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验明了纹身,躬身又行一礼,与巡逻教众一并退至两侧,让出了一条路。
却见左护法立在原地,吩咐道:“我要你们找一个人。”
头领垂首应了,得了具体的命令便分派人手搜寻,回身向左护法保证一旦找到就将人送去教内,谁知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似乎仰头打量了一下,便亲自走进了山林中,头领满心惊诧又不敢多问,连忙举着火把缀上。
搜寻过程并不顺利。火把散在山林间,像扑飞的萤火,没头没脑地徘徊了整夜,直到天明后恹恹熄灭,才终于有人急匆匆地赶来回禀。
“找到了,在崖边的石洞外!”
他随来人走了过去。
他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江离。
黑衣的教众将他围在正中,他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满身满手的褐红色血迹,神情疲惫浑噩,眉头紧蹙,目光也涣散,整个人分明踏在了摇摇欲坠的崩溃边缘,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却还死死抓着匕首不放。
匕首上一抹新鲜的血,有教众被他暴起重伤了,其他人不敢冒险靠近,只将他团团围住,仿佛围猎困兽。
戚朝夕听到自己声音冷淡地响起:“你们都退下。”
所有人远远地退开了几丈,他独自走上前,克制着心绪,克制着步伐,以免被谁窥出端倪。
走近的那一刻,匕首上一点寒芒闪现,然而他太过虚弱,戚朝夕轻而易举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握住了一块毫无温度的寒冰。
许是感觉到敌人强大,江离竭力地挣扎反抗,戚朝夕半跪在他面前,试着将他揽到怀里,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反倒险些被匕首划伤。
无奈之下,戚朝夕只得将他的手腕反扭到背后,那一瞬间江离剧烈反抗起来,他急促混乱地喘息,痛苦得仿佛是垂死挣扎,甚至掺杂着一丝易碎般的脆弱。戚朝夕较着劲才能把他强行按在怀里,也被扰乱了心神,明知他已分辨不出人了,还是压低了声音叫他:“江离?江离!是我,师父来接你了,别怕……”
匕首倏地落入了草地。
江离突然间挣扎得更厉害,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戚朝夕几乎按不住他,被他挣脱了手腕,从怀里硬生生撑起了身子。戚朝夕想要拽住他,却被他拼命挣扎出一只手,猛地扯下了兜帽,黑发散落。
戚朝夕一愣。他还有黑巾蒙面,即便扯下了兜帽也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并不担心被教众瞧见。
使他愣住的是江离的眼神。
他死死地盯着戚朝夕的脸,眼睛里似乎藏了一切未曾出口的话,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哪怕支撑身形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戚朝夕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离看了他半晌,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像是在说:
“戚朝夕……”
他声音轻得像一根针坠地,这根针刺在心头,忽然就疼得厉害,仿佛心脏在枯朽多年后终于恢复了知觉,流淌出了鲜红滚烫的血液。
江离彻底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戚朝夕抱着他,一点点收紧了手臂,天地寂静,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一下下撞在胸膛,撞散了盘桓不休的困惑,他找到了答案。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江离昏睡了整整一天。
戚朝夕和薛乐将他带去了前面镇上的客栈,又请来了大夫。可古怪的是,江离虽然遍身血染,从头到脚却并没有几道伤口,老大夫捻着胡子把了许久的脉,也只道:“气血两亏,体质虚弱,他不必用药,多调养歇息即可。”
送走了大夫后,戚朝夕把薛乐也打发去了隔壁休息,他自己在屋中转了一圈,然后打了盆温水搁在床边,浸湿了布帕,去擦江离脸上的血迹尘土。江离昏睡得毫无声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被温水擦洗过也不见丝毫好转,戚朝夕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脸颊,才感觉到了些微的温度。
江离这般睡着时,眉目安静乖顺,倒是个惹人怜惜的模样,戚朝夕原本心无杂念,然而盯了一会儿,心跳又不自觉地快了几分。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脸颊,慢慢划过鼻梁,就在快要挨上唇时,顿了一顿,到底还是忍住了,收回手用力按在了自己额头上,戚朝夕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天底下数不尽的人,我怎么就偏偏对你动了心?”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戚朝夕默然了良久,终是笑了,轻声道:“那我就陪你走一遭吧。”
他不再多想,捞起盆中的布帕,执过江离的右手继续擦洗。他这只手乍看之下触目惊心,连带着整个袖管都被血浸透了,但在拆去绷带、清理干净后,实则只在掌心和手背有两道无端对应的浅浅疤痕。戚朝夕端详了片刻,没瞧出什么缘由,便将手塞回了薄被,然后拉过了一张凳子,倚着床框合目小憩。
暮色四合时分,江离慢慢睁开了眼,茫然一闪而逝,他旋即挣身坐起,警惕地环顾周遭,正撞上了戚朝夕的笑眼:“醒了?”
他瞬间愣住了,没有答话,反而试探地抬起手,穿过晦暗不明的光影,轻轻碰了一下戚朝夕的脸。戚朝夕也是一怔,来不及开口,便见江离皱起眉头,缩回手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他蓦然明白过来,满腔酸涩涌上,又忍不住想笑:“不是梦,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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