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漆为架、绢纱为衣,一支红梅自昏黄古朴的绢纱上盛放,珠玉结成的流苏垂下,在空中悠悠地回旋。
沈砚伸手想将宫灯摘下,忽听身后的门扉打开。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吹入门中,吹破一殿平静,门扉阖上,一并隔绝了外边的欢声笑语。
一道蕴含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姑娘。”
沈砚手心一掐,灯笼应声落下,她下意识地攥住往下掉的宫灯梨花木,回转过身,对上了汪重尧得意的脸。
沈砚手提的灯火明明灭灭,在她手中轻摇,照出她惊骇的眸子。青铜麒麟香炉中有轻烟袅袅升起,在沈砚红色的飞鱼服边缭绕,那飞鱼服上绣的四爪蟒纹,正双眼怒瞪注视着这一幕。
殿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香炉中炭火燃烧的声音。
汪重尧笑盈盈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在你的脸上,居然能看见这种表情,真是稀奇啊。”
沈砚看着他。
“哎呀——”汪重尧笑意更深,他拖长了调子,“谁能想到,执掌北镇抚司锦衣卫,人人惧怕的指挥使,竟然是个女子。”
他快活地欣赏着沈砚极力掩饰住震惊的脸,慢慢说道:“‘——若诞下千金,该女定惑乱天下,败坏朝纲,有失伦常。’是这句谶言,你才被整个沈家硬说是男子。不得不说,你可真是厉害,把满朝文武,甚至天子都骗的团团转,好厉害的手段,可惜啊……”
沈砚:“你如何发现?”
“呵,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凡做过必留痕迹。”汪重尧靠近沈砚,他能觉察到沈砚在微微颤抖,他自己亦然,不过是兴奋与激动。
能把为敌多年的同僚踩在脚下,彻底拿捏,谁会不激动万分?
这些年来,看着沈砚远远地把自己甩在后面,自己从十七岁开始,见到这个在外边山上长大的野人般的少年,突然闯进他们这群京城勋贵子弟中,不可一世、嚣张万分。御前斩马、京畿剿匪,出色得让人生出恨意。
明明一个执掌北镇抚司,一个执掌南镇抚司,她却每次都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自己怎么做都比不上她,汪重尧简直嫉妒得要发疯!
多年被折辱,被欺压,终于被汪重尧找到了这个机会,终于有机会能狠狠地打她的脸。在她一向游刃有余的脸上看到震惊、害怕、犹豫的神情。这一瞬间,汪重尧简直要升天。
他太害怕自己压不住激动的声音了,他连骨髓都在颤抖:“真厉害啊,一个女子,能跻身朝堂,能位极人臣,在文武百官中毫不逊色。我要是不是南镇抚司指挥使,说不定我都要倾倒在你麾下。”
“不过现在也不迟。”他睁大了眼睛,一寸寸地盯着沈砚的脸,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般,看着沈砚那张脸这么顺眼。
“世人皆道锦衣卫指挥使容貌昳丽,风姿甚美,堪称绝色,不知以后哪家贵女有幸。也唯有我知,以后只会便宜哪家儿郎。你说……”
他不怀好意道:“不知其他的朝臣,听说你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你?男人想什么,沈指挥使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不至于不知道吧?”
“汪重尧。”沈砚勾了下唇角,“你不会以为,拿捏了我的身份,就能对我为所欲为吧?”
汪重尧愣了一下,一股凉意泛上心头,很快,他发觉沈砚不过是虚张声势,事已至此,她还拿什么翻盘?
他定了定神,心头暗恨,都怪沈砚积威甚重,自己到如今都会被她一句话吓到!
汪重尧反唇相讥:“不然你为何不干干脆脆以真面目视人,一个女人,在我们中间小心翼翼地周旋、谋略,时时刻刻担心被别人发现身份。可惜啊,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还是被你最讨厌的人,你平常最看不起的人。是不是很绝望,很生气?”
沈砚:“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你现在还再和我逞口舌之快!”汪重尧厉声道,“沈砚,你苦心积虑制造的身份都被我发现了,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我要是在朝堂上一说,你自己想想你会面对什么。骗了陛下和满殿朝臣,那句祸乱天下、败坏朝纲,不满门抄斩,也要凌迟处死。”
沈砚:“你胸无大志,又无甚野心,拿此威胁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死活?”汪重尧预想中沈砚会震惊、勃然大怒、无奈、屈辱接受、认命,可这些似乎都没有,她被拆穿后,依然如以往一般,除却刚开始的震惊,现在完全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态度。
沈砚:“你既捏住我把柄,我回复什么有何紧要。你想要什么,是要这大周的江山么?”
“你还想犯上作乱?”汪重尧一惊。
沈砚的心沉下去一寸,她把灯笼提高一寸,照出汪重尧的眉眼:“你既要我为你所用,该如何用?”
两人头顶的横梁上盘旋着飞龙走兽,层高挑的极高,高到最顶上是一片隐蔽的墨色,融入黑夜中。而沈砚置身偌大空寂的殿中,沉默以待,不似被威胁,反倒像是威胁别人。
可也是这副淡然自处、无论面对何种险境都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模样,让人心心念念,妄想把她拉到尘埃泥泞中去践踏,想让她露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神色。
汪重尧看向她,道:“我要你……”
沈砚认真聆听他政治抱负,等了半天,见他并无后面的话。沈砚对上他那双渴求、炙热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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