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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庄延理智上明白,他不需要一切能让他感到脆弱的情绪。这一定会导向注意力的下降,而他现在需要付出双倍注意力,因为如今需要他关照,缺乏可靠自保能力的人,变成了两个。
    他们尚未出村。在前往云陇关之前,还有一件必须的准备工作。
    庄延打听到了村里一家做铁艺家居、装饰的店铺。他们前往这家店,找老板借用钢筋剪断钳。老板自然不放心,他们只能用一些钱摆平,然后在店里找个角落使用剪断钳,并且拉起来一张满是油污的布帘,防止老板看见、听见他们在干什么。
    成蔚坐着,把左手平放在木桌上,手掌竖着摆放,掌下垫着一块对折了两次的软布。现在一走起路来,她几乎已经本能性地把手指扣向手心,按压袖口,防止手铐暴露,就好像马匹自觉挪动牙口,适应铁嚼子。现在,把这一截遭束缚的手臂摆放出来,面对庄延手中锋利的剪断钳,她竟然有所畏缩,就好像那锋刃要咬下去的,不是手铐,而是她的手臂。在灯光下,庄延和杨甄都清晰地看见,成蔚的手臂上迅速浮起成片的疹子。成蔚倒吸了一口凉气。
    “放轻松一些。”庄延说。“但是我也说过,这手铐用的钢材不简单,可能要花点时间,你忍忍。”
    成蔚点点头,深呼吸,闭上眼睛,转瞬又张开,心想没什么好怕的。
    杨甄坐在她旁边,双掌包裹着成蔚的右手。
    剪断钳的手柄很长,庄延一只手握着一边,把钳口张开,夹在铐环上。
    “来了啊。”
    在他动手的那一刻,成蔚还是闭上了眼睛。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伴随着钳口的力量,手铐在摇晃着,她的手臂也连带着摇晃;手铐的边缘无可避免地碰触到手腕上多日以来无法完整愈合的伤痕,有一瞬间她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揭开了一块痂,仿佛被一块粗糙的石头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她这辈子还没接受过任何会引发持续疼痛的外科手术,只回想起小时候,护士给她在玩闹中摔破的膝盖上药,明明护士的动作很迅速,但她却觉得那过程无比漫长。
    突然间,她听到了“锵”的一声。
    “好了。”庄延说。
    然后,成蔚感觉到庄延的手指碰触到了她的手背。庄延沿着铐环锁死铰链的某个关键部位拨动了一下,捏着一半铐环往上一推,啪地打开了。
    成蔚睁开眼睛。她抬起左手。手腕变得很轻,轻得几乎让她产生了陌生感。手腕上的确留下了层层叠叠的深红印痕,不断发出隐痛,只是这痛楚可以忽略了——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一种清凉的皮肤触感之上,仿佛吹到手腕上的风,如今带着一种淡淡的花香。
    她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她摆脱的,不仅仅是和这手铐一同逃亡的四十八小时。她摆脱了更长久、更沉重的东西。
    “好了,谢谢你。”成蔚说,“我们走吧。”
    她不想沉浸在于喜悦并存的愁绪之中,想立刻动身。
    但庄延并没有把剪断钳放下了。
    他看看周围,工具架上有一卷黑色的塑料垃圾袋。他扯下来一个,张开,摆放在桌面上,把手铐扔进去。
    “怎么了?”成蔚说。“你要留着吗?”
    “不是。我想起来,以前办过一个案子。进口钢筋,里面还套了一层塑料管道,藏着毒品。”
    庄延把钳口对准两个铐环之间的链条,双臂一合。相比较粗的铐环本身,链条要容易对付得多。一瞬间就断开了。然后,他放下钳子,小心地捏起断开的链条两端,断口朝下,上下震动。
    从断口处滑出了极其微少的一点粉末。
    他皱眉,再次握着钳子,彻底剪断了一小截链条,像迷你大小的通心粉。他找来一根细铁丝,探进这截链条的一边断口,往里捅。更多的、呈结块状的粉末,从另一边断口漏出来。
    “我之前就有怀疑,但是想到手铐的结构和硬度,觉得不太可能。结果这些东西是藏在链条里。剩下的就不用一点点折腾出来了。”他合上垃圾袋,把手铐和碎链条全部包裹在里面。“大概能藏 20 克。作为样品的话,量有点少,但这无所谓,作为证据是足够了。”
    “所以,”成蔚说,“他非要跟着我……在山上的时候,还要拉着我单独跑掉……”
    “嗯……多半是为了这些东西。”
    成蔚的眼神突然有些放空;片刻之后,她流泪了。她伸出左手抹泪,泪水沿着掌心滑过手腕上的印痕,引发了类似蜇伤的微痛。与此同时,她展露笑容。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成蔚说,“知道了一个人其实根本不爱你,竟然也能让我开心。”
    庄延的心跳猛然加速。胸腔中鼓动着一种危险的节奏。危险之处在于,他明白这样特殊的心跳急速响起,是在不断地叩问他的大脑,寻求一个答案;但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它所引发的焦躁和愁绪也不会有丝毫平复。
    第三章 野兽日光浴(6)三个影子
    约十四个小时之前——
    黄昏从天空漫进森林,再沉淀到胡仕杰别墅外墙的每一道缝隙之间。一楼大厅里,翁庆仰面躺在沙发上,表情平静,一条白色毛巾较宽松地包扎双眼,毛巾之下的右眼球已经过简单消毒处理。之所以包扎双眼,是因为必须防止左眼移动,牵扯到已被刺破的右眼,造成二次伤害。“亮宇”的那一刀并没有刺入太深,虽然不太可能保住完整视力了,但若能及时治疗,至少可以不用摘除眼球。翁庆右手轻按腹部,左手平置茶几之上,吴桑白给他涂烧伤药膏。吴桑白的模样也不大好看,除了眼睛完好,面部多处淤青,鼻头稍有歪斜,下方的嘴唇在三分之一处有一道大大的豁口,而且夸张地肿起来,仿佛把一只紫红色的粗大蚯蚓切成了三、七等分的两节。比起体表伤,最大的变化是他的体态,肩膀溜得几乎不存在了,只靠搁在膝盖上的肘部来支撑上半身,仿佛在脱下西装后,他从吴桑白本人,变成了曾经在他面前努力吟唱圣歌的无家可归者。造成这改变的,是疲劳以及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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