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她还唐突了永嘉郡夫人,建德帝的表妹。若不是皇后出面,帮她从中调停,她挨一顿板子都是少的。
也因为如此,她也明白过来,只要不闹出人命,自己做任何事都会有人帮忙善后,是以变得越发嚣张,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早些年,元曦在宫里的女学念书,就曾领教过她的刁蛮。
彼时自己还是公主,都尚且免不了被刁难,眼下只怕要更加麻烦。
果然,不等元曦开口,章含樱就抱起双臂,发难道:“哟,我还当屋里头是谁呢,原是大名鼎鼎的元姑娘,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听说这几日,元姑娘因为冒充皇嗣之事,吓得大病一场,连门都不敢出。看来传言有误啊,这不是还有脸往外跑么?”
她生了一张温婉的鹅蛋脸,眉眼却随她父亲,很是锋锐。
和颜悦色地同人说话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高抬着下巴睥睨人,眼尾的银红胭脂便成了杀人的刀,叫人不寒而栗。
元曦笑了笑,倒也不慌,“章姑娘说得没错,本来我的确是没脸往外跑的,就在方才我心里还一直惴惴的。好在遇见了章姑娘,不然我真就要羞愤至死了。”
说完,她便眉眼弯弯地看着章含樱,不再多言。
章含樱起先还没大听懂她这话的意思,微蹙着眉头正琢磨,直到周围传来窃窃的暗笑,才猛地醒神,“你骂谁不要脸呢?”
“诶,这种话可不兴问的。”叶轻筠摆摆手,皱着眉,煞为语重心长地劝说,“你一问,就算原本不是在骂你,最后也成了骂你的了,章姑娘何必自取其辱呢?”
“想来这就是圣人说的‘舍己为人’吧?”元曦接上话茬,朝章含樱歪头一笑,眸光盈盈,明媚无害,“章姑娘可真是好心,我等自叹弗如。”
两人一唱一和,指天说地,愣是把黑的洗成白的。
明明是元曦刻意嘲讽,现在却成了章含樱自己冒领名头,与她们无关。
章含樱目瞪口呆,脑袋瓜还真空了一瞬,一时竟不知究竟是她们巧舌如簧,还是自己多心,待琢磨明白,怒气也更上一层楼。
那厢叶轻筠已经开始下逐客令,“浮白小筑今日已经有人,还请章姑娘改天再来。”
章含樱只不屑地“嘁”了声,全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还配教本姑娘做事?听说前两日,你为了几坛酒,十几两银子,在通州差点跟人酒贩子打起来?啧啧啧……真可怜。”
章含樱婉声哀叹,抬袖挡住半张脸,五官似浸了水的纸一般皱起,抚之不平。
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她随手往叶轻筠脚边一丢,“拿去吧,少说也能买百十来坛酒呢。莫要再为这点银钱跟人吵架,给你祖父丢脸了。”
她笑着说,尖细的下巴指着面前之人,两排浓睫交织出轻曼的光,像只得势的孔雀。
元曦不由提了下眉梢。
酒贩之事,适才她也听叶轻筠抱怨过,不过是那酒贩偶然听说了叶家的背景,知道叶轻筠是头肥羊,便坐地起价,想多宰一点。这“一点”放在一坛酒上,确实不算多,可平摊到一百坛、一千坛上再算,数儿可就大了。叶轻筠不同意,二人便起了龃龉。
做生意嘛,赚得就是那不起眼的“一点”,即便自己付得起,也不能平白当这个冤大头。讨价还价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稀奇的。
这事放在商贾们眼中,根本不叫事,可放在公卿贵族眼里,那就是茶余饭后最好的笑料——
跟人说话张口闭口都是银子,等于庸俗;不想傻乎乎地多掏腰包,就是穷,没钱;即便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血汗钱,也是不入流的下等钱财,比不得他们伸手就来的田租铺子。
尤其当这人还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子孙,一个闺阁女子,那就更加有意思了。
世间为人不易,为女子更不易。北颐虽民风开放,可三纲五常的约束依旧没变。叶轻筠即便在帝京富甲一方,也终归入不了那些勋贵人家的眼。
又或者说,从她踏出闺门、自食其力的那天起,上流圈子就已经将她除名。
这些年她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将酒楼经营起来,元曦根本不敢想象。
但显然,章含樱也低估了,一个能在帝京白手起家的深闺女子的本事。
在心底为她无声祝祷一遍,元曦默默退至一旁,将地方留给叶轻筠。
那厢叶轻筠也甚是坦然,听了章含樱的话,不气也不恼,还俯身去捡她丢下的金钗,“那我就先谢过章姑娘打赏了。”
章含樱抬脚踩住钗头,居高临下地睥睨,“那浮白小筑现在可是能待客了?”
叶轻筠抽出金钗,吹着上头的灰,眯眼笑道:“自然能。”边说边扬声朝门外喊,“来人,拿上好的茶叶来,章三姑娘来了,可不能怠慢。”
门外的店小二“欸”了声,立马掉头去准备,没多久便拎回来一壶碧潭飘雪,注入茶杯,正要端给章含樱,叶轻筠却劫了去,两手捧着,亲自奉至章含樱面前,“章姑娘请。”
那奉承模样,饶是张狂如章含樱,也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收起所有不适,翘着嘴角道:“算你识相。”接过茶杯细品。
“味道如何?”叶轻筠问。
“嗯,还不错。茶是好茶,就是水次了点,换成大雪那日的雪水会更好。”章含樱拿帕子揩嘴,目光被窗外的景致吸引,迫不及待要坐过去,嘴里还不忘吩咐,“拿一碟下茶的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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