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影浮动,天渐渐浮现出鸭蛋青色。
园子里的灯照下来,冰冷一片。
脸上的泪珠都成了泪痕,泠泠盯着不远处石栏里的灌木丛出神。
她只着薄衫,却忘记了冷一般。
手中是一片灼热在割裂她柔软的掌心。
“泠泠……”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是少年时带着莫名其妙的小心翼翼,是成年后总是带着薄怒的担忧,又变成满身是血的他,含着在危险面前用生命诉说的情意,浓烈到让她不敢靠近一点。
她不敢细细地数,因为她与他的撕扯不是一时一刻,也不是一年两年。
整整十年,密密麻麻到绝不能让人视而不见。他们在相对、相拥、相吻、相恨时,见过对方的一切。
他们甚至无数次在深夜、在白昼裸诚相待。
就像何泠泠不愿意承认的那样,在自己自以为思念沉言的日日夜夜,他们拥有彼此的一切。
静静摊开手掌,掌心里贴合复杂纹路的是一颗橙色的玻璃糖。
她又回到了黑暗没有光亮的车厢。
令人恐惧的淡淡血腥味萦绕鼻尖,几乎擒住了她的呼吸。
黑暗中她猛烈颤抖,不敢看他的脸。
那一刻她感觉到的全无死里逃生后的惊喜,只有无穷无尽,让她不敢面对,也不能面对的巨大崩溃。
让她如何回想那一刻的感受,她似乎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冷漠心狠,与她互相中伤彼此的人,可能会死,会离开这个世界。
而这个想法让她没有庆幸,没有摆脱,只有崩溃的浪涛把她淹没。
她拿齿咬住他坚硬的肩膀,在他的怀里颤抖呜咽。
直到他出声才觉得绝望崩裂。
呜咽变作失声痛哭,何泠泠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泪水。换作她用尽全力揽紧他入怀。
原来此刻才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与庆幸。
子弹击中他的右肩,此刻把她揽到怀里,他才觉得心沉了下来。
他轻哼了一声,她终于回过神来,白着一张脸慌张问他“哪里痛”,看到他的样子又是不住的泪流下来。
万俟缚泽的心被轻轻一扯,他几乎要以为她在……担心他了。
他费力地去够储物格。
泠泠看到他的动作一急:“你要什么?”
她赶在他前面拉开了车里的储物格。
却觉得呼吸一滞。
满盒的橙色玻璃糖,晶晶地闪着光,像是少年少女纯洁到闪耀的心一样。
一只手取走了糖果。
“唔——好甜。”
一双蓝色的漂亮眼睛对上何泠泠。
“Aria?”何泠泠的嗓子已经哑到只能发出难听粗弱的声音,她难堪地咳两声,自己的样子一定憔悴狼狈。
含着糖果的Aria同她一样“口齿不清”,却十分绅士地把手中准备好的棒球衫披到她的身上。
何泠泠觉得Aria又长高了些,她想起那对漂亮无比的夫妇,以及面前这张与万俟缚泽有些想象的小脸,心止不住地又疼了起来。
但她不愿意把悲伤带给这个漂亮得孩子,她只是觉得Aria值得所有人疼惜。
调皮如小猴子一样的Aria此刻却显得有些安静。
他拿凉凉的手指揩去她脸上闪烁的泪珠。
“小婶婶,你这个样子,小叔叔会担心的。”
水晶一样的小人,说起话来戳人心肺。
何泠泠本来要笑骂他“人小鬼大”,嘴都咧开了,热泪却先流下来。
她索性自暴自弃,她知道就算装笑,也一定是一个难看无比的笑。
要她如何告诉Aria,现在担心无比,心痛无比的人是她。
她的心疼的要命。
她疯了一样想要立即见到他——见到一个完美无缺,即便仍是冷漠心狠的他。
但有着透亮心思的Aria仿若知道一切。
“或许,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Aria叹口气,看着满脸泪水的何泠泠。
何泠泠点头,Aria却看她半天没有出声。
这双蓝色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她哪里像想要听故事的样子,即便这个故事与小叔叔和她有关,且会让她心情好些。
她饱含泪水的眼睛里只有对小叔叔的思念。
Aria想起来老爸看到mommy身上的伤疤时痛苦的眼睛。
他终于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小叔叔。”
“他只是伤到了胳膊,但还在睡着。”
她看到何泠泠亮着眼睛拼命点头,细碎的泪水被日光分割。
他暂停脚步,何泠泠疑惑着和他一起停下来,仍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他静静说:“真的不要再哭了,小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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