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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如果在这个时候,让皇帝知道他稳如泰山,胸有成竹并不慌张,那皇帝就不得不多想一些东西,结果就极有可能坏了大事!
    不经意间,经历了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严重风险,险些弄得全盘皆输,赵宁的心跳也有片刻的紊乱。
    “多亏了张文铮这老油子的提醒。”赵宁长出一口气,收敛起思绪,平稳下心境,摆出一张煞气腾腾又焦急万分的脸,穿街过巷回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气氛冷峻到了极点,几乎没有声响,所有人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赵宁一路上碰见的丫鬟仆役,远远就让到一边无声行礼,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赵玄极不在,府中大长老愤怒的咆哮,指责京兆府、唾骂门第的声音远远传出,听得其余人胆战心惊。
    这是原本就有的安排,赵宁也要表现出该有的样子,没到中庭就跟着愤愤骂了好几句。镇国公府人太多,谁也不知道丫鬟仆役里面,有没有外面的眼线。
    眼下赵宁要做的事不多,基本就是跟府中长老们一起咒骂门第,再听长老们的安排去联络交好的将门,让对方帮忙在朝中说话。
    ......
    申时,日头虽然依旧明晃晃的,但已经明显西斜。
    中书省,徐明朗在优哉游哉的品茶。
    在他面前,还有御史大夫郑泽贤,参知政事庞清德。两人也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样,一举一动无不气定神闲,端茶品茗皆有韵味,好似得道的出尘之人。
    “京兆府接到的针对赵氏的案子,累计超过了五十件,这里面有门第苦心谋划的,也有临时增加的壮声势用的疑案。
    “到了此时,由我们安排的案子已定全都发动,共计四十三件命案,成功了四十二件,大局已定。可喜可贺。”
    庞清德笑呵呵的说道,有意无意瞥了郑泽贤一眼。
    失败的那件案子,自然就是码头命案。
    到了此时,都尉府对这件案子的审理已经有了结果。王沭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如今已经被收监入狱,连带着他的妻子王柳氏,都被牵连关进了大牢。
    不过这件案子虽然大虽然重要,终究是不影响全局。
    就是郑氏自己有些麻烦,被赵氏咬着不放,说他们蓄意谋害赵氏,实在是无法无天——镇国公的折子都已经递到了中书省,暂时被徐明朗扣了下来,没有立即呈送给皇帝。
    郑泽贤惭愧道:“族中子弟不肖,失了码头命案,让诸公笑话了。”
    他又看向徐明朗,拱手道:“如今赵氏咬住我们不放,还请徐相相助,莫要让郑氏遭难。”
    徐明朗抚须笑道:“郑公不必忧虑,案子最终都会到三司,届时怎么查本相自有安排。不过郑玉卿只怕是保不住了。”
    弃车保帅,这是没办法的事,郑泽贤也没法怪谁,只能遗憾的叹息一声。
    郑玉卿虽然是郑氏有数的俊彦,郑泽贤心里倒并不觉得太可惜,毕竟只要赵氏倒了,往后再继续收拾将门,郑氏能得到的好处会很多,绝非一个后辈能比。
    只要事情划算,郑泽贤就没什么好说的。
    “这件事情之后,赵氏就得步刘氏的后尘,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赵玄极那老匹夫,在不择手段对付刘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吹响反攻门第的号角?真是痴人说梦。跟门第扳手腕,将门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往后将门第一勋贵不复存在,这朝堂上也能清净不少了。”
    庞清德说这话的时候,解恨意味很浓。
    今日在码头的时候,赵宁当着京兆府衙役、都尉府府兵和众多百姓的面,毫不留情将庞凖两拳打得吐血昏迷,京兆府和庞氏都颜面大损。
    现在能一把将赵氏按死,庞清德和庞凖都能把掉到地上的脸捡起来。
    “时辰不早了。”
    徐明朗看了一眼天色,放下茶碗起身,理了理衣袍,眉宇间的神色很奇异,既像是即将出征的勇士,又像是大胜凯旋的将军,还有一种运筹决胜的傲气。
    他接着道:“本相也该去见陛下了。三司会审赵氏的案子,还需要陛下做决断。”
    庞清德和庞凖相继离座,躬身相送。
    宋治看到徐明朗进门的时候,眼神快速闪烁了一下。他知道对方该来了,所以并不奇怪,但对方身上那股大事已定、杀伐在我的气度,还是让他觉得像刺眼利箭。
    徐明朗看到了殿中的赵玄极,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充满嘲讽。
    他知道对方会在这里。对方的折子他能扣下,对方的人他却拦不住,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赵玄极来了又能如何?不会有半点作用。
    时势再明朗不过了,就像之前刘氏只能倾覆一样,眼下赵氏面对同样的境遇,也只会有同样的下场。就算是皇帝,还能明着区别对待,无视朝廷法度不成?
