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被重新塞到张凌怀中,季冬抱着双臂藏起手,说:“知道你有钱,但这是你哥留给你的,别动不动就拿出来挥霍,哄人可不是这么哄的。”
张凌玩似的将那银子拋高又接住,说:“他也用不着了,我不挥霍,留着给谁?”
“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你要用钱的地方。”
自高处落下的银子又接入掌心,张凌静了片刻,忽地问道:“听闻女子出嫁是要随嫁妆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愁钱没处花,又愁你寻不到主子,没个娘家呗,认个妹妹又不亏。”
心事再被提起,季冬独独沉默着,许久后才应道:“我会寻到他的。再说,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便要认我做自家妹妹,你可知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交情,往后多的是需要牵挂的地方,只要逃不过生老病死,准会有人难过的。”
张凌笑说:“那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自己没见过几颗真心,现在遇着了就觉得稀奇,所以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就这么简单,至于难过,到时你愿意替我挤两滴泪珠子就行,不乐意的话,敲锣打鼓我都没意见。”
季冬说:“先撒手人寰的可不一定是你。”
张凌不以为然地笑着,直接仰躺在地面,一手枕头,一手拨弄着银子,玩得不亦乐乎。
季冬又问:“过段时间陆大将军就该回阇城了,我也不留在这儿了,你去哪儿?”
视线越过指缝直钻入夜空,今晚风轻云淡,碎星漫天,看着有那么点像……
像陆修。
哪儿像啊。张凌想着,不自觉地嘲弄了一句。
可他总觉得应该要像的,或许是哪几颗星星勾出的形状像,又或是陆修曾和他谈过什么关于星星的说法,不若他为何莫名其妙会想到陆修,难不成只是因为想他吗?
是啊,他想陆修,可如今只剩他一人了,往后他要去哪儿?
“找我哥去。”张凌猛然坐起身,转头便往远处走了。
“什么?”季冬一脸茫然。
张凌抬高声量,头也没回:“找我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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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着热气的橘红瓜瓤被递到唇边,陆天睿依着张嘴咬了口,将面前那只手重新抓回原处敷药。
“甜吧?”张凌尝着甜香,丝毫不觉手心烫出的伤口在发痛,依旧不安分地剥着红薯的外皮。
陆天睿干脆接过那红薯,剥好后直接塞到他嘴边,才擦净双手继续给他上药。
“再甜也不该直接用手探到火盆上取啊,旧伤没好又添新伤,我看你这双手迟早是得废了。”
张凌被塞了满口,咀嚼时含糊地说:“废呗,我要这双手也没什么用了。”
陆天睿忍着说教的冲动看了他一眼,才说:“才多大的人,这些丧气话说说就够了,你这身板看着也练过功夫,往后只要在正道上走,去哪儿不是去。”
去哪儿。张凌默念着,只在纱布缠了几圈后便急冲冲地将其咬断,站起身往外跑了。
“跑什么——”
陆天睿望着那身影遥遥喊着,不多时就听那人往帐中探头道:“等着啊。”
桌上药罐收拾了近半,张凌才抱着个包袱重新钻进来,只将那重物往桌上一敞,金银铜板便溢了满目。
“我想去阇城一趟,哥好心捎我一程呗。”
陆天睿将一锭落到桌沿的银子拾回包袱中,问:“捎你好说,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张凌说:“路费、伙食费、借宿费、药费,要多少你自己取。”
陆天睿摇头叹笑:“你说一声,我又不会不带着你,你以为我是图这些钱吗?”
是啊,堂堂都督府大将军,哪儿会缺金少银,更何况,这些可都是沾过人血的银子,没一个是干净的,陆天睿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收呢。
张凌想着,喜怒都挂在了脸上,他乏乏地将那布角兜起,喃喃道:“算了,我的东西,给你你也不会要的。”
见他这模样,陆天睿又笑:“神神叨叨的,有时候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他探头在那钱堆中挑了个铜板,收在掌心,说:“一个铜板,够了。剩下的,把你自己照顾好就是在给我省钱了,自从你跟着,我这药费一个月就得要赶上往常三个月的量,真怀疑你是故意的。”
张凌轻快了不少:“我是故意的啊。”
他先前总用这套骗陆修来哄他,待陆天睿要奔赴前线时依旧想把那人骗回来照顾自己,可陆天睿不是陆修,一直都不是。但他偏就还要继续作践自己,他知道自己至少还能等到陆天睿回来,这么活着好像还有点盼头。
陆天睿倒没想到张凌这么快便能认了,一时气怒着挥掌打他,骂道:“毛头小子,哪能拿身体开玩笑!”
张凌抬臂挡着,一脸嬉笑,只待把掌心的细布甩下后,才理直气壮地把手递到陆天睿眼前。
“瞧,绷带都给你打散了。”
陆天睿当即没了脾气,拉过那手便重新替他缠起了纱布:“真是捡了个讨债的回来,大抵是我表弟把你托来的,要我弥补弥补这些年没能尽到的兄弟情义。”
“谁不是呢。”
念及张凌说过自己兄弟不在人世的事,陆天睿在心中暗叹,手中力道柔了不少:“往后没地方去又不嫌这儿苦的话,喊声‘哥’,我给你腾个地方,保不了大富大贵,但替你遮风避雨还是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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