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别墅在深山之中,要徒步离开并不现实。何况她需要逃出的安全距离,远远超出这座山的范围。
胡仕杰有两辆车。其中有一辆停在别墅西面,十分古旧,墨蓝色的车体几乎褪成了灰色,她只见识他开过一次。成蔚几乎是摸黑来到这辆车旁边,用手中那串钥匙打开了车门。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欣喜,因为这串钥匙的用途只不过是她的推测而已,她竟然赢得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赌注。她钻进车里,立刻打了一个寒颤。她用打着抖的手指,把车钥匙插进匙孔,扭转到 ON。车辆立刻发出预料之中的噪音,但她无暇为此担心了。
他们所在的小城,地广人稀,有相当一部分属于是国家森林公园,以及火山地质公园。胡仕杰在这里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成蔚已经亲身经历过,报警没有意义。在汽车站和火车站,也有胡仕杰的熟人。胡仕杰收缴了她的手机,然而就算能打电话,她也想不出谁可以长途跋涉来解救她。最好的——也许唯一的办法,是自行驾车,先离开这座城。
前车灯亮了。这一瞬间,成蔚突然吓得叫出声来。在车辆前方左侧,有一口石头垒成的古井。从石头缝中杂草生长的状况看来,它至少有五十年无人问津了。成蔚知道这口古井的存在,但这是第一次在夜里看见它。在车灯和树影的作用下,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正从井口爬出,它无限长的步足一直延展到车辆之下。
成蔚深呼吸。
她发动汽车,踩下油门,从古井侧面掠过。
离开别墅十数米距离的时候,她不敢回头,但还是回头了。
别墅依然笼罩在黑暗中,卧室所在的二楼,并无灯光亮起。
现在唯一值得注意的亮光,只在道路的前方。
第一章 凶年(4) 被忽略的孤独
成蔚希望眼前的山路,瞬变成今生见过的最平、最直的大路,视线尽头就是自己出生的、母亲所在的城市。她希望自己戏剧性地坐在直升飞机上,前方天际线的尽头是渐渐爬升的晨曦,回头一看,别墅的砖红色房顶被完全遮蔽在树冠形成的漩涡之中。但她甚至无法把车顺利地开快一些。这辆充满霉烂皮革气味的旧车操控起来手感钝重,且山道坑洼不平,两侧树影阴森渗人,随着与别墅之间距离的增加,成蔚的自信心和安全感反而在降低。
现在是午夜四时。胡仕杰通常会在七点钟醒过来。毫无疑问,他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会到隔壁卧室查看。他会马上发现她不见了,床上留下的只有一顶假发。胡仕杰会不会以为她是徒步逃跑?不太可能,就算他没有马上发现观音像背后的钥匙不见了,只要一出门,立刻就会发现出逃的车辙。然后他就会轻松地追上来,再次把她捏在掌心,像从笼子里抓一只仓鼠那么容易。这已经是最乐观的预测了。
在逼着自己做一些悲观的预测之后,成蔚反而心情安定了不少。胡仕杰依然霸占着她的手机。比如,他可以打电话给她的母亲。胡仕杰一定能让她的母亲相信,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他非常担心,因为她一气之下竟然偷偷开走了他的车。成蔚没有母亲直说过与胡仕杰之间的事,只是说云南来“和朋友散散心,可能会过一段时间再回去”。在当时那通电话中,对于她所谓的朋友的身份,母女间有几句心照不宣的交流。母亲总是说:“蔚蔚,你这么大的人了,找朋友就应该找那些心里头没鬼,真的愿意把你放在心上的人。”胡仕杰一定能轻松地让她母亲信服,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毕竟他已经让成蔚本人相信了这么久。所以,他大可以慢悠悠地把她收回网里,而根本不用花力气彻夜追捕。
这样两种方向的推测帮助成蔚看清了现实。现实就是,实际情况很可能与这两种极端都天差地别。想到这一点,成蔚的焦虑减少了,似乎就连车子行驶起来也平稳了不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么就应该关注更实在的问题。
首先,她要弄明白往哪个方向逃。一段具有私奔色彩,过于依赖男方为自己指引方向的恋情,导致的不良后果就是对自己的环境缺乏认识。成蔚大致上明白,在下山之后,东边会通向人口较为密集的地带,这是她要避免的。城里说不定有人认识胡仕杰的车,何况她左手腕上还挂着手铐,很容易会被公职人员截停,那样她就走不掉了。而西边和南边接近中缅边境,显然也不适合。她需要往北行驶,可能会途经火山地质公园。那一片地带路线复杂,外地游客往往会在本地人的劝说下放弃自驾游,而是包车游览。所以,她如果想靠自己的力量穿行,至少需要一份地图。
其次,一个真正迫在眉睫的问题:这辆车的油已经快要见底了。
幸好,成蔚记得离山下不远,就有一处加油站。她带出来的皮包里也还有一点钱。
五分钟后,车辆来到了平坦的马路上。十分钟后,成蔚看见了在午夜中显得孤零零的加油站。“中国石化”的四个大字,仿佛立刻把她和相对安全的世俗世界之间建立起了连接,让她安心了一些。
成蔚把车拐入进站路线。不巧的是,一台正在加油的大型卡车拦住了仅有的两台燃油加油机。在它之后,还有另一辆大卡车在等待。它们都是彻夜行驶的货车,有的是承担中缅贸易的工作。
在成蔚等待期间,有一辆黑色小车慢慢接近后方,然后停下了。从后视镜看来,那肯定不是胡仕杰的车,但她的心还是再次悬了起来。她往前寸进,刹车;后方的车紧紧跟上,刹车。并不是什么可疑的行为,但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包裹、勒紧,而后方车辆一刹车,就强烈带动了这些丝线另一头的纺锤,让她胸腔一紧,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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