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快说。”姜颖性子比较急。
荣烺也看着她俩,“说要紧的。”
郑锦便不再掖着藏着,“这事儿说来话长,得从前前任的礼部尚书周尚书说起了。这一说就往先帝年间去了。”
“有一年春闱,那一年的状元姓周,金榜一出,周状元顿成帝都最有名的才子。更让无数人心仪的是,周状元刚满二十岁,真真年轻俊才,风头一时无两。”
“很快,周状元被当年任翰林掌院的林学士招为爱婿,这位林学士,便是日后的林相。”
“周状元成亲后,夫妻恩爱,官运亨通,一时传为官场美谈。只可惜,周夫人一连生下三女,周状元膝下无子。后来,周夫人为周状元纳两房妾室,两妾也只生了两个女儿。直至周状元年至不惑,官居尚书之位,依旧无子。”
郑锦叹口气,“这一年,又是春闱大比之年,各地举子纷至帝都城,其中一人风头最盛。这人姓齐,就是齐师傅了。据我娘说,当年齐师傅风头之盛,闺中女娘们谁要没得过齐师傅的诗句,出门都没有谈资。”
“而且,那一年原本先帝嘱意的主考官是周尚书,但不知何故,后来改点丁相为主考。”
颜姑娘插了句,“我听说是齐师傅给周尚书写封信,让周尚书避嫌。周尚书主动面见先帝,先帝才改点丁相的。”
荣玥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姜颖道,“肯定俩人有关系,我听说在科举中,有亲戚关系的就要避嫌。”
荣烺点头,问,“难不成齐师傅是周尚书的儿子?”
郑锦惊,“公主你猜到了?”
“很明显啊,你都说了周尚书有多缺儿子了。还能让周尚书主动放弃主考官之位,除非齐师傅是周尚书的儿子,不然谁会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荣烺虽则年纪小,但耳濡目染也知道春闱主考是多么厉害的位置!
荣烺奇怪,“周尚书这么缺儿子,他夫人又允他纳妾,那为什么不认回来?咱们齐师傅,论相貌论才学,都是一等一,还是状元出身。”
“听我说啊。”郑锦也说到兴处,“这又是一桩陈年之案了。倘是外头女人所生庶子,估计周尚书乐不得早认了。齐师傅可不是庶出,齐师傅是周尚书老家原配所生嫡长子。”
荣烺大惊,“周尚书娶林氏女之前就在老家成过亲了???”
姜颖也极是不可思议,“世间竟有这样的事!!!”
颜姑娘道,“不能信吧?可这的确是事实。”
荣玥道,“可《贞烈经》上都说,先贫寒后富贵,是不能休弃糟糠之妻的。”
“对啊对啊。”姜颖说,“这中了状元,难道就能抛弃发妻么?律法也不能允的。”
颜姑娘看向荣烺,荣烺思索片刻,说,“正常有德行的人当然做不出这样的事,律法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但如果是女方提出和离,则不在此列,律法也会准许。”
颜姑娘点头,“正是,当时因此事攻讦周相者极多,周相拿出和离书为证,大家也只能闭嘴。”
荣烺已经大致能想明白,为什么当年林家倒灶,齐尚书居功至伟了。姜颖问颜姑娘,“那接下来都发生什么事,齐师傅就认下周尚书了?我看齐师傅不像贪财好势的人。”
“没有。周尚书是很想认儿子,齐师傅根本不理他。”颜姑娘说着也觉解气。
郑锦也说,“听说当年,周尚书想的抓心挠肝。你们想想,好几十年没见过儿子的面,忽然间,天降这么个出息儿子。咱们齐师傅现在也是一等一的光彩照人,他中状元那年才十八岁,比周尚书中状元的年纪还要年轻两岁。别说周尚书这没见过儿子面儿的,就是家里有一百个儿子的人家,也得当成活宝贝。”
“当年周尚书为了认儿子,不知请了多少人去说和。”郑锦道,“阿颜,你祖父就受周尚书之托去过,是吧?”jg
颜姑娘觉着有些没面子,说郑锦,“你祖父不也去过么?”
