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芜跟他掰着手指算写那封情书是哪一年,摆出一副要追根究底的模样,算着算着看见了什么,又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片海。
狭窄的窗户被同色的天与海填满,就像是列车驶入宇宙,星河粼粼,静默无声——然后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落入秦殊的脑海里,原来在对方眼中看见海的时候,真的会产生时间停滞、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说起来,关于那个爱情悖论,”回过神来林芜已经忘了情书的事,顺势坐到他腿上,一本正经地逗他,“哥,我突然觉得你跟电影里的男主角好像,也总觉得时机还不完美,可你看他嫌相遇太晚一切都不是最好的了,决定回到过去提前十年遇到对方,最后还不是各自找了其他人——要是我被你说动,哪天真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会像恢复记忆之后的主角那样后悔,最后含恨而终吗……”
说来奇怪,明明是同样的话,秦殊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听林芜说却觉得格外刺耳,像是已经想象到未来心生悔意的结局,沉默良久才道:“以前我觉得,最令人后悔的事莫过于太过自信,为一己私欲伤害珍惜的人,现在也依然这样认为……但或许矫枉过正也是错的。”
窗外的海已经过去,但他望着林芜的眼睛,却恍惚觉得这片海无穷无尽,留给他看不清底线的可能性。
“小芜,如果……”他在对方探寻的注视里垂下视线,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顿了顿才继续道,“如果等到三个月后,不,现在是两个月零一天之后了,如果那时我依旧无法正确地理解、感知和表达爱意的话,可以申请适当地延长期限吗?”
第54章 姻缘
民宿在半山腰,他们的房间有落地窗,能远远望见漫山的红枫,过分浓重的色彩带来某种故事感,让人想起同样热烈的其他东西,譬如上山时候一路看见的红线,还有红线牵系着的姻缘,密密麻麻的心愿签。
林芜窝在窗边的小沙发里歇气,喝完最后一口上山前买的奶茶,半开玩笑地感叹道:“外卖也送不上来,看来要被迫健康饮食了。”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没人打扰,安安静静的,也不错。”
像是变相实现了他们的某个共同愿望,关于在无人处厮守,谁也不能打扰——除了有时老板来送民宿提供的餐食。
“送不上来也能去外面吃,又不是与世隔绝,”秦殊走到他身后,对窗外的景致无甚兴趣,却还是循着常理问他,“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你想先休息……”
毕竟是在火车上凑合了一夜,林芜又坚持跟他挤一张床,聊到困得直打哈欠才勉强肯睡,睡眠质量想来不会太好。
然而林芜望着枫林的方向沉默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他:“哥,我们去求签吧——求个姻缘,能挂在树上。”
他哥不信这个,不用想也知道,其实他自己也未必相信,只是觉得从昨晚秦殊问他能不能适当延期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发生了某种转变,让求感情长久这件事变得合乎情理,不用再找其他拐弯抹角的理由。
值得留个纪念,比如用红绳挂在树上的姻缘签。
秦殊望见他眼里闪动的期待,一怔,直觉这件事不能单纯地理解为满足小孩子的愿望,倒像被“姻缘”二字赋予了某种更为长久深刻的意义,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意义。
但他接得住这份意义吗。
熟悉的茫然又涌上来,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收到林芜的情书,他第一次为自己无法理解感情这件事感到不安——就像现在他依然不愿轻易许诺,担心有朝一日食言,甚至开始后悔昨晚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又给了小孩贸然的期待。
似乎察觉了他的犹豫,林芜伸手牵了牵他的衣袖,语气轻松:“哥哥,别想那么多嘛,树上的签有那么多,神仙哪有时间一一去看,再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当挂着玩啦。”
秦殊垂眸:“那你相信吗?”
他以为林芜会说“信”,至少愿意信一信这些美好祝愿的说辞,但林芜却摇摇头,难得收了话里的笑意,看着他道:“我不信,我只信你——但是哥,如果你真的愿意陪我挂一张姻缘签的话,我会觉得全世界的神灵都站在了我这边。”
他太了解秦殊言出必行的性格,知道他哥肯陪他许愿就一定想实现他的愿望,也不会寄希望于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仙。
秦殊微怔,恍惚在他眼底看见了漫山而上的红枫,那些山路两旁被红绳挂起的承载着浪漫期许的心愿,就毫无道理地产生了想亲他的冲动。
然后古怪的冲动被付诸现实,他抬手覆住少年的眼睛,在他唇角印了个唐突的吻。
“那就去吧,”他听见自己轻声道,“我有很多时间反复研习你的心愿。”
很久之后他回想起这一天,回想起这三个月,才意识到自己对感情的理解开始得很荒唐,由很多所谓的“一时冲动”累加而成,像将他人生前二十二年本该有的一切冲动推迟浓缩到了三个月里,作为理解感情的筹码。
像一场自然发生却并不对等的赌局,幸而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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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的地方在山顶,寺庙里,他们将将踩着要关门的点进去,几分钟后又出来,手上就多了一人一张小小的木片签,背后拿做旧的活字印刷印了名字,比起求缘问卦倒更像某种同心锁之类的仪式,说是两个人把各自的签打了结挂在一起,风吹不离雨打不落,就能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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