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睿将那帕子沥至半干,便摊开敷在了那人膝上,又说:“听闻你这些年将身旁的随从都打发走了,哪要这么犟,会痛会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又不丢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接受自己因为软弱而成为一个废人。
袁牧捷想着,不再说话,只低头看着那帕子腾出的热气,迟钝地感受着隐隐热意,却也被陆天睿无意落在他面庞上的目光灼得不自在。
觉出自己的失礼,陆天睿仓促地挪了眼,只在那片刻的直视后回味着故人的旧影。
袁牧捷与袁牧晴生得有六七分像,平日忙于战事他无暇细看,如今静坐帐中借灯火凝视,他一时竟忘了神,恍惚间以为袁牧晴还留在此处,留在他身侧。
袁牧捷看出了他的心事,说道:“想她便去看看吧,牌位摆在老爹帐中,你同他说一声,他自会许你进帐的,你们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了,也是……时局所限。”
陆天睿苦笑着说:“一个是都督府大将军,一个是靖平王府的郡主,若是两家联姻,大黎内外军权均由靖平王占据了大半,到时旁人张口便能称靖平王拥兵自重、功高盖主,对陛下和整个皇室来说,这是多大的威胁。牧晴这些年与我疏远的原因,我怎会不清楚,如今陛下会许我前来,也是因为我们两家再无联姻的可能,生在官宦之家,真是……罢了,都到如今了,也没什么好感慨的。”
袁牧捷趁时转了话锋:“如今北境战局暂时平稳,多亏你帮了大忙,只是都督府的事务脱手了这么些时日,你回去该忙了。”
“此次北行,我不只是来看牧晴的,我也想多历练历练奇思,好让他接管都督府。”
袁牧捷略显惊异:“你要辞官?”
陆天睿摇头道:“我想自请调往北境,保家卫国在哪儿都行,但阇城已经没她的身影了,我不想余生连个能想起她的地方都寻不到。”
这段情缘无疾而终,却也成了陆天睿此生都放不下的心事,袁牧捷不知从何安慰,沉默半晌,应道:“你自有打算就好。”
膝上的帕子已放凉,陆天睿又重新沥了帕子,袁牧捷双手不沾水,早已晾干,便拾起枕边的兵书,借着光翻看。
瞧那页角翻翘得厉害,陆天睿笑了几声:“你和骁安那小子还真是半点不同,他半点不喜打仗,你倒是一空闲就翻这兵书,都给你翻烂了。”
袁牧捷神色微动,却也平静:“你怎么知道他不喜上战场,不喜又怎会打出今日的战果。”
陆天睿说:“你看他这些年有半点小时候的影子吗,那些混样都是从军营里头学的,有几个笑脸能是真心的?当然这些话他没说过,我也是自己看出来的,你是他亲哥,我就不信他没和你交过心。总之此次西境大捷,他有点出息,得了你和靖平王的亲传,往后在咱们面前可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翻页的手指顿了片刻,隐隐有些发颤,袁牧捷觉得嗓中发干,却还勉强咽了几下。
他当真不知道,还理所当然地以为袁牧城想上战场,想立战功,就同他一样。如今他才幡然醒悟,自己原来一直浸在难堪的嫉妒心中,什么都不知道。
陆天睿以为他正阅着书本,又说:“对了,季冬那姑娘也在营中忙了不久,谒门庄的顾副庄主是她主子,但听闻追捕冯翰时出了事,今日她听见消息愣了半晌,我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待骁安处理完军务准备回阇述职后,我也差不多该回阇城了,到时若是谒门庄也要随着东行,她或许就和我一同走了。”
袁牧捷缓慢地翻页,却只浑浑噩噩地听进了几个字,也不详究陆天睿说了什么,他沉在难平的情绪中,便也随口应道:“好。”
第125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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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跟着陆天睿一路北行后,张凌便也到了御州营,只是陆天睿奔赴前线后,他大病小病轮替着来,每回病懵了都是季冬给他熬的药,久而久之,两人也就渐渐混熟了。如今看着那姑娘独坐月下,孤影黯然,张凌随手捡起几粒石子,有意无意往边上打去,倒是扰了在周侧歇脚的鸟雀,惊起几声扑翅鸣响。
季冬一见地面弹落的石子,就知来人是张凌,只寥寥瞥去几眼,就见那人闲庭信步,晃到她身旁便蹲下了。
“你难过你的,我就想寻个有人的地方待待。”张凌扔完了手中石子,两手空闲得无聊,便搭在膝上。
季冬说:“给你省了个烤红薯,放你帐中的火盆里煨着了,自己取的时候别再莽着用手拿了,晾一会儿再吃,烫出豁口了还要我替你向军医讨药。”
张凌从前没尝过红薯的味道,可季冬给他挑的红薯个个管甜,自从尝过一口后,每回他啃完大半个,嘴都还发馋,只是营中最缺的就是粮,他多吃的那份,基本都是从季冬嘴里省下的。
“还是季冬妹妹贴心。”张凌念着那香甜味,冲人眨了个眼。
季冬轻笑:“我看你得喊我声姐姐才合适。”
“我二十出头了妹妹。”
“二十几?”
张凌掰着手指细想,也没想出什么名堂:“记不清了。”
季冬别过头不再看他,张凌却顺势往她怀中抛了两锭银子:“今日多给你一锭,卖个笑脸呗。”
张凌总是这样没来由地往她手中递钱,季冬为此说过他几回,但也没见他长记性,眼下看着那两锭银子,季冬哭笑不得,无奈道:“我瞧你就跟没长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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