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她会使出什么花招来,或骑狐狸或骑鲸,她有的是逃跑的手段。之前她行踪不定,确实让他苦恼过一阵子,但如今就在五丈开外,他反倒可以压制住毁灭她的冲动,甚至布上一个局,让她自投罗网。
大司命带领着几个弟子匆匆赶来,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她,正要冲过去拿人,被他抬手制止了。
大司命不解地低呼:“那妖女近在咫尺!”
他蹙眉瞥他,“图册必然不在她身上,你去拿她,她的同伙会给你传话,楼主有个好歹,立刻毁了图册,你打算怎么应付?”
大司命的气性煞了一半,但依旧不忿,“万一又被她溜了怎么办?”
他笑了笑,“她跑不了,王舍洲有她割舍不下的东西。人多眼杂,你们先回波月楼,不许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
大司命犹豫了下,“让他们先撤回去,属下随侍听命,紧要关头也好助君上一臂之力。”
紫府君倒也没拒绝,只是长叹:“以前那万妖卷啊,不是本君的功绩,是那些妖怪自己愿意归顺,自己钻进神卷里去的……”
大司命脸上顿时五颜六色,知道他的意思,即便不问世事千万年,那个收妖建册的紫府君也依然健在,捉拿区区一个女子,还用不上假他人之手。
他诺诺称是,抬手挥袖,领着一干弟子悄然退下。临走回身看了眼,君上负手站在一处拐角,凝视那个偷书贼的眼神里装满冷冽和专注。他知道这种眼神,多次的棋差一招,已经把君上的好耐心都耗尽了。如果一件事不能令他放在心上,多半很难成功。但若是他决定严办,那么岳崖儿便在劫难逃。
画中人么……大抵就是这样。
在烟雨洲时,她金蝉脱壳把他玩得团团转,用的不就是这招么。不动声色设局,对手入局后,她却抽身断人后路,老江湖的手段果然不一般。现在轮到他做东了,他饶有兴趣看着这只秋后的蚂蚱,输赢天定,栽了别叫痛,就像他当初一样。
水榭的那头,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原来是几个野生的舞姬,正在碟盏上跳胡腾。那些姑娘不像望江楼里有主的,打扮上比商队伎乐更奔放。五颜六色的布条拼接成了上衣和长裤,然而只是首尾相连,中间是中空的。一旦旋转起来,布条因惯性鼓胀如同灯笼,里面是红绸紧勒的束胸和亵裤,在光天化日之下极具狂荡的性感。
崖儿驻足看了片刻,舞姬们快速旋转,脚尖的位置分毫不移,要不是底下有碟盏,恐怕地面都要被她们钻出洞来了。那些男人看得浑身火起,观之不足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是一伙的吧?不老实的手去撩她的面纱,面纱之上的眼睛笑意盈盈,但转瞬,男人的手便不能动弹了。
结果这个举动没能化干戈为无形,男人们同仇敌忾起来,舞姬本系玩物,一个玩物凭什么择客?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了,忽然长廊那头迸发出高声的嚎哭,一个老妇在人群间奔走,一面走一面惊慌失措地央求:“我的女儿不见了,就在刚才……不见了……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求告却无门,连下跪都没人肯受。那老妇眼见无望,掩面跌坐在地上:“天啊……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崖儿轻舒了口气,看看天色,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会儿。这次卢照夜出手竟然比往常早了,难道是“药”都付之一炬,不得不匆忙补给吗?
只是可怜那女孩子,不知有没有命活到晚上。自己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这次看见这老妇,莫名动了恻隐之心。望江楼的那间厨司应该是个屠宰场,虽然回忆起前天晚上的场景,还是让人不寒而栗,但再跑一趟,顺便一探别的屋子,似乎也可以勉为其难。
她沉默着退出围观的人群,蛰伏在画楼外的竹林一角,静静等待天黑。当最后一道霞光消失在穹窿边缘,她故技重施,再一次跟随那些换装的舞姬走过天桥,闪身进了雕花精美的偏门里。
还是老样子,千门万户错落而开,像个结构复杂的蚁穴。那些墙都粉刷得雪白,白到分不清到底是石灰还是净皮宣,仿佛一眨眼墙壁就会移动,只要改变一处布局,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去。
她抬手卸下戒指边缘的环扣,勾住雕花挡板的一角。这天蚕丝若不借助灯火是无法看清的,害怕迷失方向只有这个办法最可靠,所以说阿傍有时候也不算笨。只是用线牵引,遇见有人的时候比较麻烦,好在蚕丝极细,有足够的长度和韧性拖拽。绕过此间行走的婢女仆妇,她按照之前的记忆摸到厨司,但昨晚那个伙夫不在,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她掩住口鼻潜进去查看,奇怪那张冰做的案台也不见了,原来摆放的位置空出来,便显得这屋子无比的空旷。
难道走错了么?这画楼里到底有几处厨司?白天失踪的姑娘总要处理的,不在这里,难道被关在了别的地方?
确定这间屋子目前闲置了,抽身退了出来。天蚕丝在她指尖悠悠摇曳,跑得再远都有一根线牵引着,自己颇像个风筝。可惜找了好几处,那些屋子的作用大多无关紧要,别说一个姑娘,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奇得很,她停在梁上思量了片刻,如果不在这里,那便在卢夫人的闺房里吧!小情出来见人时是有脸的,那面皮必定是假面。卢照夜掳走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想必把人都带到他夫人面前供其挑选了。选得上的留下面孔,选不上的把头扔了,身子入药。这样想来一切便都通了,但真相果然如此,也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朗朗乾坤……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朗朗乾坤。这世上的妖魔鬼怪多了,谁也不知道道貌岸然的皮囊下,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肝。楼内一阵人来人往,她悬在高处旁观,等人渐渐散尽,才牵起天蚕丝往回走。
去路似乎和来路不太一样,她盯着微光下的蚕丝看,来路是沿着左侧墙根布排的,结果现在换到了右侧,如果不是墙体移动了,就是有人做了手脚。
该不该继续走,她不太确定,但留在楼里终不是好事,只得且退且看。楼很深,越近入口光线会越亮,眼睛能够感受得到。她沿着丝线的路径撤离,终于听得见前楼狂客聒噪的呼声了,檐下灯笼也跃入视线,她大松一口气,出来了!
可是这丝线将到门口时又发生了偏移,因门扉被打开的缘故,金钩没入门后的黑暗里。
纤细的丝线飞快收入指环,发出嘶嘶的声响。逐渐行至门前,她猛然站住脚,恍如一道惊雷劈在心上,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
丝线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个人,黑色的衣袍与夜融为一体。只有灯笼的光穿过雕花挡板,在他脸颊上投下一片精巧的光,光带里的皮肤白得发凉。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