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一看,是脸色不佳的周珩,她明显已经有些疲倦了,可她还不打算睡,一副要找人倾吐的模样。
许景昕无声地谈了口气,让开门,问:“要聊天?”
周珩走进来,非常自觉的走到床前,盘腿坐上去,抱着抱枕不撒手,好像对他没有防备,又好像十分戒备一样。
许景昕关上门,走回来靠坐在床头,目光平定地看着她。
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周珩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问我们在欧洲的事?”
许景昕有点诧异,随即回道:“因为对她来说,那只是达到结果的过程,眼下不是最重要的事,之后可以慢慢补充。而且明天等她看到视频,这些内容已经足够她消化了。”
周珩“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做减法,还挺为她着想的。”
许景昕有点好笑:“那你是希望她一口气看到全部么?她知道了,会受什么样的刺激,会再次产生多少痛苦,到头来承受的还是你。而且……”
说到这,他又停下来,似乎不打算点破了。
可周珩却不死心,好似非要他指出来似的:“而且什么,不要只说一半。”
“而且。”许景昕看过来,低声说:“要让她知道全部,你写下来或者录短视频在手机里,不是更快捷么?这件事的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你手里。”
是啊,一直都握在她手里。
可她却没有行使过。
是因为她疼怕了,只想躲起来,还是因为怕二度伤害,不愿再去想起那些,或是其他原因?
周珩扁着嘴,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赌气还是什么,隔了一会儿她说:“要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欧洲的故事呢?”
许景昕又一次叹气:“说了你会开心么,如果会的话,你说吧。”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周珩哪个点,她不多会儿眼眶就红了,然后摇了摇头:“不开心,我不会开心,我的‘出现’就意味着痛苦,不会开心了。”
许景昕张了张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语言:“那么和许景烨在一起,是开心的么?”
周珩抹了把眼睛,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在欧洲那几年,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他在利益和我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许景昕有些词穷了,安慰人不是他擅长的事,他只好转移话题:“还是说说在欧洲的故事吧。”
周珩瞪了他一眼,半晌才说:“说什么,说那个混蛋程崎吗?”
许景昕:“……”
这不是你要聊的吗?
许景昕开始觉得头疼了。
周珩又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那个周珩比较理智,比较好沟通。”
显然,她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清晰的。
不过许景昕也知道,此时不能点头,她要听的是反话。
他斟酌了一下,这样说道:“大概就是因为太过理智,忍耐了太久,才会渴望找一个出口发泄,渴望能肆意发泄情绪。”
所以才有了你。
周珩没接话,但她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她将下巴放在抱枕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的看着某个角落,半垂着眼睛,睫毛落下,遮住了那个阴暗的世界。
她看上去有些孤独,却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也没有人安慰得了。
许景昕清了清嗓子,观察了她一会儿,正准备说点什么,周珩却先一步开口了:“那时候,他跟‘她’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
许景昕一顿,这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程崎,而另一个“她”则是白天的周珩。
当然,程崎讲的“周琅”的故事,被“她”误以为是自己。
周珩没有看许景昕,仿佛就是在自言自语:“他拿来许多照片给‘她’看,有在小白楼的,也有在那个村子附近的,还有一些是在孤儿院外那个仓库的。‘她’当时还以为,那是程崎在帮她找寻那些丢失的模糊的记忆,却不知那是在给她洗脑。”
“他还讲了很多他们相识之初的事,从在小白楼,到回到周家,到后来周琅和周珩开始玩角色互换的游戏,他讲的很详细。”
许景昕没有打断她,却十分清楚这样的情景勾勒会对一个记忆混乱的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那时候的周珩,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周琅,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或许周家也试图纠正过,但最终失败了,就只好换了一种方式,顺着她的认知来培养。
问题是,当这种自我认知咬死之后,还会相继产生许多问题。
既然“我”是周琅,那么关于周琅的故事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只记得一小部分,为什么那么模糊,为什么它们串联不起来,为什么它们没有具象的画面?
这个时候,一旦有人将虚假的记忆灌输给她,她就会毫不犹豫,毫不质疑的接受,因为实在没有反驳的理由。
而类似的事情,在许景昕还是禁毒警时,也曾听一个同事讲过,有人将虚假记忆利用到罪案中。
麻烦的是,在司法程序上,这又是很难区分开的,即便利用脑部扫描等科学手段来进行测试,也无法甄别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虚假的记忆,因为连本人都不知道,神经模式也只能根据本人的认知来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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