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新崭露头角,以此来引起沈家人的主意,及至在院试中独占鳌头,都足以证明沈家的态度。
这是薛庭儴自己谋的势,可他耍了滑头,借势谋了利却并不打算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回报。而这一场王招娣的事是个意外,本来按照他的计划,他想再多潜伏几年,可如今却是提前展露了锋芒。
可以想象,日后会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学生自然有学生知道的渠道,在此就不方便告知三公子了。”
果然这话一出,沈复自然想到了北麓书院,想到了鲁桓卿,想到了院试之前林邈带着薛庭儴去了一趟北麓书院的事。
难道说这是鲁桓卿的授予?要知北麓书院可是一直不搀和朝廷上任何事情的,这也是北麓书院和沈家能在山西一地共处的真正原因。
沈复心中一时各种计较,此时想从薛庭儴口中得到那句话的兴趣减退了,倒是更看重薛庭儴和北麓书院的关系。能知道这些,想必鲁桓卿对他很是赏识,说不定是北麓这一代重点栽培的对象。
同是在山西,沈家还是比较了解北麓书院一贯的处事风格。北麓一脉虽从不搀和朝堂上的事,可一直从未放弃过安插自己的人。
一个丫鬟换一个契机,再换一份和北麓的香火情。沈复不傻,这个账还是能算明白的。
就算这小子所言有虚,他们还是必须和吴阁老达成一致,随便找个人也就替了。对方所要的根本不是这个人,不过是沈家的态度。
让沈家对其俯首称臣。
一时间,各种念头从沈复脑海里划过,他朗笑一声:“好,我就答应你。”
“谢三公子了。”
沈复还算果断,也是会做人。根本没让薛庭儴将那句话告知他,就命人去将素兰带过来。
不多时,那下人回来,却是支支吾吾,面色为难。
“怎么?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此时沈复和薛庭儴,在经过之前的讨价还价后,这会儿正相谈甚欢着。下人表现出这番模样,以沈复的身份为人,自然不会弄出个什么背着说话。
“三公子,那素兰已经被灌了药。”
就听得扑通一声,却是一直守在外面见情况有些不对,忍不住凑近了想听些只字片语,却未曾想到竟听到这种消息的招儿。
招儿摔得不轻,乡下人打小都摔惯了,可这一次却是摔倒在地爬不起来。薛庭儴忙走过去拉她,拉不起来,又去抱,才将招儿从地上抱起来。
招儿眼神都直了,也说不出话,薛庭儴看得心疼难忍,一下一下拍着她:“你别慌,就算喝了药,也不一定会死,我们这就去把二姐带回去。”
“这可真是!”沈复感叹一声,匆忙站起来:“你们跟我来。”
素兰早在自己被人关起来,就知道自己这次是赌输了。
一个破了身子的通房被送走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脏了,是破鞋,她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愿意要她,也是鳏夫或者身有残疾。
以素兰的心性,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落到那样一种地步,所以走了一步险棋。
她以为自己能成,且不提六少爷,即使老夫人再厌恶她,也一定不舍得肚里这个孩子。
如果她能留下,她就还有翻身的余地,可惜没有如果。
果然天生就是卑贱命的,就不该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
素兰默默的坐在这间小房子里,让吃就吃,让睡就睡。那些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她都听在耳里,却无动于衷。
她若是个在乎人言可畏的,现在也不可能在这里。脸是什么,早在踏出那一步,她就将自己的脸丢了。
六少爷来过一次,又来了一次,可说了什么素兰都没有听进去。在她来看,六少爷长得好,身份高贵,样样都好,就是这脾气怪了些。
打从被关到这里,素兰就似乎料定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失去了往日里讨好与逢迎的心。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素兰并不认为六少爷有多在乎她,他在乎不过是和家里人作对。当了六少爷这么多年的丫鬟,素兰也算是清楚这个主子的性子,上面的长辈们越是想压他,他越是想反抗,可通常最后的结果都是以失败为告终。
而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又会找重新找一个玩意,继续和沈家人作对。
“你就是生下来和家里人作对的孽障!”老夫人每每都会这么感叹,可最疼六少爷的还是她。
素兰至始至终抱有希望的从来是老夫人,而不是六少爷,所以当老夫人发话将她关起来,就代表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素兰以为自己要被关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
大量的阳光侵入到这间昏暗的内室,一阵衣角摩擦的窸窣声和脚步声,素兰抬起头看去,为首的是老夫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人目光各异,可投射而来的却俱是怜悯的目光。
真可怜!
好可怜!
当初被人牙子拉走时,围观的村民也是这种目光,打从那一刻起素兰就决定以后绝不让自己可怜,没想到临死了,又经历这么一遭。
她想起了招儿,那个笨蛋妹妹,看似精明,实则最傻不过。
其实素兰很多次想跟招儿说,人昧着良心才能活得更好,可每次看见小妹,她都说不出这种话。
她还想说男人大点才会疼人,就那么个小男人,什么时候才知道疼你?等知道疼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人老珠黄,人家改成疼别人去了。
这一切素兰都说不出口,这都是命,最起码小妹比自己好,哪怕苦点儿倒也能安安稳稳的。
希望那小子别是个忘恩负义的,要不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已经有婆子端了碗药上来,浓黑的一碗,散发着苦涩的味道。素兰砸了砸嘴道:“不用这么狠吧?”说着,她有些嫌弃地看了婆子一眼:“能不能给我拿几颗饴糖?”
婆子愣住了,再没见过这般人,都要死了,还要吃糖。
“这么苦的药,你来喝两口试试!我要桂花杏仁糖。”素兰说得理直气壮。
婆子还在犹豫,坐在那边罗汉床的老夫人已经发话了:“给她去拿。”
糖很快就拿来了,递到素兰面前。
小小的一只汝窑的瓷碟,上面摞着几块儿整体为蜜黄色,其上带着一道道奶白色纹路的糖,间或还点缀着杏仁。
不像糖,倒是像什么玉摆件儿。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一切都是极尽精致华美之能事,所以被迷了眼也是正常。
屋里一片安静无声,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那碗药,还有药旁边的糖。
素兰用纤白的手指捻起一颗含进嘴里,似乎品了两下甜味,然后端起那碗药,丝毫没有犹豫地一饮而尽。
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