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行眯起眼看着他,问:“什么叫接近我是你自己的意愿?”
易沁尘微微别过了头,黯然道:“其实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而已。”
顾南行的心跳因这一句话忽地剧烈起来,他直直望着易沁尘,却不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把话说明白,我不想猜。”顾南行说。
易沁尘缓缓开口道:“十四年前正月初一晚,西霞街河岸,一个少年跳入河中,你救起人后问了他姓名,当时他没和你说,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叫易沁尘,那日坠河不是为了捞河灯,是他本就想跳下去。”
十四年前……
模糊的记忆碎得零星,顾南行费力地回忆着,凑出了些残损的画面。
好似是有那么一回,他从河中捞起了个少年,却不知道那人原是想要寻短见。
“为什么?”顾南行问。
“我幼时也算无灾无难,后遇家道中落,只剩下阿妹与我相依为命,那时我们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头,平日里我便靠打杂挣点银钱,可那时将近新年,我被人劫得分文不剩,阿妹又因天冷起了高烧,饿了整整两天,直到除夕夜我沿街乞食才讨了碗米粥,可阿妹却没等到我,死了。”
易沁尘语气平静,可袖口却被他攥在手心揉了又揉,松开时还留着褶皱。
“我守着她的尸身待了一天,无处可去,走到西霞街后见那河灯耀眼,想着阿妹应当会喜欢,于是跪求了一个时辰,终于讨到够买一盏灯的钱,可方想点灯时,河灯却被人撞进河中,就那一瞬,我突然寻不见活下来的理由,便跳了。”
顾南行的目光落在易沁尘的脸上久久不动,视线自那人的眉目滑向下颌,再往骨骼里探去。
在芩州河边时,顾南行便这么看过他一回。犹记得那时河水涨得厉害,带着轰隆水声拍至岸边,冲开泥沙又激起了水花,易沁尘跪坐着咳喘不止,正如十四年前在西霞街河岸边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顾南行伸手拍着那人的后背,试图让他快些缓回来。
可易沁尘咽了不少水,鼻腔也被冲得难受,咳了半天才停下。他喘着粗气,坐起身后便直愣愣地望着河面,活像丢了魂的走尸,连眼都不眨一下。
顾南行顺着他的视线往河面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碰了碰他的肩,说:“呛傻了吧,多大点事儿,不就是想捡河灯吗,等着啊。”
易沁尘置若罔闻,待到顾南行再回来时,他也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岸边,一动不动。
“喏,替你点着了,两盏。”
听见这声,易沁尘眼里才聚起了一点神,他转头望去,见顾南行蹲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两盏明晃晃的河灯。
“这盏算是从河里头替你捡回的,”顾南行搁了盏灯在他身侧,然后兀自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岸边伸手拨了拨水,说,“我阿娘说,河灯会流向冥界,也会流上天河,所以这另一盏我便让它流到天河上去,给你求个平安喜乐。”
耀着微光的灯盏轻放在河面上,在一片晕开的昏黄中顺着水流而去,凝缩在了人间尽头,易沁尘远眺着那处,忽被热意浸润了眼眶。
“你可要对得起我点的灯,不会水就别傻愣愣地往河里栽了,我走了啊。”
顾南行背身进了人群,等易沁尘反应过来的时候,连那人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没亲眼见过顾南行离去的模样,只凭着想象勾勒出那个背影,一追就是十四年。
“后来我追寻你多日,却意外遇见谷首领,也因此随他加入暗卫,再不能去寻你。我等了十四年,如今就想……”易沁尘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想如何?”顾南行追问。
“就想在你身边留得久一些。”易沁尘松了揪着袖口的手掌,如同放手一搏般决然。
“你这话算什么,”顾南行噙着笑走到他面前,微微俯首道,“告白吗?”
易沁尘的耳根倏地红透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往后退着步时两只脚却只能往墙根上撞。
顾南行看着他那模样,弯腰一把将人扛上了肩头,易沁尘猝然一惊,唤道:“南行!”
顾南行只是笑,一只手紧箍着那人的腰不放。
“再叫大声点,最好把人都招来看看,话说堂堂暗卫首领被人扛在肩上的模样,确实少见。”
顾南行双臂有力,稳稳地扛着人一路到了房中才把人放到了榻上,再又往后退了两步,说:“不是要收拾行李吗,我替你?”
易沁尘愣了一阵,恍若被浇了盆冷水,整个人都逸着冰凉和落寞。
他撑着床褥缓缓起身,沿路摸到了柜前,方要打开柜门,却听身后的顾南行吃痛般喊了一声。
“嘶——”
“怎么了?”易沁尘慌忙回头,才要循声走去时,却被那人握住手抵在了柜前。
“易沁尘,你真舍得走啊?”顾南行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些超乎寻常的热意。
不出片刻,顾南行的气息又逼近了不少,隐约还余了些酒香,易沁尘感受着那人的气息,腹部收紧,呼吸都变得有些乱了。
他努力沉着气,回道:“你究竟信我不信?”
易沁尘说话时,手间都渗出了汗,顾南行摸见那点热汗,低笑了一声,便伸手按住那人的后脑把他实实地拥在怀中,说道:“这样的信任,够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