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国之君最忌失去民心,袁牧城心知此战就算平定,只要一日不收回生、柠两州百姓的民心,迟早还要再历几场动乱。
袁牧城转身面向挂着的大黎舆图,继续说道:“用来澄清谣言最快的方法就是人云亦云,这个世道,百姓不会管谁嘴里讲出的话有理有据,他们只听信传得最广的那种说法,所以与其出言争辩,不如让他们自己主动传述。”
顾南行点了头,帐中迎来一片寂静,只有外头的火焰噼啪声时而爆出点响动,巡视的士兵列队走过,也只有点兵甲撞响渐近渐远。
袁牧城站立着分析地形,目光却不自主地在阇城和生州两边游走了好几趟,怎么看都不够。
江淮川。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伸指丈量起两地的距离。
一拃,两拃……
“想媳妇儿了?”
顾南行突然开口说了一声,引得袁牧城指尖骤缩,当即转头睨了他一眼。
“你怎么还在这儿?”袁牧城问。
顾南行拾起手边的笔,直朝人扔去:“碍着你了?”
笔头撞到胸前滑落,袁牧城顺手一接,走近两步后俯身松手将笔往桌面一落,说道:“今日没酒,喝不了。”
顾南行佯作遗憾,兀自起身,说道:“没酒喝是挺可惜的,阇城来的信也干脆别看得了。”
眼看那人就要优哉游哉地逛出帐门,袁牧城轻咳一声,嗓音低沉:“回来。”
顾南行扯嘴一笑:“将军怎么还染了咳疾,听着怪可怜的。”
袁牧城十余日未得江时卿的消息,一听阇城来信,心尖便已痒得厉害。见顾南行欠揍的样,他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扒拉着那人的衣襟和腰带,到处寻信。
“占谁便宜呢,”顾南行挡开在他身上乱摸的手,后退了两步,“淮川应了吗你就对着别的大男人这么摸。”
袁牧城气笑着吹开额角碎发,朝人摊开手掌:“十余天就收这么一回信,没心情同你闹,要喝酒下回老子陪你喝个痛快,别拿我媳妇儿的东西逗我。”
“拿来。”袁牧城勾了勾手,语气强硬。
见袁牧城这人来硬的也不服软,顾南行没得逞,也只好从怀里掏出信件,往他掌心一拍:“给你给你给你,没劲。”
袁牧城见那信封,露了笑脸:“够意思了,老顾。”
顾南行哼笑一声:“得了便宜才卖乖。”
袁牧城冲人挑了个眉,转身便坐在桌前,将灯盏挪近后才小心地拆起信封。
见状,顾南行顺道补了一句:“哦对,絮果有消息了,眼下他就待在淮川身侧,不出来了。”
“颜氏没动静吗?”袁牧城问。
顾南行说:“就算有动静,远在生州你哪能顾得上那头,再说了,淮川能让人和你说这些吗。”
江时卿还真是这种报喜不报忧的人,可若连亲兵报信都不谈阇城的状况,他还怎么确保江时卿的安危?
袁牧城一想,心里怎么都放不下,沉蓄多日的担忧翻起,直把胸膛拍打出惊悸。
“他不让说就不说吗,传信的亲兵在哪儿?”袁牧城神色微愠,就要起身寻人问话。
顾南行一把按下他的肩头:“得了,你就坐着吧,淮川办事有分寸,万一真有对付不了的情况,用不着你的亲兵,我媳妇儿手下的人第一个把消息送到你跟前,行吧?”
“不行。”袁牧城态度冷硬,不容人驳斥。
顾南行无奈地啧了一声:“信都没看就找人算账,不怕委屈你自个儿的兵。”
袁牧城这才抹去手心的汗,将信纸抽出念着。
直到顾南行出了营帐,袁牧城已经将信件反复读了三遍有余,字里行间果真半点没提阇城的情况。
江淮川,真有你的。
喜怒参半,袁牧城摸着纸上墨痕,又舍不得把信纸攥皱,一边对着上头写的“念你”二字心头撞鹿,一边生着闷气。
可转眼一看,信封里头还装着别的东西,袁牧城掂着那重量,撑开封口往里瞅了几眼,才伸指从中捏出一绺用红绳绑起的发丝。
丝丝细发自掌心扫过,在手间蹭出了痒,袁牧城低头细嗅上头残余的清香,心潮浮起。
他将发丝夹在指间轻抚,闭眼便是江时卿侧躺在枕边的睡颜,他好似就在那人身边,顺手便能挑起一绺散落在眼前的长发,绕在指间转着。
他分明还含着愠恼,可那青丝偏要柔得让他没了脾气。
江时卿太能把握他的心,袁牧城对这一点丝毫没有办法。
喜也是他,怒也是他,江淮川这三个字足足能把袁牧城虐得半死不活,可他又自愿领受江时卿赋予他的每个情绪,也当做是没法把那人拐带出阇城的教训。
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好想他。
好想江淮川。
袁牧城低笑着,将那细发轻放在指尖缠绕,轻声低语了一句:“江淮川,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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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浓云遮月,梁府书房灯火不灭,梁远青轻翻书页,身侧自窗台吹进的夜风便又将那页纸吹回了原处。
梁远青转头迎上轻风,起身将支窗的叉杆收起,才又依着原处坐下。
手指捏起纸张再翻一页,余光却捕捉到窗外飞速闪过的黑影,梁远青警惕地转头往那边看去,眼眸向着左右两侧探了又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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