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挪步到跟前,一壁洗漱着,一壁仔细地往铜镜中看自己的形貌。
杏眸流波,肤色匀白。昨夜里那异常的潮红皆已褪了,只淡淡一层薄红遗落在雪腮上,倒显得面如桃花,气色颇好。
而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痕迹皆是在锁骨之下,如今穿上了衣裳,却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像是昨夜的荒唐事不曾发生过一般。
折枝轻轻松了口气,动作也轻快了几分。
待洗漱罢,折枝借用了谢钰的犀角梳,重新给自己绾了一个简单的百合髻。
在将梳子放回案几上的空隙里,折枝无意间一抬眼,却见铜镜里骤然多出一人。
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一步,却撞进一个满是清冷迦南香气的怀中。
谢钰立在她身后,长指握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替她稳住身形,下颌慵然抵在她的肩窝上,语声里有低低的笑音:“谢钰还算是个有分寸的人。绝不会让妹妹见不得人。”
他说着,又轻轻笑了一声,执起小姑娘的手,缓缓落在自己的颈侧:“可惜,妹妹总是恩将仇报。”
“折枝何时——”折枝启唇,想要辩解,下意识地侧过脸向他看去。
她起身时又羞又急,倒也不曾仔细端详过谢钰。
此刻视线随着他的指尖移落过去,一眼便看见了他衣领上方那枚显眼的牙印。
一看便是用了不小的力道,已破皮见血,烙在他冷玉似的肌肤上,颇为触目。
折枝将要出口的话霎时便被咽了下去,忙绯红着小脸回转过身来,试着往上给他掖了掖领口。
可见领口无论再如何抬高,却也掩不住这等位置,折枝这才有些慌了神:“哥哥等会还要去上值——”她自语了一声,杏花眸里流转过一缕慌乱,“若是拿脂粉遮一遮,能遮住吗?”
谢钰抬眉,让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凹凸不平的印子:“妹妹觉得呢?”
折枝眸底的慌乱之色更甚。
谢钰俯身,轻咬了咬她纤细的指尖,眸光幽邃:“妹妹何必这样煞费苦心?今日只去御前,不去旁处。若是陛下见着了,兴许还是一桩御赐的婚事——难道不正合了妹妹的心意?”
折枝听见婚事二字,这才轻颤了颤,猛醒过来,只惊惶地摇头挣开了谢钰的手:“哥哥,折枝从未这般想过。”
说罢,像是与谢钰解释,又像是安慰自己那般颤声自语:“一定会有法子的。”
她提着裙裾小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寻到了一卷用来裹伤的白布。只颤抖着手打开了,便踮起足尖,攀着谢钰的肩,小心地将白布往他脖上牙印处缠去。
一圈又一圈,直到裹了整整三圈,那枚红印终于是看不见了。
折枝轻松了口气,小声替他出主意道:“若是,若是陛下问起。哥哥便说是不小心弄伤了。”
谢钰的指尖触上颈间缠裹的白布,只垂目看着她,笑意渐渐自唇角淡去。那双漆眸里神情晦暗,不辨喜怒。
折枝心虚得不敢抬眼,只轻轻福身道:“那折枝便先回沉香院里去了。”
说罢,也不等谢钰首肯,转身便逃也似地离开了上房。
待打帘行至廊下,庭院中的日光落在面上时,折枝这才寻回了几分真实之感。
仿佛刚从一场梦境中醒来。
还是一场荒唐梦。
她抬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双颊,心虚似地愈发加快了些步子,往月洞门处行去。
方绕过影壁,身后便有脚步声追来。
折枝的心骤然一跳,还当是谢钰追来了,慌忙回过身去,方想唤一声哥哥,却听来人先开口,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表姑娘。”
折枝一愣,轻轻垂下视线。
却见跟前立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穿着一身粗使丫鬟的棕褐色比甲,生了张喜人的小圆脸,唇角一颗针尖大小的红痣正生在梨涡处,笑起来应当很是清甜。
“你是昨日里的——”折枝骤然想起来,有些后怕似地连声道:“昨日的事还要多谢你。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折枝的视线缓缓停落在她的面上,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那小丫鬟对她福身行礼,眼眶微微红了:“奴婢叫喜儿,是府里的粗使丫鬟。”
她说着抬起衣袖抹着泪:“奴婢不敢承您的谢。您曾经救过奴婢的命。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公子欺负您。”
折枝一愣,也渐渐回响起来:“你是那时跟着芸香一同来沉香院里的丫鬟?”
喜儿连连点头,哽咽道:“回了蘅芜院后,大少爷因芸香姑娘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迁怒到我们身上,将当天跟去的人都打了二十板子,逐出院子分配到各处洒扫去了。”
“和我同屋的敛冬身子不好,没熬过那顿打,当晚便咽气了。”
折枝叹了口气,拉起喜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你先随我回沉香院吧。”
喜儿点头,噙泪跟在折枝身后,一同出了月洞门。
远处的抄手游廊上,谢钰独自立在滴水下,见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眸底的神色愈发淡了几分,似凝了薄薄一层冰凌。
“大人。”泠崖自暗处现身,对谢钰略一抱拳:“入宫的轿子已经备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