虽然昆戏式微,京戏大盛,你们这些唱昆戏的,多少是看不起我们的吧。”
白怜生虽然是京戏名伶,说的这番话,大概四分真,四分让,剩余二分掺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进去,俞月三心里虽明镜似的,却也觉得说道自己心坎里去了,仍也客气笑道,“白老板说的哪里话,百人百戏,各有千秋。花部雅部,不过凭人们喜好罢了。正如有人喜欢吃萝卜,有人喜欢吃青菜,哪里有人真就去比较青菜萝卜的高低去了。况且像白老板这样在工夫上登峰造极的人物,我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白怜生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自顾自道,“说起来呢,我是顶喜欢昆戏的,我们这些唱青衣的,多少要学些昆戏,学了你们五旦的娇柔妩媚,才算知道什么是真女子。”
说到这里,白怜生举起茶盏小啜一口道,“前几日我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只是我刚回来不得空,今儿又恰好听你在家里调嗓,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让俞老板也教授我一二?”
俞月三一听到白怜生要跟他学戏,当下也顾不得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心里欢喜无比,几日不唱,早已技痒难耐,更何况对面是在梨园届首屈一指的名伶大角,俞月三心里没有半分怯场的意思,反而被激出几分斗志来。
俞月三兴奋道,“白老板想听什么?”
白怜生视线转了转,落在俞月三身上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不然就思凡罢!我家里虽简陋,琴师切末倒还有的,”说着又唤女佣拿云帚给他,道,“这里不比戏台子,就委屈俞老板了!”
谁知俞月三忽然道,“请白老板略等一等!”
还未等白怜生回过神来,便见那俞月三一阵风般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雪白的云帚,只见俞月三拿云帚在空中轻轻一扫,落在肘间道,“刚买的云帚,原还为它可惜,以为没了用武之地,谁知今儿个还能让它出来见见世面!”
白怜生看那云帚做工精细,雪白柔顺,一看便知价格不俗。俞月三这样的人哪里用得起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又是许弋良买给他的。
白怜生心里想着,眼中便露出三分不屑来。可俞月三一心赤诚,只觉得白怜生要同他学戏,便放了十分的真心去对待,他缓步走到房内一角,待琴师落了座,与他递了个眼神。
只见俞月三一手抱着云帚在臂间,一手背在身后,踩着笛音,娉娉婷婷地从角落里移步出来。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他双手合十,双目垂视,“南无佛,阿弥陀佛!”
白怜生用手指轻轻点着茶盏,心道原来这俞月三还是学了些的。
小尼姑视线一抬,原本虔诚迷茫的神色中又多了几分嗔怨与无可奈何,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俞月三步伐时快时慢,水袖时翻时抖,云帚扬起落下,
“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终日烧香念佛。”
眼神哀伤,似叹似怜,“到晚来,孤枕难独眠,好不凄凉人也。”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赵色空花样年华,不甘空门寂苦,满面都是怨恨苦闷之色。
“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下,”
俞月三身段柔美,唱腔绵丽,时而高相,时而矮相,一只简单的云帚在他手中变幻随行,原本愁闷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灵动起来。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哎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眼风灵动,神色娇俏。
“冤家!”春思懵懂悉堆眼角,烂漫天真全在眉梢。
“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
白怜生叫他来唱一折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在他眼里,这般形容相貌的一个人,又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被许弋良赎回来养在家里,八成是堂子里的相公无疑了。无非是学过两句戏,场面上给老爷们祝个兴,说起来也算是个梨园中人。尤其此人看起来斯文隽秀,想必另有一番魅人的手段,必然是个心内藏奸的,故而看他带了九分轻视,只想叫他在自己面前唱上一出,好露出点端倪来。
原本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也不屑去与他为敌。
白怜生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床案上,他怔怔地看着在眼前歌舞并重的人,只听他演唱时启口轻圆,收音纯细,一字之长,延之数息,分明怀有十分的功力。而又见他头未梳,妆未扮,道袍也未穿,只手上拿了孤零零一个云帚。可他一颦一眼,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那个不甘佛门冷清,情窦初开的赵色空。
白怜生正想着,冷汗便下来了。
俞月三一折唱完,也过了近半个小时,他轻出一口气,方觉得额上渗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