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黛听了却心生奇怪,她对兵法不熟稔,却十分了解自家阿翁。他虽不好弓马,但对将兵之道也不是一窍不通,要不然也守不了柔夷这么多年,何至于被几个边匪搅得焦头烂额。
清黛实在不解:“我们柔夷人各个骁勇善战,近年治下各知府寨子的粮仓也都富足丰沛,按说即便阿爹和舅舅从前线上退了下来,换上其他几位统领将军也不成问题,更何况…白夷人也都不是能叫随便欺负了的,怎生还奈何不了境外那群乌合之众了?”
“这问题就出在白夷人自己身上。”莫望从胸口重重吐出一口气。
清黛机敏,当即就问:“莫不是他们的老毛病又犯了?”
莫望闻言,不禁回头赞许地看了外孙女一眼,“你这趟中原京都总算是没白去,再不是从前那只知撒娇胡闹的小姑娘了。”
柔夷可没中原那起子女人不管外事的破规矩,便是在莫望手下也很有那么几个当官管事的女子,是以他不仅不忌讳与外孙女讨论公务,反之还引以为傲。
清黛口中白夷人的老毛病也不外乎别的,早在康宗年间,也便是孝武桓皇后还是锦衣卫的时候,山那边白夷族里便有那么几个利益熏心的寨子受了当年奸宦秦世忠的好处,出人出力帮着他私设了印钞厂,伪印□□,牟取暴利。孝武桓皇后当年也正是为了彻查此事才千里迢迢来到柔夷。
莫望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当年因着孝武桓皇后的关系,白夷人这才愿意答应我的奶奶与山这边的咱们和解,断了与秦世忠的来往。可你是知道的,他们白夷人生活的地方一向贫瘠,常有荒年,咱们虽年年都派人给他们送米送面,偏生他们脾气又怪,被接济的久了便反生怨气。”
“中原人有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想来便是如此了。不过像他们这样劣性的,不管咱们怎么做,他们终究都是有说头的,只是我阿翁厚道,想着本是同根生,便一直没跟他们计较。”清黛一边笑,一边又换了手法开始给老人家捏肩膀,“所以……他们便又和边匪勾搭上了?”
莫望被外孙女那张抹了蜜的小嘴哄得喜笑颜开,便更加乐意同她说道这些事:“原先只是嫌疑,如今看来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接着,他又把边匪冒充柔夷族人越境闯入瑶州边关寻衅滋事、杀人放火的桩桩件件同清黛讲了讲,后道,“幸而如今的中原皇帝比上一个讲理多了,也还念着咱们莫府多年镇守南疆的好处,并未那起子蟊贼的罪过怪到咱们身上,还专程调了锦衣卫扮作商队进来协助我们查办此事。年前,便叫他们看出了白夷人的端倪,这才趁着这两日的功夫,又扮成了莫府护卫随咱们往日给白夷人送年礼的队伍到山那边去了。”
“这时节进耶里雪山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又不会咱们柔夷话,阿翁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们去了?”清黛不由瞠目。
莫望捋着白了一半的胡须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她,一副“丫头你还嫩着呢”的模样。
清黛这才反应过来,也是,能被派出来的锦衣卫首要的不就是得在语言上没有障碍么?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来他们当中的一个孩子来了。”莫望的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说是孩子,却也是个跟我家阿宝岁数差不多的少年郎,听说也是打中原京城的富贵人家里出来的,年纪轻轻就做了锦衣卫校尉,名字叫做…叫做…沈猎?”
最后两个字莫望是用汉音读的,读的不大标准,但清黛还是打一开始就猜到了他要说的是沈猎。
关于沈猎,清黛知道的顶多就是他当年是因冒死把宋祈从着了火的乾清宫背了出去而发迹,在此之前,他在外的一起的经历她就都不知道了。
前阵子她心中牵挂又多,以至于一路从瑶州出来都没想起他也到了这边南地界。
不过她也没急着说话,只安静地听着老爷子继续说,“其他的也就罢了,倒是他身上佩着的那把宝石弯刀……”
“阿嘉阿繁夫人那把?”清黛这厢都没敢作声,跟在一边的阿珠便脱口而出了,吓得清黛连忙在老爷子背后朝她使劲眨眼。
这丫头想是好几年没回故土,这些日子跟着清黛一块疯玩,竟往日在孟侯府的警醒全扔脑后了。
莫望有些意外,“怎么,莫不是阿宝你认得那小沈校尉?”
这一刻,清黛真恨不得蒸一块黏糊糊的年糕,糊上阿珠的嘴。
若要老爷子知道那刀是清黛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让给沈猎的,即便是不揭她一层皮,也肯定少不了一顿骂。她在莫府虽然受宠,可这种有可能上升到底线上的事,她也实在不敢保证能轻易混过去。
可莫望一直转过头来盯着她,无奈之下,她也只得说:“谈不上认得,就是前两年曾一起读过几天书。”
“那你可晓得,那把刀如何就会到了他手中?”莫望立马就问。
“这……我也不大清楚…阿珠,你知道么?”清黛被问得背上脑袋上直冒汗,干笑着瞪了一眼阿珠,生怕她再一秃噜又把自己卖了。
阿珠被她瞪得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只听说他有…有那把刀,别的…就不知道了。”
莫望忙着低头沉思,倒也没注意到她们主仆两个神情有异,自顾自喃了一句,“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那把刀,可惜了,终究成了别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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