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喊声叫醒了她,池池吃力地睁开了眼,向来灵动眨巴的眼瞳里布满了将死之灰。
她动了动嘴唇,只发出了无声的气音,司南是看到她指着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哭了,才明白她是想让自己不要哭。
“池池啊,池池,”老妪搂着她逐渐冰凉的身躯,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干涸了,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池池跟哥哥一样,永远是我们老尹家的骄傲,骄傲……”
熟悉的字眼钻入耳中,司南浑身一僵,好像坠入了冰窟般,直到池池费力的呢喃将他拽出来。
“老尹家的……”池池听着这话,轻轻抬起手,努力地将小手放在司南的掌心中,“我还没告诉你我哥哥的名字呢……他叫……是……我的骄傲……”
她笑了,并且永远停在了笑着的这一瞬间。
瘦小的手上传来的温度有限,风一吹,很快就散了,像是无根的叶,无香的花,轻飘飘地归入这片广袤的大地。
司南将池池的手放回到哭泣老妪的怀中,不忍再看。
他站起身,目送着夕阳消失在这片充满了苦难与苍凉的土地,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战场上。
一场场战后,他收拾着战友的尸体,听着还活着的幸存者的哭泣声。他原以为只有在遥远的边疆,在与藩帕抗争的土地上,才会有如此惨绝人寰的灾难,可是在他以为平安喜乐的、想要守护的大地上,痛苦仍然充斥于目,不绝于耳。
王元凯的尸体还挂在城墙上,谢平凉的尸体还停在院子里,池池的尸体还没散去温度。
“司南,”唐蒲离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与他并肩看着即将没入地底的夕阳,“苦难的根源不在于贩茶受贿的蜀中,更不在于好战的藩帕和不稳的边疆,藩帕本身为何敢三番屡次挑衅我们,才是问题的根源。”
“攘外,必先安内,”司南苦笑着,“是这个意思吧。”
“是啊。”唐蒲离向着京城的方向眺望着,眼里盛满了夕阳的残红,“在我们蹉跎的时间里,竟不曾注意到有人的野心已经蔓延到了这种地步。”
“我也是啊,在战场上耗费了太多的时光,”司南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双手,“可现在想阻止,会不会已经晚了。”
“晚了就不阻止了吗?”唐蒲离反问道。
司南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
最后一丝夕阳完全消失的时候,司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那大人会帮我吗?”
唐蒲离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却摇了摇头。
“你真的能同意让我帮你吗?或者说……”顿了顿,叹出的气化作白雾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即使目的相同,我们真的能达成一致吗?”
第46章
云城发生的踩踏事故将私兵一事彻底闹大,京中很快给了回应,勒令四皇子去锦城捉拿魏引归案,且一并责罚太子一派。
四皇子上奏禀明魏引已畏罪自尽,开始大肆搜查魏府。这个始于贩茶,牵扯税收,并终于私兵的案子眼看着就要画上句号,可很多事情司南仍然想不通。
魏引真的是畏罪自尽吗?他既然敢藏匿私兵,不慎暴露的情况下,比起畏罪自杀,殊死一搏不是更恰当?毕竟手上有兵,怎么连挣扎都不挣扎,就直接放弃了?
王元凯又是被谁杀了?他拦下谢平凉的信笺,加剧云城百姓与私兵的矛盾,又有什么目的?
又是谁在城头挂上了谢平凉和王元凯的尸体,引导人群的情绪,直接导致了云城的暴动?
司南总觉得唐蒲离知道些什么,可也没工夫去问。云城死伤惨重,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司南一直在带人清点尸体,安抚家属,并在云城附近巡逻,剿压魏引剩余的私兵。
而唐蒲离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终日不见人影——上次司南发觉他这么忙的时候,还是唐蒲离瞒着他想一个人去画舫的时候。
前车之鉴的阴影实在太大,司南思来想去,还是暗戳戳让齐安多留心留心唐蒲离的去向。
“师父,唐叔叔出门了。”这天傍晚,齐安攀在墙头跟司南通风报信,“跟前面几次出去瞎转不太一样,他好像找到什么了。”
“啊……你替我先盯一下吧。”司南已经在院子里蹲了一天。
“师父在干嘛?”容歌爬下墙头,想凑近了去看,却被跟他一起蹲着的沈奇拦住了。
“小南手里可是从尸体肠子里刨出来的东西。”厚脸皮的沈奇没几天就换上了热络的称呼,挥挥手道,“小孩子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齐安眨了眨眼睛,听话地跑了出去,正撞上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踏进院子的青爷。
“诶,有人来了,找你的吧。”沈奇捅了一把司南的胳膊。
对上司南的视线,青爷讪讪地笑了笑,还是踏进了院子。
“这不是时候啊,”他一手提着腊肉,一手抱着个匣子,“这是你先前留在我这儿的首饰匣子,”顿了顿,高壮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之前困难的时候我当了两个小首饰给王大人,不过早就赎回来了,跟你知会一声。”
“没事儿,就放在那儿吧。”司南指了指树下的石桌。
“小南,不得了了啊!”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拼了一下午的成果,惊叹道,“你看这个信,好像是四皇子齐景写给王元凯的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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