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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杜浒忙道:“是是,我忘啦。”怜惜地看她,思索着另外的可能性。方才问出来的那件事对他冲击太大,姑娘家的清白有多要紧,她小孩子也许不懂,他跟她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也可以不在乎,但汉人的习俗礼教摆在那里,这世上大多数人毕竟是会对她苛刻相待的。他必须考虑周全,给她安排一个尽可能安稳的归宿。

    “那么你在江西,还有什么远亲没有?我送你去和他们团聚,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去。你们文家在那里是不是还有不少产业?如今丞相不在了,他的女儿,官府应该不会太为难了。”

    奉书急道:“我……没有……”远亲似乎也有,可她在家乡满打满算只住到了八岁,早就全都不记得了。但若要打听,想必也能打听得出来。她知道师父的提议合情合理,她一个丧父的小姑娘,自然是要托管给家族里的男性长辈抚养,直到出阁。可是……

    她一咬牙,跪了下来,小声说:“奉儿蒙师父照料多年,不敢忘恩,情愿……情愿跟随在师父左右……侍奉……侍奉师父……终身……”说到最后,头脑里嗡嗡的,耳根烧得像炭火,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话。

    杜浒吃了一惊,伸手扶起她,说:“不用的,不用这样。我收你做弟子,可不是过继你做闺女。你姓文,不姓杜。”

    奉书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脚尖,“我知道……只是……我……我那些亲戚,我都不认识,只有师父……”

    几年下来,师父在她心里,已经比任何亲戚都亲,甚至比二叔还要让她割舍不下,甚至和父亲是不相上下的地位。

    她鼓起勇气,说:“师父不喜欢我在你身边吗?”

    她紧张已极,不知不觉地又开始抠自己的手指甲。杜浒微微皱眉,习惯性地伸手,把她的手指头攥住。他手上的温度让她周身颤抖。

    他的神情却是难掩的愧疚,叹了口气,说:“我这个师父做得一点也不好,没让你享一天福,还害得你吃了那么多苦头,不配再让你侍奉啦……奉儿,你还这么小,以后的路长着呢,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跟着我,也不过是流浪江湖,没前途的。”

    奉书脱口道:“不会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杜浒深邃的双眼,目光坚决,带着些许劝诫的意味。

    她和师父相处日久,立刻读出了他的意思,登时天旋地转,又羞又急,眼泪扑扑扑的止不住流下来。他是知道的,他肯定察觉了,自从他那天醒转过来,发现她睡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就全都知道了。在他面前,她瞒不住哪怕一丁点的秘密。

    杜浒叹息一声,放开她双手,折了一根树枝撑着,转身慢慢往回走去。

    奉书呆立在当处,悔恨莫及,泪水被风吹干,脸蛋刀割般痛。为什么那天自己竟那么鬼迷心窍,为什么就睡着了……要是现在让她再选一次,她宁可永远不碰他,不抱他,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对自己笑。而现在,有些东西永远也无法挽回了……

    她喃喃道:“师父不要我了?”

    杜浒停住脚步,却不回头,一字一字地说:“我永远是你师父。”

    奉书一阵气苦,不知是生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哇的大哭一声,转身就跑。

    杜浒立刻喝道:“去哪儿?”

    她哭着说:“你管不着!你不是要赶我走吗?为什么还问?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就算让人欺侮了,死了,你也不用问!”扑通一声,滑倒在一片雪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她踉跄着爬起来,流泪道:“这世上没人疼我,没人要我!我娘不要我了,我姐姐也不要我,只有爹爹也许还在乎我,可他让人害死了!爹爹,爹爹……”低头瞥见自己一身雪白,更是哭得全身颤抖,“我、我要去给爹爹报仇,我要把害他的人全杀了!过去你不让我报仇,现在你管不着了,我爱怎样就怎样!”

    她听到杜浒在她身后喊着,声音都发颤了,“别傻!回来!我没赶你走!我不让你报仇,那是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愈加心酸,一边跑,一边哭道:“有三长两短又怎么样?要是死在半路上,那更好,正好去和爹爹团聚!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关心我……”

    她听到杜浒快步追过来,可是他伤势未愈,跑了两步,便跌在了地上。她心里痛得一抽,住了脚步,却倔强不肯回头,直到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后。

    “谁说没人关心你?这几年我为你操了多少心,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现在就变成……”

    奉书当然清楚他关心自己。方才他捧起她的脸,那万分呵护的神情,足够她记一辈子。可他的那些关心,是有条件的……

    她抽抽噎噎地道:“都是假的!你既然关心我,为什么还要赶我走?小时候,我说我想跟着你,你就准了……现在呢……你关心了我几年,终于受不了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是个招人厌的累赘……”

    杜浒扳过她的肩膀,见她哭得满脸泪花,双眼肿得不像话,吃了一惊,就要用袖子给她擦泪。她哭着躲开了。要是他坚持要给她拭泪,再伸一次手,她其实是不会再躲的。可他没有坚持。

    他柔声道:“好孩子,你也不小了,总是跟我在一块儿,以后的名声定要受累。你毕竟不是我亲闺女,懂不懂?你师父是粗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你是世家小姐,不能不在乎……”

    他没说出口的是,小姑娘受了那么大一次罪,眼下大约只不过是把他当成安慰和依靠,以至于生出别样的心思。等她长大了再回头看,会是多大的笑话!

    他越是耐心,奉书却哭得越厉害,“我也不在乎……我、我就是想跟师父天天在一块……像以前那样……以前我们在外面赶路,从惠州一路过来……以前我们在清远坊租房子住……还像那样子,不成吗……为什么现在一定……一定要分开……”

    “你自己清楚为什么。”

    八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把铜锤,将她的自尊一点点敲得粉碎,又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在她心里雕出洞来。比起片刻之前他的温柔和怜爱,眼下奉书才是真的从云端跌到了烂泥里。

    雪突然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阻挡住了她的视线,泪水和冰雪融成了一片。她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搅动抽搐,几乎要站不住了,几乎要失控地大喊大叫,可终究顽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摇摇晃晃地站在了他面前,仰头直视着他,心头有些破罐破摔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