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地道:“我只从安将军那里知晓了姑妈祖地在黄州,是与我家一般。虽说如今谱已经散失, 但是同出黄州,即使不是同宗, 认一句姑妈也是应该的。”
这算是有一半道理,天底下既有同乡不同宗的,也有同宗不同乡的,但是更多是同宗亦同乡。既然同时黄州祖地,那么两人或者真有一点子同宗情谊。自古以来同宗情谊就被世人看重,哪怕原来是不相干的人,晓得是同宗后就亲近相交起来也是寻常。
但凡同宗有难,帮把手也是常常。同宗何等重要,要是不重要,也不会有那许多攀附权贵的总想着与人连亲了。
这时候周世泽这般样子,顾周氏晓得有些生硬,但也不算毫无道理——那些攀附的人家,比这不要脸的时候多了去了。虽然知道这是别有用心的,顾周氏也只能肃着脸道:“周小将军多礼了,论起来周小将军是家传正五品武官出身,我家不过白身,又是商户,只怕玷辱将军门楣。”
周世泽这时候已经是眉眼带笑了,笑道:“世间认亲戚的道理又不是这样了——再说武官又算什么,世人眼里也不是正经出身。况且姑妈也是自谦,姑父原是什么人是知道的,如今姑妈也是大商。我来还心里疑虑,姑妈该不会嫌弃穷亲戚,只以为是来打秋风的。”
顾周氏一时没得话,再不认下这门亲戚,倒是显得她真是嫌贫爱富,自己富了就不认穷亲戚了。天知道周世泽是怎么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是‘穷亲戚’,不说顾周氏知道眼前这个是有个善于经营的父辈的,只说九边将门里千户已经算是有钱了,就该知道这绝不是‘穷亲戚’。
顾周氏只得给下头人使眼色,让捧上东西来,一板一眼道:“今日来的突然了,实在是没有准备,区区表礼实在寒薄,侄儿千万不要嫌弃。”
有丫鬟捧来一个托盘,上头整整齐齐地放着八个金锞子、八个银锞子,一部新书,一套笔墨纸砚。这样的表礼以顾家和周世泽的身份来说是有些寒薄,但实在又挑不出错来。这正是顾周氏的冷淡了,只是周世泽哪里知道这些人情,看不出那样暗示。
周世泽很聪明,虽然不晓得这样的人情,但是来时就知道人家肯定不乐意见他,更不乐意与他有牵扯。这是结亲没结成,又要牵扯算什么。
这样情形,一般人只怕要觉得难堪,就是鼓足勇气来说项也是束手束脚的。偏偏周世泽没得那个样子,反而自如道:“这就算是与姑妈家接上头了——话说我家只我一个,没得父母管束,倒是没有其他人要相见了。只是听说姑妈家还一个表妹,何妨出来相见。自家亲戚,也不要外头见了连表妹都认不出。”
顾周氏听了这话先前还咬牙切齿——这也太不收敛了,才说过几句话就到了祯娘上头,倒真是一点也不掩饰。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又好气又好笑,这样一点心机也没有倒是显得不那样可恶了。况且难为他这样耿直的武人,却是说出这一番扭捏的言语,也是为了这事儿有心了。
顾周氏到底是做祯娘母亲的,有这样一个优秀青年就是打自己女儿的意思,饶是没有招他做女婿的意思,也要缓和许多。不过见面依旧是不行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今日只怕不成了,你表妹日日都是要上学的,只有在旬末才在家。”
周世泽却没有一点失落的意思,眼前一亮,生怕顾周氏反悔似的立刻道:“这样也不打紧,说来外后日就是旬末,到时候我再来拜访姑妈就是了,也好同表妹相见。我在金陵好容易认了姑妈,正该多多走动。”
前头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是不假思索。中间顿了一下才有后头一句,显然是觉得直说相见表妹什么的太孟浪——不是他觉得孟浪,而是顾周氏觉得太孟浪。只是这样有什么用,顾周氏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实在是太孟浪了。
但是这样的话怎么接,也只能勉强抬了抬嘴角,含糊几句道:“侄儿倒是空闲,只是我家那个丫头每回旬休都有安排,只怕她早就同公府里几位小姐约好了,倒是这时候陡然变卦怕是不好。”
其实这也是借口,见亲戚难道不比玩儿重要,虽然这‘亲戚’不见得多真就是了。一般人也该知道这就是委婉说明:你还是不要来了,来了也不愿见你。
但周世泽是甚样的人,当即就道:“不打紧,这算什么。到时候表妹有空就见表妹,表妹不在就多和姑妈说话,也是我的孝心。”
顾周氏能说什么,顾周氏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个人说这些事情,最后还是在小王氏那里提起来:“这个周小将军也不知怎么想的,都这样说了还是不管不顾,也不知是真不懂得,还是装作不懂得了。”
小王氏听过前后也是笑得打跌,拿帕子摁了摁笑出眼泪的眼角,道:“我之间只见过一两回这位周小将军,一句话都是没说过的,倒不知他是这样的奇人。不过说到不管不顾,也怪不得人家这样上心,如今祯娘生的一朵花儿似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先人就说过的。”
说到这里顾周氏就更加纳闷了,不解道:“这就更加不懂了,周小将军又没见过祯娘,就是听人说过祯娘——但是老话说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也不该就这样上赶着了,已经拒了还上门来。按着他的身世,在九边少有娶不到的女子罢!”
小王氏倒是听宋氏说过事情原委,这时候便于顾周氏道:“周姐姐是不知,我听我妯娌说过了,这周小将军可不是和祯娘素未谋面。人家正是见过祯娘两回,还满金陵找过祯娘了,这便是诗词里说的那样‘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罢。”
顾周氏不懂得这些诗句,但是诗里的意思如此直白,听过就明白了。她来不及多想这诗句,只是抓住了话里更重要的意思:“原来与祯娘见过——这是什么时候?我竟然从来不知!”
顾周氏想的是祯娘身边跟着的妈妈竟然没提起祯娘与男子见过面,小王氏却觉得顾周氏是想的太多了,解释道:“你从哪里知道?就是祯娘自个儿也怕是不知的。第一回是祯娘在东风园看戏的时候被周小将军觑着了,这才上了心。”
“这才是见了一面,就满金陵打听是谁家女子。只是金陵偌大地方,多少人口,如何能大海捞针。最后还是巧地不能再巧,在园子里遇见祯娘去上学,这才循着这一条晓得了身份。说起来这可真是有缘分,若是没得这个遇见,等些日子开春他也是要回九边的,总是有意,奈何无缘。”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感叹,一个女子总是容易有些感性。说完才觉得如今也不是有缘分的样子——人家顾周氏不就是那个不答应嫁女儿的。在这位面前说什么有缘无缘的,难道不是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