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在懊悔, 倘若那天他没有上门抢亲,倘若那天他直接抓了宋凯……
她是不是就有机会摆脱这所有的安排,回到天高地阔的南疆, 从此自由自在,逍遥无忧?
然而圣旨已下, 君无戏言,他们之间再没有回寰的余地。
这几个月他只能像个没种的懦夫一般,投身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 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再无暇分心多想其他。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该来的总是要来, 婚期如约而至, 他最终还是要面对。
然而他错了。
盖头下的那张脸,既没有愁眉不展、怨气冲天, 也没有绝望木然、泪流满面, 一双乌亮的眼睛轻轻扬起,望着他盛满了恬然的笑意。
沈猎有一瞬错愕, 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
幸得宋执那没心眼儿的凑上前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起哄道:“啧啧啧, 要知道这可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好看的姑娘了, 没想到最后居然便宜了你小子!”
清黛被他说得脸颊发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想他又继续小声嘟囔,“就是不知道谁给描的妆,竟比我媳妇儿那时候还吓人。”
清黛的笑容僵在嘴角:……成亲当天砍人犯法么?
沈猎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明明在他眼里,她就是满脸炭灰也好看得很,哪里由得外人多嘴?
谁知不待他开口,边上的喜嬷嬷便急不可耐地把子孙饽饽和合卺酒端了上来,半催半赶地让礼数做完。
全程几乎一句话都没和清黛说上,就又被宋执拽去前边喝酒了。
清黛不觉有些失落,幸而那些看热闹的男客一走,一直静静等在一边的沈猜便走了上来,“你这会儿莫要搭理那小王爷,到时候告诉令舟,让她收拾他去。”
“沈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清黛见了她自是惊喜不已,忙就要站起来迎她。
“你的大喜之日我怎能不来?”沈猜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笑盈盈道,“不过你也晓得四弟和沈家如今的尴尬,若不是他知晓你我素来交好,不然我可能还真来不了了呢。”
清黛温声道:“他是个明是非的,姐姐从前用心待他,如今他自然也不会难为姐姐。”
“嫁过来头一天就这样护着,说得仿佛自己多了解他似的。”
沈猜听了以后,笑得肩膀直抖,“说什么用心不用心,最终于他我还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唉,不说这些了,我也不好在你们屋里久坐,来,我先带你认认人。
“这个是彩儿,这是个青儿,原是我瞧着四弟这宅子里一直没什么稳妥人打理,便从我自己身边挑了两个还算妥帖的送了过来,四弟也默许了,你且先瞧着得不得用吧。”
两个丫头看着也都老实本分,规矩也齐整,清黛见了满口称谢,有不忘调侃几句:“原先我也正发愁这个呢,没想到姐姐先替我想着了,看来还是我有福气。”
而后沈猜又交代了她几句珍重的话,便提着裙摆先行去前厅帮沈猎待客了。
眼瞅着她人彻底走远以后,清黛再也装不下去了,赶忙催促着阿珠去给自己打来热水,说什么也要赶紧先把脸上糊腻子般的铅粉胭脂洗个干净痛快。
接着明珠和银珠便顺势又替她将脑袋上那顶沉甸甸的赤金攒珠的凤冠,还有腕子上叮叮当当的镯子手钏悉数摘了下来,再为她换了身舒适轻柔的大红常服,好让绷了一整天的她能松快一些。
银珠重新给她梳头的时候,阿珠刚好也从厨房要了些点心吃食,几个姑娘跟着清黛忙累了整日,也都饿坏了,三下五除二便把食盒里的碟子瓜分得半点不剩。
所幸阿珠在吃食上一贯机灵,拿了十足十的份儿,就连门口的青儿和彩儿也都分到了几块芙蓉糕。
趁着大伙都在外间低着头忙吃糕,清黛便坐在窗下的妆台前悄悄打量一下四周。
屋子里所有的陈设都还崭新着,可除了家常那几件家具外,再不见一件多余的摆设。看得出沈猎确实很少或者压根没住进来。
然而清黛到底是个箭术高手,眼尖耳利,没多久就发觉架子床下黑乎乎的似乎藏了什么。
她一时好奇,又不忍心打扰外头几个丫头,便自己弯下腰去,稍微费了点劲,才将那口深藏床底的箱子起了出来。
箱子就是普通的竹篾编成的,倒也无甚特别,虽然上了锁,却还是被她用一根簪子三两下就撬开了。
不曾想,里面装着的每一样东西,她都无比熟悉。
她小时候缝给他的手捂子,从宋执两口子手上赢过来的柔夷小刀,还有她不知何时弄丢了的银铃手镯……
以及,去年三山祭典时他们一起从篝火大会射落的虎翼神面具。
她的心跟着乱跳起来,“这些东西是怎的会在这里?”
青儿和彩儿闻声而动,先后跑到内室来看,却又都满脸困惑。
“大人从不许我们入里屋,里头的东西一概都是他自己收着的,我们也不太清楚。”青儿怯怯道。
“瞧着箱子灰扑扑的,许是大人自己收起来不打算要了的吧?”彩儿小心又殷勤地猜测。
她不说这句还好,说了立时便让清黛的心咯噔了一下,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于是反手关上了箱盖,“那就先把东西放回原处吧,日后我再找机会向大人问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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