    “陛下,京兆府、都尉府今日接到了事涉赵氏的命案四十三件,另有十多件疑案,兹事体大,需要三司会审,臣特来请陛下下旨。”徐明朗行礼之后如是道。
    第一三三章 圣意
    宋治半响没有出声。
    再无旁人的空旷大殿落针可闻。
    皇帝的沉吟在徐明朗意料之中。事关皇朝第一勋贵之家的存亡,皇帝慎重一些,不能立即决断,是题中应有之意。
    倒是赵玄极先开了口,不是向皇帝请罪告饶,而是冷哼一声对徐明朗道:
    “门第栽赃陷害我赵氏,虽不知到底为何,但事情却是卑鄙无耻到了极致,徐相说得没错,这的确需要三司严查!”
    徐明朗瞥了赵玄极一眼。他说的三司会审,是审理赵氏命案,给赵氏定罪。赵玄极这话却偷换了概念,是要查明门第如何陷害赵氏。
    “赵氏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诸多案件,证据都十分充分,情形跟刘氏案无异。镇国公在陛下面前这般诡辩,又有何用处?”
    徐明朗声音平淡,话说得暗含轻蔑。他没打算跟赵玄极多掰扯,这这会让他被对方纠缠,耽误事情,遂再次向皇帝请命:
    “陛下,数十起案件案情清晰,理应如同对待刘氏案一样,交给三司会审,请陛下明鉴!”
    宋治只是稍作沉吟,正要开口,赵玄极已经当堂下拜,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样,悲愤不已道:
    “陛下,请陛下救赵氏一族,莫要让臣等被奸人所害!
    “今日这些案子,小儿已经查明过一部分,一应人证物证都在都尉府,这表明就是有人蓄意构陷赵氏,绝非什么正常公案,请陛下明察!”
    宋治听得一阵点头。
    徐明朗眉头一皱。
    码头命案被赵宁和都尉府及时破解,还将郑氏的人当场抓住,这的确是一个破绽,给了赵玄极喊冤的凭证,也是跟刘氏案最大的不同。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徐明朗不至于没了辙,当下义正言辞道:“镇国公口口声声奸人奸人,莫不是做贼心虚,肆意攀咬?这跟当初的刘氏何异!
    “如果镇国公没有心虚,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更应该同意三司会审,还你们一个清白,何故一直无端阻拦朝廷正常办案步骤?!”
    宋治欲言又止,显得迟疑不定。
    赵玄极并不跟徐明朗吵闹,只是更加悲愤的对皇帝道:“陛下,去年代州之事,难道陛下忘了吗?
    “当时就有人为了算计赵氏,不惜跟胡人联手,导致王极境修行者都出现在了代州城!臣的孙儿差些没命不说,边关也险些生乱!
    “彼时那么明显的案情,人犯到了朝中,被某些文官一审,却纷纷改了口供!陛下,赵氏所受的伤害,至今回想,臣仍然心痛不已!
    “而今,面对同样的情况,面对郑氏族人设计陷害赵氏的铁证,请陛下为臣做主!”
    话说完,拜伏在地不愿起身。
    闻听此言,徐明朗不禁暗骂一声老贼。赵玄极把代州的事翻了出来,无疑增强了很多说服力。
    去年那件案子,结案文书写的是北胡公主萧燕带着随从,偷偷到代州城游玩引发了误会,范钟鸣也一口咬定他跟他的儿子范青林,之所以跟赵氏冲突,完全是范青林为了一个女人,跟赵宁争风吃醋。
    但事情的最后,却是皇帝给雁门关增兵三万,还提升了两成丹药符兵供应,哪怕这有杨氏、吴氏降爵的交换,但依然可见皇帝心中的疑虑戒备。
    徐明朗当即嗤笑道:“镇国公,你这是在卖惨?
