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线。在意识尚模糊的成蔚眼中,那光线像在火车隧道尽头一般遥远。它慢慢撕裂、扩张,然后又被一个人的身影给遮住。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里,成蔚醒过来了,立刻察觉那光亮并不遥远也不神秘,不过是数米之外一道吱嘎作响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空间内没有窗,打开的门是唯一的主要光源。成蔚的落在地上的手指似乎感觉到了男人厚实的脚步声引起的震颤,在对方停下脚步的一瞬间,那重重的一踏,仿佛惊堂木,让她彻底回想起自己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都经历了一些什么。她半躺在地面上的身子猛地弹起来,朝后一靠,紧贴着表面凹凸不平的墙角。她本能地抬起双手,挡住自己的脸,又冷又湿的手掌几乎贴在了鼻尖上。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站立着。
有什么东西突然扑打在成蔚身上,她不由得叫了一声。那东西软绵绵的,刺得皮肤发痒————她用手指捏了一下,发觉那是一块毛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成蔚安心,她手掌紧张而快速地拂过毛毯表面,仿佛有一根隐藏的针头急需她拔出来。黑暗中的男人不言语,转身离开了。他再次打开门的时候,成蔚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通过光线勾勒出的背影,判断出来此人并不是胡仕杰,但也说不准他是不是那个“警察”。
“警察”的确和她说过,胡仕杰已经死了。在被骗上车之前,她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这件事。但现在,她宁愿把昏睡前几个小时听到的所有话语————包括自称杨甄的女子所说的一切,统统归结于不存在的噩梦的一部分。她最想忘记的,是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把她推进车内之后的十秒钟。对方按住她,用针筒朝她脖子上注射了什么东西,让她昏睡不醒。她挣扎了大概十秒钟,与此同时,她坚信自己必定很快就会死。这样的坚信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毛毯有一股阴干过,又在衣柜之底埋藏许久的气味。应该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它确实提供了一点点及时的温暖。这点温暖不能安慰她的心,但至少能把她的皮肤和冰冷的墙壁分开。
唯一完全无法保暖的地方,还是左手腕。手铐依然停留在那儿。
现在,成蔚只是非常疲劳。她体会到的不是绝望,而是思维上的精疲力尽。她没有力气去想如何、如果、为什么。如果强行逼自己去回忆,只会导致太阳穴突突刺痛。周围很安静。她怀疑自己要么是位于地下,要么是位于密林深处,谁也没有见过的古老牢房之中。她更倾向于第一个答案,因为她偶尔能听到上方————不是正上方,而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传来脚步声,和一些别的细碎噪音。有一次,她甚至怀疑自己听见了冰箱开关的声音。
无法正常思考,反而让成蔚的心趋向于一种诡异的安宁。她逐渐觉得自己仿佛跻身于一处狭窄、隔绝于外界的岩洞中,哪怕洞外就是惊涛骇浪,也无法消解她现在想放任身体松弛下来的愿望。
于是成蔚裹着略微硬结的毛毯,再次昏睡过去。
在无法断定的睡眠时间过后,她醒了。这次,她觉得自己睡得过于饱足了,眼球发热,喉咙里似乎积郁了大量的痰,却又无法咳出、无法吞咽。胃部饿得一阵绞痛,这痛瞬间刺激了她的求生欲,她站了起来,想先寻找更新鲜的空气,毯子从肩膀上滑落下去。自我意志的回归甚至让她没有注意到,前方不远,站着一个人。
对方猛然伸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捂住了成蔚的嘴。刚刚吸入一口气的成蔚,没来得及把这口气呼出去,身体就僵住了。
对方说话了,声音很轻。
成蔚只能肯定,这个人不是胡仕杰,但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绑架她的人。
“不要出声,也不要挣扎,对你没有好处。如果我感觉到你平静下来,我就会把手放开。”
成蔚能从男子的手掌上闻到汽油、青草、泥土、金属的混合气味。这样的搭配让她感到紧张。她初次注意到,地面上竟然有一丝一丝的光线透出,可见地板并不是严丝合缝的。但这点光只能触及两人脚踝,所以哪怕这么近,她还是看不见男子的脸,她相信对方也看不见她的。
男子把手掌放了下来。成蔚没有动弹。
“很好,你很冷静。仔细听我说,我没时间全部解释,但是现在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要记住。你惹上麻烦事了,现在有生命危险。如果你想活下去,就照我说的做,不要有疑问。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说真话。”男子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小声回答我。你知道胡仕杰是一个毒贩吗?”
“……不。”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知道,还是想说,他不是?”
“我不知道。”
“好,那——”
男子突然被打断了。在他们上方的某处,传来了一点杂音。随后,男子把声音放得更低一些,继续说:“我要走了。记住我的声音。我是一个卧底,我真正的名字是庄延。现在我不得不混在要对付你的这些人里面,但是既然我把名字和身份告诉了你,我们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你越相信我,就越有可能活下去。”
五天以前————
缅甸掸邦南部。
阳光充沛,空气怡人。
山脚下,有一座稀疏分布着茅草屋的小村庄。好些三、四岁的孩子,在田地边玩耍。田里并没有看见大人,尤其是男人。倒是茅草屋前面,有一些女人在晒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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