郑锦道,“我祖父实在是却不过林家的面子。”
颜姑娘说,“我家也一样。”
荣烺打量着她俩神色,坏笑,“肯定没得齐师傅的好话。”
郑锦笑,“这个就不提了。当时受林家周家之托的人很多,没一个得齐师傅好气儿的。”
姜颖问,“那后来呢?”
“你想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听说齐师傅母亲生前过的很苦,没等齐师傅长大就故去了。齐家也没别的人,齐师傅全赖才气惊人,早早中了秀才,他家乡的士绅送银子让他到州府官学读书。当时任江西巡抚的丁相看到齐师傅的文章,送了齐师傅五百银子,齐师傅在州府中了举人后,第二年来帝都春闱,一举夺魁。”郑锦说,“只要是个男人,想到自己生母的遭遇,那能这么算了么?”
姜颖斩钉截铁,“不能。可当时林家知道周尚书老家娶妻的事么?”
郑锦道,“知不知道的,反正林家不承认他家知道。可要说他家不知道,就是寻常百姓婚娶也得问明女婿家的情况,怎么也得找个熟人在女婿家打听打听女婿人品吧?林家知交故旧遍天下,要说周尚书有什么机密事打听不出来,成没成过亲都打听不出来?林家嫁的可是嫡女!”
姜颖问,“那接下来怎么着了?周尚书能为着齐师傅连主考都不做了,就算死求白赖也想认齐师傅吧?”
“费了许多周折,最后还是先帝发话,齐师傅这才认下周尚书。”郑锦说。
荣烺一幅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神色,“先帝这事儿办的,真不咋地。”
“也多亏齐师傅身入虎穴,不然后来林家把持朝政,说一不二,哪儿能那么容易就寻到林家罪证,肃清林家朋党呢。”郑锦道。
这其间来龙去脉,荣烺算是清楚了,“难怪林党余孽那么恨齐师傅。周尚书最后怎么着了?”
郑锦道,“上吊自尽了。”
大家都有些唏嘘。荣烺却是说,“死的好。这种烂人,自尽算便宜他!”又很心疼齐师傅,“你说咱们齐师傅,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也不知怎地这样命歹,有这样的生父!”
“可不是么!真为齐师傅不值!”姜颖也很同情齐师傅,问郑锦,“难道这么多年,林党还有余孽要对齐师傅不利?”
“也才过去十来年么。再说,齐师傅的仇家也不只林党,他还顺带把周家族人都清洗了一遍,十个恨他的人里,一半得是姓周的。”郑锦说,“他平时嘴刻薄,官场上的梁子也不少。”
荣玥很为齐师傅发愁,这么多仇家,可怎么过啊。’
荣烺也大作感慨,“这么多仇家,齐师傅还安安稳稳坐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可见齐师傅的本领。”
郑锦道,“这回可是多亏了公主。”
郑锦说的是望灯的事。
荣烺捏粒松子糖含嘴里,“这是齐师傅自己的运道。你们想想,要是换了户部赵老官儿的人品,他能带咱们去?也就齐师傅有见识,带咱们过去,也化解了他自己一劫。”
齐师傅这么命歹,怪不得一把年纪也没成亲,就那么个亲爹,这样的身世,能好好活着都不容易了。
想齐师傅无妻无子的,荣烺想,她既是齐师傅的弟子,以后她可是得照顾齐师傅些,让齐师傅好好过日子。
第88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八章
齐师傅很快就享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关爱,冬至祭天,荣晟帝在日出前七刻就要到南郊神宫,重臣皆要随侍,齐尚书直接一宿没睡。
然后,祭天礼结束后,还是礼部的人负责收拾神宫,礼器祭器的归放,祭品的摆放以及发放。如祭祀后的肉食、酒品,荣晟帝都人赏赐近臣,这些赏赐就由礼部帮忙发放。
涉及到宫中的赏赐,还有与内务司交接的问题。
林林总总,齐尚书一直忙到宵禁方回府。
一回府就接到了公主送的温暖,侍婢迎上来,服侍着齐尚书梳洗,一面与齐尚书说了,“公主殿下打发人送来的羊羹、梅花糕、糖蒸酥酪、带骨泡螺,还有两筐蜜桔,说是大人近来辛苦,给大人吃的。”
