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非要为他造一个精致的假象。
于是碧穹天便有了日月,便有了昼夜,有了这璀璨夺目的星辰。
碧穹天的穹顶缀满了吸了光的云母,闪烁起来,便好像天上的繁星。
“又在看天?每天都看,有什么意思?”十九不解的问。
五七没有看十九,仍是抬头仰望着星空,“好看。”
“好看?假的又有什么好看?”
五七回头看了十九一眼,又扭过头淡淡的走了。
“哎,我说你,怎么总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噤声。”
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二人都收了话锋,朝着东南方向垂首而立。
碧穹天底下,不论站在哪里的黑白无常,都朝着一个人静穆施礼。
远远望着,那人着一身白色长袍,高冠博带,广袖阔衣,行走间衣袂纷乱,飘然欲飞。身后跟着数童子,手捧莲花,脚踩祥云,还没看真,便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这满地的黑白无常到处站着,还真以为进了王母的瑶池。
这位便是碧穹天蓝柯司的执印官邺风了。
待邺风走后,五七又抬头望着星空,从西往东数,一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每一颗都是邺风下令嵌上去的,最后那一颗是红色的,是最大的一颗,他们说那是月亮,也是邺风亲手缀上的。
邺风掌蓝柯司一千六百年,敦敏持重,克己奉公,做的最荒唐的事,不过是给沉睡在黄粱司的沥云,造了一片星空。
“你每晚都注视这星空,你说这碧穹天的星空,跟人间的星空有什么不同?”十九问。
五七茫然看了十九一眼,“有什么不同?”
十九笑道,“我常听人道,人间的小孩,自识字起,都要诵读几句话,‘日月盈仄,辰宿列张’,说的就是这天地有序,日月有灵的道理。那人界的星宿是生的,是活的,是在无穷变化中的,而这里,千百年也只是一个样。”
“千百年都一个样?五七不解的问。
十九抱着手臂敲了敲下巴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五七,你还不明白吗?除非是假的。”
“这里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我每天都数一遍,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又怎么会是假的?”
“正因为一颗不多一颗不少,所以……”
“所以什么?”
十九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唔,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挂号归档了……”
五七看了十九一眼,心想十九嘴里成日里没个正经,总归说不出什么真凿的道理,不过又是戏弄自己罢了,便甩了甩袖子,兀自先离去了。
第6章 第六章 归宁
归宁路上寂静无声。
仍旧是黑白两列长队,像两条泾渭分明的长河,平静而缓慢地流动着,一纵向死,一纵向生。
五七如其他黑无常一般,将白色葫芦捧在胸前,默默往前走着。这是一条每日都要走一遍的路,被无数往返的无常的衣摆涤荡的光可照人的地面上,隐隐映出两列同样黑白分明的模糊影子,亦虚亦实,似幻似真。
路的尽头便是碧穹天的档库重地。
前行的队列逐渐慢了下来,五七便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碧穹天下,无论在哪个角落,不管是在五七的卧房,还是档库前的广场,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同一轮红色的月亮。
红月下便是两幢高耸入云的牌楼。
左手边的上书三个篆体大字“蓝柯司”,右边便是“黄粱司”。
人死如灯熄,肉体寂灭,记忆和灵魂总该有一个去处。
人本能恐惧死亡,以为死亡即是人生的终点,殊不知,肉身凡胎化尘化土,滋养万物,复得新生,而灵识也要重归六道,或为草木、或为山石、或为鸟禽、或为蝼蚁、或为人为畜,抑或风雨水露,此蕴复趣他蕴,是为轮回。
无休无止、不终不息。
而轮回间的休憩调度,皆由碧穹天蓝、黄二司司掌。
蓝柯司总领黑无常三百五十余,执印长官邺风;黄粱司总领白无常三百七十余,执印长官沥云。
黑无常引识,白无常渡魂,人在弥留之际,由黑白无常共同将灵识剥离,名为“洗灵”。灵魂转入轮回重生,而记忆便是无用的拖累,需要将其洗去尘封,灵魂方可解脱。
千百年来蓝黄二司各谋其职,各尽其责,是故生死有法、乾坤有序。
正如逝者的灵识在此各奔前程,原本同路向前的黑白河水也好似被礁石分作两流一般分道扬镳。
蓝柯司的守门人手中执一宝鉴,入门的黑无常需将手中的白色葫芦托至头顶,由宝鉴验过方可入司。
蓝柯司内陈列着数不清的巨大的柜子,那些柜子高耸入云,仰起头来也望不到顶;柜子之多一直延绵直看不清的远处,像勇武的天兵一般排列着,而究五七这半世,也没有走到柜子的尽头。
柜子上整齐码放着一般大小的白色葫芦,那些白色葫芦里面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像有呼吸一般平稳又有节律地跳动着。
五七走到最新那一列柜子面前,将手中的葫芦抛在空中,不消片刻,那葫芦嘴里便冒出一缕青烟,像认路似的,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嗖地一声便钻到柜子上的葫芦里去了。很快,那缕微弱的青烟便凝成一颗球形的光团,虽然比旁的略小些,却也有模有样地跳动了起来。不消片刻,那葫芦里的光便被瓶身遮了起来。
在看不见的瓶身底部,几个朱红的篆字“蓝柯第五七封印”被悄悄地镌了上去。
五七将空中落下的葫芦接在手里塞住瓶口,放在耳边摇了一摇。那葫芦里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无。五七便知道已经归档干净了,算是了结了今日这桩公案。
五七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闷痛,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说起来也奇怪,黑无常,不过是一具会行走的死肉而已,有没有心还未可知,居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了。
五七顺着柜子往回走,一路上总有低鸣哀恸的声音夹杂着阴寒风声向耳朵里钻去,弄得五七心里更加的七上八下。
蓝柯司是存放记忆的地方,这里只有进的门,没有出的路,那些逝者一生的悲喜荣辱,爱恨痴缠,生前无论如何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最终不过成为封印在这暗无天日的逼仄容器内的一口哀叹,与那乞子妓人摆在一起,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五七想着白天的那个孩子,灵识剥离时却也不似常人般发出尖锐的哭喊声,死后也是乖顺安静,看来“洗灵”时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
五七正想的出神,便听“铛”的一声脆响,在这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将他着实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