    “去年的案子已经结了,跟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有去年这场风波,赵氏往后无论做什么,犯下多大罪行,都不用被调查?!”
    赵玄极不理会徐明朗,只是拜伏于地,请皇帝为赵氏主持公道。
    宋治面色更加犹疑,看赵玄极的眼神还满含同情。
    这让徐明朗觉得不妙。皇帝仁慈,有些时候还因此显得优柔寡断,徐明朗作为皇帝曾经的先生,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加之赵氏又是外戚,皇帝跟赵玄极的关系本就非比寻常,这事情要是拖延下去,皇帝一旦耳根子软了,说不定就被赵玄极打动,事情就有可能发生变化。
    念及于此,徐明朗不能再等,事关重大,绝对不允许半分意外。他严肃态度,端正面容,以宰相的大公之气,掷地有声道:
    “陛下,涉及世家的大案,且不说皇朝自有皇朝的法度,朝廷也有相应的章程,不容轻易更该,更不容法外特例出现,就说刘氏之案还近在眼前,足以借鉴!
    “请陛下下令,以三司会审,彻查赵氏命案!”
    这番表态已经非常强硬。
    宋治看了看殿中的将相,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有主意。
    ......
    赵宁跟赵七月两人,带着几名护卫,策马行在大街上,速度并不是很快。
    他们刚从一家跟赵氏交好的将门府邸出来,算上这一家,仅是他俩,今日就已经联络了三个将门勋贵,算是摆足了四处求援的架势。
    赵宁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西沉,申时已经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黑了。今日天气不错,为数不多的几片游云染上了金黄,在湛蓝的天穹下倍显绚丽。
    燕平城似乎比往常更加热闹,大街小巷里走动的行人,很多都在兴致勃勃的跟人谈论甚么。赵宁等人从他们附近经过,可以清楚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
    这些市井平民也就是不认识赵宁跟赵七月,不知道他们口中罪大恶极的赵氏族人正在近前,否则必然对他们指指点点,互相以目示意。
    但也仅限于此了,真让他们冲上来反抗权贵,为民除害,他们是不敢的。至少此时还不敢。
    等赵氏罪名确立,再有赵氏族人走在大街上,就会有想要出风头亦或是扬名市井的游侠儿,当街拦住他们的去路,对他们破口大骂。
    如果周围的人反响热烈,也跟着凑上来跟他们一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赵氏族人,他们就敢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对赵氏族人拳脚相加。
    最不济也会扔点发黄不能食用的菜叶,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会丟几颗鸡蛋。
    大家都需要发泄生活中积累的怨气,也需要展现自己的勇气与正义,这是刚需。对象是谁,是否真有罪行并不重要,只要没人为此追究他们的责任即可。
    就像他们曾经对待刘氏那样。
    赵宁见过那样的场景。
    刘新城的孪生兄长刘新诚,就是被人当街打成重伤,不治而亡的。
    如果这场斗争赵氏输了,他自忖下场不会比刘新诚好到哪里去。
    人潮汹汹,世事如洪。赵宁不知不觉间放缓了马速。脚下速度一慢,他便沉入了人流中,被裹挟着行走。于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四面八方入了耳,渐渐进入他的内心。这让他原本与众不同的心神,被影响得趋同于周围的人。
    约莫是察觉到赵宁快停下来了,骏马打了声响鼻。
    赵宁心神一动,双腿夹了下马肚,习惯于快速行走的骏马长鸣一声,愉悦的加快了步伐,让赵宁脱离了人群的裹挟。
    在一个地面洒满金色阳光的街口,赵宁拨转了马头,改变了回镇国公府的方向,向着京兆府衙门前行。
    赵七月了跟上来,与后面的随从拉开了些许距离,奇怪的问赵宁:“我们不回去了?”
    赵宁用只有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直接去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