齐尚书双脚浸于微烫水中,舒服的叹口气。
自从给公主做了史学师傅,齐尚书那是颇得实惠,过年过节,他都是双份赏赐,一份是朝廷给的,朝臣按品都有的。另一份是万寿宫赏的,皇子公主的师傅们都有的。
近来,公主渐渐长大,小公主对师傅们都很尊敬,在宫里说得上话,但宫中有什么好东西,公主都想着他们,齐尚书便还有一份。
不过,公主以前也就是送时鲜瓜果、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等物,似这样入口的点心,公主从没赏过。s
这东西就显着很近了。
当然,他是公主的史学师傅,本也亲近。
不过,这种亲近跟直接赏赐点心饭菜还是不一样的亲近。
他也不是公主心腹,这种感觉太近了些。
齐尚书道,“你也知道我今儿事务多。公主赏赐也没空用,你们散去吃了就行。”
侍婢笑答,“哪儿能不回禀大人一声呢。”
齐尚书在热水里泡了会儿脚,便有一个貌美侍女带着小杌子进来,坐在齐尚书面前,先在膝上铺开一块雪白布巾,再捧起齐尚书一双泡的粉白的脚,擦干后,涂上一层香膏,按着医家穴位,轻重得当的按揉起来。
直待泡过脚,齐尚书只在睡前饮了一盏热乎乎的羊奶,便休息去了。
待他再去宫里讲课,虽难免被打听一番望灯的事,齐尚书也告诉大家此事因果缘由,这事说来可笑,是制灯的那家结了大仇。
这制望灯原是长房的手艺,长房无子,便过继了二房的儿子。不想,过继了这孩子后,长房太太忽有了身孕,这位嗣子便有些尴尬。
后来,传手艺时,按理该传给长子,也就是嗣子。可长房有私心,想传给自家儿子。
由此闹出的事故。
这下子好了,一家子全都抓起来下了大狱,也不必讲手艺传承了。
颜姑娘道,“原不大点事,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了。”
荣烺很鄙视这一家人,“真不愧一家子,不就是个制灯笼的产业,那大房也是,传就都传,小器的很。二房也有毛病,走出门瞧瞧,天宽地阔,哪儿就寻不出比制灯笼再大的产业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为着这么点子小事,一家子进大狱了。
齐尚书笑,“我说没意思吧,非打听。”
“总得有头有尾,不然得记挂好些日子。”
这事就算翻过一页。
喝过腊八粥,女孩子们便放假了。
荣烺要在宫里跟郑皇后处理宫务,她也让荣玥几人回家,也学习家里的事务。姜颖不用回,依旧住宫里,和荣烺一块儿,跟着郑皇后学习。
喝腊八粥的时候,荣烺还特意多赏了一小锅腊八粥给齐师傅,觉着齐师傅怪可怜的,多招人心疼啊。
齐尚书收到荣烺腊八粥,算是确定了,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公主殿下咋这么反常?
难不成是公主突然野心勃发,打算收买我?
不对,齐尚书特意打听过,史太傅就没得额外的腊八粥。
公主也没道理只收买他,不收买史太傅啊,史太傅的地位可一点儿不比他低。
公主突然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啊???
凭齐尚书的智慧,硬是没想到公主是知道他那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身世史后,对他产生的关爱心理。
天知道,自从齐尚书大义灭亲,亲自给亲爹送了条白绫,然后,更让周尚书一干学生不满的是,他们至今不知道齐尚书把亲爹周尚书葬哪个畸角旮旯了!
反正,齐尚书把大仇得报后,齐尚书的名声也彻底完蛋了。j
所以,他堂堂礼部尚书,掌天下文教,硬是连大皇子师的位置都没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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