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放军总医院第X中心。
凌晨空荡荡的走廊里有着冷意,消毒水的味道渗入鼻尖。
护士为床上闭目的年轻男人换完药静静退出去。能在此处病人身份非比寻常,护士长又亲自嘱托她对这位神秘的病患仔细些,这些本是她的职责,但她仍因为那张漂亮脆弱的面容格外耐心了一些。
明明他在沉睡着,她却忍不住红了脸。
这份静谧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不客气地打破。
当值的白提江连工作服都没有换下来,直接从一家医院来到另一家,一阵风一样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大力推门进去。
他紧抿着唇,脸上是如十一月的b市一样的寒气。
万俟缚泽已半坐起来靠在床背上,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按按额角,先出了声:“没什么大事儿,就伤了胳膊,别让我爷爷知道。”
白提江脚步未停,不理他的话,径直到他床边把一张报告单甩到他身上。
扔完背过身,似是气到极致,等他解释。
室内没有开灯,窗帘关了一半,微弱的冷白,不够驱散一室的阴沉。
白提江把手伸进裤袋要拿烟,又想到自己穿着工作服,在医院哪有烟抽,低低出口一声京骂。
再背过身看床上的人,自己竟微微红了眼睛。
万俟缚泽仍是安静地阖目,没有解释的欲望。
“早听说你名下的几家企业高层有大变动,前两个月你又抛了一些股份……去y省也是为了跟韩二见面?”
万俟缚泽终于开口:“不是,陪着人散散心……”
白提江:“散心他妈散到山上去!万缚泽你睁眼看看你的样子!”
床上休息的人面色带着病气的灰白,比月前见到时又瘦了一圈。打着绷带的右臂吊在身前,吐出的呼吸都清浅至极。
他只觉气结,半夜看到报告单时浑身上下血都凉了。
他虽是外科医生,看到CT单上那一片阴影也急剧心惊。月初万俟家婚宴见到他时只当他这是老毛病,哪里知道……
“提江。”万俟缚泽唤他,终于睁眼看向好友,目光如炬。
他用力吐气,不理。
“一定要帮我瞒住老爷子。”落字如山。
真不愧是万家人,自己病到这种程度先想到的仍是长辈。白提江不敢想,是的,如何让英勇一世的万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难得他一片心思,却从未用到自己身上。
白提江忍不住讥他,“瞒住什么?枪伤?还是你的腹部的阴影?”
万俟缚泽仍是态度淡漠,看得白提江一阵心凉。
他何时变成这样,连生死都不再是大事。
“枪伤不是我能瞒得住的。你住进这家医院就该知道自己要瞒住的是宗阿姨。至于你的病——
“我已经为你安排了检查,你放心地去。早发现早治疗,绝对没有问题。”
万俟缚泽静静展开手掌,像是没有听到白提江的话语。
掌心上,生命线在一半处断裂,许奕在世时为他求过不少平安锦囊,果然人敌不过苍天。
压住生命线的,是一块晶莹闪烁的橙色玻璃糖。他用大手剥开小巧的玻璃糖纸,填到嘴中,没再回话。
唔——好甜。
记忆中摆动着马尾的她填了一颗到他嘴里,又填了一颗到自己嘴里。
呜哝中念念有词。
“见义勇为是好事,可以后不要再打架了陈忆许。”
少女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连同刚刚为他哭过的红红眼睛,也显得楚楚动人。
他红着脸静静点头。
内心是撒谎后的难耐。
骗她真是一件容易又困难的事情。她那么容易就相信他骗她自己打那个骂他是“私生子”的男生是见义勇为,可是面向她湿漉漉的眼睛他又觉得欺骗她是那么煎熬的一件事。
如果可以,下次他宁愿说出自己阴暗的内心,也不舍得再骗她一点。
脑袋上是她用“粗暴”手法为他做的简陋包扎,他看她又塞了一颗糖果进嘴巴里。
少年觉得自己口中的橘子味漾开。
“我紧张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担心的时候,反正就是所有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吃橘子糖。”
他看着她用纤小可爱的素手灵巧地又扭开一颗,橙色的糖果躺进她的手里。
她捏起来又塞到他的嘴里。
“甜不甜?”
好甜。好甜好甜。
甜到可以淹没心中所有的苦。
好喜欢。
喜欢到她不再喜欢他之后,他也要搜尽所有糖果铺,把玻璃糖塞满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就能和她一样,在紧张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担心的时候,所有不开心的时候,塞到口中一颗橘子糖。
缓解——那无论如何也不能纾解的——对她独一份的思念。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查出自己可能生病时不愿告诉所有人,也许是父亲经年离京,不愿回家;也许是Sophie也在妈妈同哥哥出事后躲到美国不愿回来;也许是唯一愿意在母亲出事后对她捧出一颗真心的她,朝夕相处十年对他的态度中仍然只有恨意。
他就知道,自己只有沉默的资格。
他难得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橘子味的甘竟会回苦。所以他没有看到白提江出门时微微讶异的神情,以及玻璃门外被Aria抱住,看着他突然痛哭的何泠泠。
ps:yeah,这就是缚泽要让泠泠离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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