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瑾瑜实在张不开这个口,他无意抨击任何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对他也没有义务的人,他也完全能理解林怀南出于责任和人情给暂时照看他的人家一笔数目可观的谢礼,他并不觉得这就说明这户人家如何如何爱财,如何如何这这那那。
他只是……只是很难过而已。
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这些天来他看着张信礼一开始对他丝毫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轻蔑和嫌弃好像慢慢地有了那么一点点将要改变的迹象,他给他做饭、给他收拾衣服、帮他打架、帮他做这做那。
他以为那是张信礼真的发自内心地对他改变了看法,虽然好像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但其实张信礼并不讨厌他,谁会这么默默地照顾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呢……但原来也许不是这样。
就好像小时候跟他打过架、势如水火的那些小孩,忽然间又愿意跟他做朋友了一样……他以为那是因为他们原谅、并且终于开始喜欢他而已,但其实原来不是……至少不全是。
还有那些单位的叔叔阿姨,各个都好像很喜欢他,总拿他喜欢的东西给他,自己儿子和林瑾瑜吵架的时候也总是训自己的儿子而安慰林瑾瑜……其实他们或多或少是为了给林怀南一个好一点的印象,以便谋求升职的时候更加顺畅,又或者觉得这样有助于打好职场间的上下关系。
就像张妈妈给他削过的那些苹果,还有给过他的那些包容一样,它们好像并不源起于林瑾瑜本身。
也难怪的,林瑾瑜想:人家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他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任性的、生活习惯极差、什么都不会干的小孩而已,他怎么能指望人家无缘无故就喜欢他呢。
礼尚往来,两家有点交情,所以林怀南送他来这,人家帮忙照顾他,林怀南支付人情报酬。
这真的没什么不妥当的,但他也是真的很难过。
干,我好你妈矫情啊,林瑾瑜烦躁地想:真幼稚,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张信礼等了快一分钟,还是不见林瑾瑜说话,也越来越烦躁:“你不喜欢我管你是不是,你就那么想抽烟?”
抽烟?什么抽烟……哦是哦,他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他阻止高武给我塞烟。
“林瑾瑜,”张信礼叫他的名字:“如果你以前就抽烟,我不会管高武给不给你烟,”他说:“和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用我的人际关系去限制你。”
然而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根本不抽烟,来这儿一个星期了我根本没见过你抽烟。”
张信礼从短裤口袋里拿出那根被他没收的、林瑾瑜含过的烟:“你觉得抽烟很帅吗?”
林瑾瑜不说话,他于是把那根烟叼进嘴里,又从另一边摸出一只打火机来,食指伸着,“嚓”一声打着了。
张信礼眼帘低垂着,烟头亮起橘红色的火光,他用食中指夹着烟,眯了眯眼,吐出一口缭绕的灰色烟雾。
他打火点烟的一整套动作是如此流畅自然,甚至比林瑾瑜记忆里林怀南抽烟的动作更加老练,林怀南抽烟时多少带着几分深沉的斯文气,而张信礼身上则显现出一股更加纯粹的市井气……和高武很像,但又不同。
那股灰色的烟雾很快在空气中碎裂、四散,林瑾瑜不是很适应这股烟草味,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你看,抽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既不前卫也不独特,更不帅气,”张信礼道:“我不希望你从这里回去的时候,别的没有学会,却在这里学会了抽烟。”
天色渐渐暗了,朦胧的最后一点余晖里,林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笼罩在丝丝缕缕烟气后面的面容,在心里默默道:不……确实很帅的。
他选择用针锋相对来掩饰自己心里那份酸楚和矫情的难过。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林瑾瑜说:“双标狗,我来这儿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你抽烟,我还以为你不抽烟所以才管着我,行,虽然我还是不爽,可那还有几分道理,未成年人禁止吸烟……我还是懂的。”
他道:“可是现在,你明明自己都抽烟,你凭什么管我抽不抽?”他道:“你好像也没满十八吧?双标给谁看啊?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啊?”
“我是不抽烟……”张信礼叼着那根烟,双手垂在自己分开的双膝上:“……很久不抽了。”
“你抽不抽烟关我什么事,”林瑾瑜说:“少管我。”
烟头亮了又暗,张信礼看上去有点烦,他吸了最后一口,把那根抽了一半的烟在地上踩灭了,道:“你可以抽烟,”他说:“你有无数种可以抽烟的理由,可以是为了思考、为了排减压力、为了……为了什么都好,但我不希望你仅仅为了‘装帅耍酷逞能’这种理由去学抽烟。”
他说:“而且你太小了,在你们那里,你们班上应该没多少人抽烟。”
张信礼猜得对,林瑾瑜班上明里暗里也就三两个男生抽烟,女生则一个都没有。
林瑾瑜道:“说得好听,还不都是抽烟吗,有什么区别?你失恋了去抽烟,吸进的尼古丁难道比为了装帅耍酷吸进的尼古丁少那么0.01mg吗,还不是一样得肺癌。”
“你怎么就听不没明白?”张信礼本身也不是个擅长解释的人:“动机,你做一件事的动机是什么是很重要的。”
林瑾瑜冷冷地说:“听不明白谢谢,你倒说说你因为什么抽烟,为了世界和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