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佛兰德斯军团中,不满情绪最强烈的,当属驻扎在安特卫普的第一军,他们被拖欠军饷的时间,在佛兰德斯军团的各个军当中是最长的,截止二月底,第一军还有八个月的军饷尚未发放。让局面雪上加霜的是,第一军所驻扎的安特卫普作为尼德兰最大的城市和商业之都,其物价在整个尼德兰地区,甚至是西班牙帝国之内都是首屈一指的,这也就导致被拖欠饷银的士兵们很多生活的连城里的乞丐还不如,事实上两个月前就曝出了几名士兵利用休假的时间去城里乞讨的巨大丑闻,令西班牙驻军的指挥官们颜面尽失。
在佛兰德斯军团指挥官阿尔瓦公爵的严厉命令下,乞讨的行为被彻底禁止了,但即使是以严厉著称的阿尔瓦公爵也无法阻止这些穷困潦倒的士兵们在闲暇时候去城里找些零工来勉强糊口,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出路,西班牙精锐军团的成员们也不至于扔下自己的长矛和火枪,去城里为那些他们看不起的尼德兰商人充当码头的搬运工或是手工作坊里的杂工。
西班牙人面临的麻烦还不止于此,近些年来,安特卫普当地的劳动力市场早已经饱和,这些西班牙士兵的涌入,引起了当地工人的巨大不满,士兵们和当地人的斗殴此起彼伏,整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又干燥的火药桶,只等着某个蠢货有意或是无意地擦出一点火星,这一切就要像维苏威火山一样喷发了。
就连军官们也深受金钱问题的困扰,这些国王的军官大多出身贵族,花钱一贯大手大脚,到了这座繁华的商业之都,自然是一掷千金。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们只能向城里的银行家们用极高的利息借款,许多人甚至连家传的佩剑和戒指都拿来做了抵押,而连他们自己也清楚,他们永远也凑不到钱去赎回那些珍贵的抵押物了。对于尼德兰人的厌恶正像干燥季节的森林大火一样,在整个军队当中迅速蔓延着,这股烈火突破了阶级的界限,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对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尼德兰平民恨之入骨。
在安特卫普城市的一角,矗立着规模宏大的安特卫普要塞,这座由意大利工程师设计的庞大防御工程,是十六世纪的一件工程学奇迹,这座五角星形的要塞,被当时的许多人誉为欧洲第一的防御工事。
在这座精心设计的工事当中本应当驻扎着精锐的军团,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支精锐的军团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群乌合之众。第一军的指挥官桑乔·德·阿维拉伯爵是一位勤勉的军官,他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试图挽救低迷的士气,可时间到了二月下旬,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一切试图整顿军队的努力都是徒劳。在如今的形势下,要让这支军队起死回生,唯一有效的药方就是金币,而此刻他的金库里已经连一枚金币都不剩下了。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1556年到1557年寒冷的冬季即将过去,已经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的太阳在天空中露面的时间正变得越来越久,山谷和小溪里的冰块开始融化了,水流卷集着碎冰,让流经安特卫普城市的斯海尔德河的水位上涨了接近十尺。遗憾的是,太阳也许能融化自然界中的冰雪,却难以撼动政治上的坚冰,那一堵将整个尼德兰撕成两半的冰墙,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天都变得更加高大,更加坚固,很快它就将要坚不可摧了。
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当要塞的塔楼和棱堡上面的墙垛已经在暮色中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影子的时候,一些穿着斗篷的人进入了城堡。整座巨大的要塞戒备森严,所有的关卡都加上了双岗,紧张的空气正随着夜幕一起四处蔓延着,每个人都嗅到了紧张的空气,显然,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在要塞中央主塔楼顶层的一间房间里,第一军的指挥官桑乔·德·阿维拉伯爵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写字台前,他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托着腮。写字台的桌面上摊开放着一本朱利乌斯·凯撒的《高卢战记》,一千五百年来无数的军事统帅都通过阅读这部伟人的回忆录而有所进益。
德·阿维拉伯爵刚刚度过了他的三十四岁生日,这位高级军官出身于卡斯蒂利亚的显赫家族,其家谱可以追溯到《罗兰之歌》成书的那个时代。正因为此,德·阿维斯伯爵从未因为庸俗的金钱问题而操过半点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理解自己手下人如今所面临的困境。半个月以来,伯爵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为他的士兵们至少先发下一个月的军饷,然而无论是布鲁塞尔的女总督,还是身在皮卡第的阿尔瓦公爵,都向他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伯爵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原先红润的皮肤也因为焦虑和缺乏休息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色,可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军饷危机不但没有任何解决的迹象,反倒是愈演愈烈了。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伯爵的沉思,他转过头,从掀开的门帘后面露出一张同样苍白的脸。德·阿维拉伯爵认出来,进屋的是他的副手,来自德意志的奥托伯爵。
奥托伯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是第一军团的另外几位高级军官,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愁眉紧锁,可眼睛里却燃烧着兴奋的火苗,这奇异的反差不由得让德·阿维拉伯爵的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先生们。”德·阿维拉伯爵摆出一副上官的倨傲姿态,朝着自己的下属们点了点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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