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得满口流油,心满意足之际,一抬头便看到白怜生坐在那里悠悠喝着普洱茶,盘里的羊肉只吃了三两片,便有些奇道,“白老板,你怎么倒不吃了?”
白怜生将那茶杯放下道,“我就是馋了,三两片足够解了。最近还排了戏,羊肉不敢多吃,吃多了上火。”
许弋良往俞月三盘内又夹了几片羊肉道,“你吃你的,不用管他。他是红角大明星,吃多了身形要走样的。故而宁可饿死也不敢多吃。”
俞月三有些惊异地看着白怜生淡淡的神色,心道这样好的羊肉,他怕是吃下二斤去也解不了馋。竟然有人能忍住不吃。这样香的吃食摆在眼前,需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动筷呢?
若是为了戏,便一切都能舍得了。俞月三偷偷用眼打量着白怜生,心下生出几分赞许来。
俞月三夹了一片羊肉蘸了料放在嘴里嚼着,口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心里默默想着,若是现在自己还有戏唱,这样的珍馐放在眼前,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拿着筷子的手呢。
可又一想,在戏班的时候,每日穷的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想的道克制不克制的事来,那才真是痴人说梦,杞人忧天了。
许弋良吃了一些,筷子便也慢了下来,边吃便跟白怜生做些闲聊。白怜生此番去了上海两个月,自然有不少见闻与他分享,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些俞月三听不懂的话,俞月三便也不插话,只埋头苦吃起来。
“弋良,我想买台车开,你说我是买雪佛兰好还是别克好?”
“买车做什么,我的福特你拿去随便开。”
“那我开了你的,你开什么?”
“嗐,我反正上班又不远,骑脚踏车就很好,还锻炼身体。”
白怜生摇摇头道,“这马上入冬了,骑脚踏车太冷了,你还是坐你的车吧。”
二人正说着,便听得雅座的门被人敲了敲,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许弋良与白怜生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便纷纷起身,将那人迎了进来。俞月三虽不明所以,但见这情景便也放下筷子,站起身退到一边。
来人穿着一身锦绣长衫,肩膀宽厚,颈背挺拔,天生的一副衣服架子。他头发梳的齐整,眉峰锐利、眼角细长,看起来不过个是个斯文的生意人模样。
白怜生原本吃了几片羊肉,又被这炉子烤了半晌,早就烘的浑身暖热。可那人单薄的眼皮下不经意的目光扫了他两眼,却好像带起了一阵冰寒的凛风,叫他入同身坠冰窟一般。
白怜生对此人再了解不过,此人正是卫军第五混成旅的旅长戚唯明。
凭着白怜生在平津的人气,他平日里是不敢随意在这市井街巷里抛头露面的,难免要引起人群的骚动,订了雅间也不过是防着这个。
可一样能进雅间的人就不是他防的了的,更何况凭着此人高兴,一时寻个由头将这馆子查封了,也不算什么难事。
白怜生暗地里皱了皱眉头,出来吃个馆子都能碰上,哪就有这么巧的事。只怕刚从上海回来,就叫人盯上了。
最近这一年,凡有白怜生的戏,这位军长必前去捧场,他坐在二楼包厢里老神在在的喝茶,手底下那些个兵卫们个个背把枪面无表情地一溜儿站在戏院内,把来听戏的票友们都吓个半死。有那些个看多了传奇戏文的好事之徒,依此敷演出一本当权军长霸占当红名旦的狗血戏码,还含沙射影的化名在花边小报上连载起来,在市井中不断扩散。“白怜教”们对这位军长便没由来的痛恨起来,凡看到他便纷纷撸起袖子要做英雄救美之态。
这军长后来听得戏多了,便与白怜生相熟了许多。他出手阔绰,请吃过几次饭,也邀过两出堂会,对白怜生也是以君子相待,从来就是谈戏而已,并无什么过分之举。后来白怜生将那兵卫的事与他说了,那军长便也从善如流,收起那些布防来,来听戏也不再穿军衣,便如同寻常官僚富贾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遇着白怜生唱的十分好的地方,也不出声叫好,只淡淡鼓鼓掌,只是钱撒的更多了。
换做其他人,遇上这样的金主,只怕要谢天谢地,总得使出浑身手段将他收服才是。
只是白怜生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军长总是多了几分敬畏,能不见就不见,总觉得他另有所图,躲还来不及,更没有沾惹勾搭之理。
那军长进了这门,便也只淡淡敬了酒,只道饭钱已帮他们结了,喝完便走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色空
俞月三有每日早起练功的习惯,故而天还没亮,他的觉也就没了。照顾着许弋良吃了早饭出了门,又开始了一天漫长而无聊的等待,像一个等待丈夫外出做工归来的妇人。
许弋良四合院的西厢是一间雅致的书房,其间藏有上至秦皇汉武,下至西洋万邦上千本书。许弋良怕俞月三在家闲的无聊,便将他领到书房内,教他随意使用。俞月三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俞月三唱了这些年的戏,扮的是千金闺秀,演的是大家小姐,念的是缠绵诗句,唱的是锦绣文章,折扇一抖,便是满纸馥郁,兰花一捏,便是具室芬芳。
差一点也以为自己便是那知书识礼的杜丽娘,诗文俊雅的陈妙常,秀外慧中的李香君,才貌俱全的杨玉环。
俞月三用抹布仔细将书房的家具擦拭了,从书架里拿出一本书来,放在手里摸索着扉页几个大字,努力辨认了半天也无法从他有限的汉字库里搜索到相似的几个来,便叹了口气,将书仔细放了回去。
郁结在胸口的一股闷气连带着些许自伤自叹在身体里盘桓着,直堵在喉咙里,弄得俞月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自从来了许宅,他便再没有练过嗓,此时他觉得急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便从书房里出来,站在院子里的大缸前,深吸一口气。
“咿~”
“诶哟我的祖宗!”俞月三一口气还没吐顺畅,便被奔跑而出的梅姨吓断了音,只见她手上还拿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站在檐下台阶上跳着脚道,“这大清早的你鬼喊鬼叫的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用手往东边指了一指,“那边还睡着呢,仔细被你吵醒了!”
俞月三方才后知后觉地将手背到身后握在一起道,“我一时兴起,就忘了……”
梅姨往前走了几步推着俞月三道,“你往外面走,两条巷子胡同外面有个湖,那里都是些胡喊乱叫的人,你往那里喊去,那里没人管你!”
俞月三被他推着往外走着两步,正犹疑着要不要回去穿件褂子,便看到白家的听差进门传话,说隔壁白老板有请。
梅姨责怪地用眼睛刮了他一眼道,“看,把人吵醒了吧,你自个儿上门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