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层素白中,转眼间,除夕将至,按旧例,文武百官均有一月休沐时间。
沈砚照旧不得歇,只因每年正旦节例赐百官及朝觐官宴,这官宴需得锦衣卫并金吾卫等一齐操办,加以公主开府与重建神机营等事,是以整个小年沈砚都在忙碌。
等到官宴那日,宾客如云,皇帝赏赐百官。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命妇、公主、诸侯、郡主均到场,场面浩大缤纷。宫中每一个角落,每一步都悬挂灯笼,照得夜晚明亮如白昼。宫娥们手提灯盏,行走间如莲花盛开,火炉暖暖地铺设在每一个厅堂中,歌台暖响,春光融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本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皇宫的这场官宴中,竟像是春夏交接般温暖热烈。
天子赐宴,天子与皇后露面片刻,宣了封赏,百官跪拜,庄肃端严。帝后一走,满场肃然消解,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氛围松快多了。
沈砚冷眼看着汪重尧与闫刑辞交谈,她自从在闫刑辞家人赌坊中看见汪重尧,沈砚给两人都记了一笔,对两人的探查往上提了一等。
沈砚盯着二人,见汪重尧骤然偏首,隔着重重人海,汪重尧冲沈砚笑了一下,志得意满,甚是开怀。
迎面走来一支金吾卫小队。
宫中各大活动,一向是由锦衣卫与金吾卫等共同操办,沈砚看见李凌州配着刀,在金吾卫队伍中,只是李凌州路过沈砚时,只当她是空气一般,看不见。
沈砚想到李凌州近期所为,除了与同僚好友相交与金吾卫值守之事,就是在惊叹赞美千澄山上的神医。结果玉昆仑半山琉璃的花圃差点被赶来的病人亲友踩塌了,气得玉昆仑闭门不出,还让梅浮雪用扫把把上门送礼的李凌州赶出去。
还有一件事,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不知被谁裹着麻袋打了一顿,吏部气得要死,与三司联合,想探查出是谁所为,一个月了都没查出来。
沈砚只能确定,非锦衣卫所为。
她不禁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凌州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也是难得。
她眉眼一弯,落在李凌州眼中又是一番感受。
那日中秋夜晚有人强抢民女,陈墨慷慨解囊,买了被强卖的妇人,叫李凌州大为感动。过段日子,李凌州在那条路上办事,想起此事,问起那户人家情况。觉得当时感动的自己,落在陈墨眼中一定蠢得要死。
因为左右邻居说,那夜过后,再也不见那卖妻赌徒的踪影。
李凌州没细问,他想也知道,必然和沈砚脱不了干系。心中不由多了分警惕,这下沈砚一笑,他毛骨悚然,肋骨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面色难看极了。
前面的金吾卫正在巡视,看李凌州停下,道:“怎么了?”
李凌州咬牙道:“无事。”
那金吾卫也看到沈砚,唇角一抽,视线盯到李凌州身上,“这里正好缺个人值守,正好你在此值守。”
说着把李凌州硬按在这里,一干金吾卫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谁都不愿正旦待在沈阎罗身旁,触一整年的霉头,多晦气。
李凌州有苦说不出。
沈砚则道:“李小将军。”
李凌州僵了一瞬,转头慢慢道:“沈指挥使,什么事?”
沈砚眼睛盯着闫刑辞与汪重尧二人,随口对李凌州找话道:“誉山关守将收复了锦城、觉华县,不知何时能收复大凌小凌和大宁城。”
李凌州想了想,道:“寒冬不利于鞑靼骑兵,如果三月前能一鼓作气,大凌小凌和大宁收复不在话下。当时关外虽惨败,但有近百万关外人口仍在抵挡,各地起义军连绵不断,与关内应和。钱瞬上任之前,留在誉山关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宣将军,他若还在誉山关,三月前大约能收复。若是收复不了,那……最少要等到今年冬。”
沈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李凌州的猜测与自己关外情报网传来的不差分毫,她道:“若是冀王在关外呢?”
李凌州:“一月可收复。鞑靼骑兵虽强悍,但人口稀少,依托关内的粮饷,护住重镇不失粮,耗也能耗死鞑靼。冀王作战经验丰富,如果他在,收复关外不是难事。”
沈砚:“如果你在关外呢?”
李凌州闭嘴了。
他警惕地看向沈砚,极力想装出一副镇定样子,可脸上那种“糟糕,我怎么会和这人说这些”的震惊表情依旧隐约浮现。
沉默片刻,李凌州换上一副四平八稳的态度,含含糊糊道:“这要看多种因素,天气、人口、粮饷、地方人数、环境、位置……说不准。”
沈砚失笑,她道:“我是真心实意,希望李小将军能收复关外。”
李凌州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尊阎罗又在设计什么阴谋诡计?自己都被贬到金吾卫校尉了,至于死抓着不放吗?自己与沈砚的矛盾,也没到不死不休吧。
李凌州视线游移,“不……不敢当。”
沈砚微微侧目,瞧见汪重尧与闫刑辞分开。她笑道:“谦虚了。”
李凌州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朝旁边平移,离沈砚远了些。
一个时辰过后,漫天飘雪,清凌凌的雪粒子落在漫天大地上,披下一层莹白。
沈砚抖了抖斗篷上的飞雪,自室外走到殿内。
昏昏烛火中,沈砚置身于无人大殿中,抬头观赏那盏幽幽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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