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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蔚初中时读过王朔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也曾为其中女主角的奇情经历感动流泪:从静坐公园嗑瓜子读书;到出卖肉体来报复爱人的不忠;再到为爱自杀,在曾经的爱人心中留下永远的痛。而这个潮气四溢旷世恋情的标志性开端,就是男主角与女主角初见时,头三句话就提到:“我敢和你睡觉”。多年后,成蔚明白了为爱卖身和自杀不是什么浪漫、值得向往的事情,但薄情男以三寸不烂之舌来行使诱惑的基本方法论却没什么进化,以至于市场上依然充满了老王朔,小王朔,迷你王朔,杂交王朔,脱脂王朔以及不服老的王朔本人。随着对这类手法逐渐脱敏,成蔚心中渐渐积累了一种嘲弄欲,想对这公式化的感情游戏翻个白眼;而这嘲弄欲,突然被眼前男子给她带来的奇特安全感给触发了。
    成蔚知道,胡仕杰也并非是在进行毫无目的的闲聊。这仍然是一种互相试探。不过对刚刚经历职业挫败,不知接下来往何处去的成蔚来说,这个与她周遭最常见的人间玩家不太一样,笃定、自信、观察力细腻,却又没有过强侵略感的男性,让她觉得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水深。
    她把攥起来的手掌放在桌面上,略微展开,让捏成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纸巾团滚落出来。
    “我前天肯定在沙滩上见过你。”胡仕杰说。“你们在拍摄什么电视节目,对不对。”
    不像是谎话。前天下午,他们在拍摄海水中游玩,以及打沙滩排球的场景。
    “喔,那我可能也见过你。那个躲在大石头后面,偷瞄十几个凑一块儿的泳装妹子,瞄了一个下午不舍得动弹的猥亵大叔,原来是你啊。”
    她忍不住继续进攻的欲望。
    “我至于吗?这边可是有天体海滩的,如果我有偷窥的需求——”他突然停住,左右张望,头顶上也看了看,继续说。“这不是在拍摄中吧?没找着摄像头。”
    “怎么,如果有摄像头,你是不是就要先补个妆?”
    “我怕这是什么整蛊节目,突然有人会跳出来吓我一跳。”
    “我还说你看起来不像一个胆小的人,原来是我看错了?”
    “不是,我怕会有人数落我一顿,跳出来说我们的女主角这么戏剧性地闯到你身边,结果你都没什么有意思的举动,没劲,不拍了。”
    他说:女主角。这当然是恭维,但是在这一刻,成蔚觉得自己需要这句恭维。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话题继续下去,同时掩盖自己的伤感。她左手大拇指、食指相扣,覆盖住左眼,右手模仿着调整光圈的动作,然后说:“看,这就是摄像头,对准你了。导演说让你来点有意思的。”
    他笑着摇摇头,然后又看着她:“好吧,你难倒我了。能不能等我多喝几杯再试试?”
    与意料相差不远的反应。如果他突然招摇起来,成蔚反而会失望。
    “喝再多我也不是女主角。”她把手放下来,浅笑着说。就在此时,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忧虑。成蔚意识到自己右眼流下了一小滴泪水。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恰恰因为她强迫自己发笑,所以反而把泪水挤了出来。
    这就是没有刹住车的一瞬间。
    现在回想起来,成蔚后来所经历的一切,在这初遇之中,并非没有丝毫迹象。比如胡仕杰不经过询问,直接给她点了酒水。比如他说“想让我放你进去,除非里面有人在等你”。但是平心而论,与成蔚在影视圈中常遇见的追求者相比,这些行为根本称不上不尊重人。这只是在得到苦楚的结论之后,再回去找线索。又比如当时两人在一同游玩好几天后,坐飞机回国,再一同回到云南,这之前甚至都没有同床共枕,现在成蔚就会想,难道这也是胡仕杰确保她会陷得更深的策略?
    这样的事后反思缺乏意义,因为它们很少是正确的。成蔚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沉迷于寻找回忆中不该踩中的那一粒石头。这种不详的石头收集得越多,会越痛苦,因为背负它们的始终是自己,而不是胡仕杰。
    她要逃走,这不是她的错。
    漫长的三十秒过去了。
    幸运的是,胡仕杰没有进屋,转过身,关上了门。
    也许恰恰是走廊的灯光帮助了成蔚。它们让卧室内没有被光线直射的地方反而显得更加昏暗,否则胡仕杰一定会注意到那不太自然的假发,以及从床头柱消失的手铐。
    关上门后,他去了洗手间,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
    十分钟后,成蔚听到了胡仕杰轻微的鼾声。
    在这一刻,她的脚开始发软。也许今天不是最好的时机。他醒过一次了,接下来会睡得很浅。如果动静太大,会弄醒他。这几乎是一定的。今天应该放弃。脱下衣服,回到床上去,躺下,把手铐重新铐上——
    不行。
    她想,反正这出逃计划,本来就充满缺陷。胡仕杰在任何一个步骤都有可能追上来。如果现在屈服,那就不可能积聚起再次尝试的勇气了。
    她又等待了十五分钟。按照她的经验,这段时间应当足以胡仕杰再次陷入深眠了。随后,她提着装了少量必需物品的黑色皮包,开门,轻步走到一楼。在客厅放置着一尊观音像,她伸手到观音像之后,找到她之前偶然瞧见的,胡仕杰仔细藏在其后的一串钥匙。她用这串钥匙打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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