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文件里所包含的内容,我本来打算斥之为谎言。然而在听完之后,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护国公微微停顿了一会,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引来时,他接着说道,“这样毫无逻辑的故事,我无法想象加德纳主教是怎么有脸将它摆在委员会的面前,难道他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他伸出手指向对面的加德纳主教,看上去如同他才是公诉人,而主教才是被告。
刚才在加德纳主教宣读起诉书的时候,护国公向着身边的侍卫要了一根炭笔和两张纸,在上面记下了几段文字,他轻轻展开那简略的笔记,开始自己的辩护。
“首先,我要告诉法庭的是,在我获得先王的垂青之前,我不过是一个乡绅的长子和继承人。我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庄园主的女儿为妻,在我父亲之后接手家族的地产,也许会在中年以后被推举为议员,而这也将是我和政治之间唯一的交集了。”
“然而命运使得我和我的家族获得了先王的垂青,我的妹妹有幸嫁给了先王陛下,而我也得到了先王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先王陛下的隆恩,这也使得这些指控显得尤为恶毒。”
“这整场荒谬的调查,都缘于先王后临终前的所谓自白。然而恕我直言,她当时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本人也已经油尽灯枯,在这种状态下,她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仅仅用这样单薄的证言,就要指控一位为两位国王忠诚服务半生的大臣,这未免有些站不住脚吧?如果这就是调查委员会打的如意算盘的话,那我要说,主持这场调查的人要不然是有智力障碍,要么就是毫无道德底线可言!”
加德纳主教的脸色早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如今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被告一直在指责本委员会的指控缺乏证据的支撑,然而我要提请被告注意,他本人的所谓自辩,也不过是在这里搬弄唇舌而已,难道他能提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是事实吗?不过是空洞的语言,不过是罪犯的绝望挣扎罢了!”
“主教要我提供证据证明自己的无辜。”护国公大笑起来,“那么我就给他看看证据。”他一把扯下外套,大力解开脖子上的拉夫领,将它用力掷出,落在加德纳主教面前。
在众人惊讶甚至是惊恐的目光中,他解开紧身衣,露出他依旧颇为精干的上身。
屋子里传来一阵吸气声,护国公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他们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肚子上的伤疤,是北方叛乱期间,叛乱者用长弓射出的一只箭留下的。”他面朝观众,指着自己肚子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看上去如同一只趴在皮肤上吸血的水蛭,“如果这只箭射的再偏几英寸,那就会把我如同一只狩猎季节里的松鸡一般钉在泥土里。”
他又转过身来,把自己的后背朝向观众,那宽阔的背上爬满了一条条伤疤,让人看起来触目惊心,“这是我担任海军司令时候,为了维护先王陛下的尊严,与法国人进行海战的时候留下的。一颗炮弹打在我身后的桅杆上,那些尖利的木屑,把我的后背划的鲜血淋漓。”
他重新穿上紧身衣,“加德纳主教问我要证据,这就是我要给他的证据!我为先王陛下服务二十载,如今这样一个靠着阴谋诡计一路爬上来的小人,却要往这些高贵的伤疤上抹上他从阴沟里挖出来的淤泥!他指控别人是野心家,阴谋家,真是可笑!如果他真要找出王国里最大的阴谋家,那么他根本用不着那么费事,只需要照照镜子就够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笑声,主教的脸色显得更加气急败坏了。
“他真是聪明,这样一来几乎完全扭转了局面。”伊丽莎白公主低声说道。
“可是您说过审判的结果已经注定了呀。”简·格雷惊讶地问道,“难道您的意思是护国公还有可能被宣判无罪吗?您可把我搞糊涂了。”
“结果已经注定了,然而过程则不然。”伊丽莎白公主又轻轻笑了笑,“他已经死定了,而目前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会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死。”
“什么身份?”简·格雷小姐如坠五里雾里,“我完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呀?”
“我的意思是,如今问题的关键在于,护国公是作为罪大恶极的弑君犯的身份去死,还是作为政治阴谋的受害者去死。”伊丽莎白公主接着说道,“如果在大众的眼里他是个弑君犯,那么他就会遗臭万年,他的家族几代之内也无法翻身了。但如果他被当作是一个烈士或是殉道者,那么公众对他的仇视就会变成同情,而他也会成为反对派的一面旗帜。而众所周知,今日的反对派就是明日的当权派,只等国王厌倦了如今的当政者,就到了他们上位的时候了。”她轻轻把玩着手上镶嵌着珍珠的精美镯子,“等到那时候,他就会被描绘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甚至是一个殉道的圣人,纯看到时候的政治需要罢了,总而言之,他虽然躺在九尺之下没办法翻身,可他的名声会,他的家族也会。”
“所以你看刚才为什么他向着观众展示自己的伤疤,而不是对那些大人们?不过是为了引起观众的共鸣罢了。这屋子里坐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角色,而他们的看法将决定大众的看法,因为这世上本没有多少人有自己的看法,贩夫走卒的所谓想法不过是对于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的一种拙劣的模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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