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坤蓄意祸水东引,在凡间将李赵两族的矛盾挑拨到明面上时,夫妻二人几乎已经不说话了。后宫百花齐放,接连传出后妃怀孕的“喜讯”,她忍无可忍,使出百般手段不成,几乎放下骄傲,想去找他和解。
可是天意弄人,就在这时候,李家在内门的“天”塌了。
繁盛一时的李氏一族势如山倒,子孙后代、姻亲世交,昔日无数“人上人”永绝仙路。
张太后母族被牵连,最后关头,她选择了做张家的女儿,而不是大宛皇后。她私自给族人泄露消息,不料周坤早有准备,她派出去的人被他亲手射杀在广韵宫门前,族人或头滚地、或流放三千里,从此再无回转余地。
李张一脉在朝中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皇后自此半生与冷宫青灯相伴。
她是凤凰一样渴望叩问天地的人,与周坤之间因家国而合,也因家国而末路,从来不理会后宫那些三只耗子四只眼的小破事。周坤一直以为除了林氏,她连几个宫妃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没有那些小家子气的心思。
谁也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奚氏,就被奚紫衣的美貌灼得慌了神,得知奚氏与崔记有亲,转头便将少女时最爱的几支珠钗赏给了下人。
因为妒忌,张太后甚至干了她这一生唯一一件不知所谓的“蠢事”——在奚氏那乡下女人带进宫的一个名叫“小松”的宫女身上,张太后下了她早年间机缘巧合得来的一丸“迷魂”。
“迷魂”平时没什么用,张太后也不屑用这种小花招害人,哪怕大能来了也看不出那宫女身上有什么不妥。它只有月圆之夜子时才能激发,每到月圆夜,握住相应的“入梦珠”,可以透过那丫头的梦看见玉英宫里一些日常琐事。
她只是……想看一眼,他会不会真的也被美貌所迷。
下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跌份。当时正赶上家族倾覆,她顾不上儿女私情,转眼便将那点争风吃醋的小事丢在了脑后。
再想起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宛如前尘。
她独居冷宫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潜入宫女小松梦里的呢?说不好,也许只是想给自己增加点痛苦。一无所有的时候,痛苦也是快意的……谁知她意外在奚氏那无足轻重的花瓶身上,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原来周家竟然每一代都有不为人所知的天生灵骨,而这一代的天生灵骨不知怎么那么会挑人,居然投胎在了奚氏腹中。
宫女小松是奚氏身边最得用的人,三皇子刚出生后的几年都是她在照看,透过她,一双惊骇交加的眼睛看到了周楹,并从这罪孽深重的男孩身上,窥见了周家八百年秘辛的一角。
随着太子周桓长大,她终于利用这个无能的儿子联系上了李张一系的族人,南矿尚有些边缘人物是以前张家的亲族,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周楹,一边将消息传出去,与族人一起调查着周家以子孙灵骨为祭背后的事,他们拼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然后那一年,所有能追溯到司典老祖李凤山的同源道心者,都接到了“天谕”。
众人热泪盈眶,以为老天爷终于开眼,准备拨乱反正了。
那一刻,张太后相信,她是背着圣职天命的。
周楹当时十五岁,提出要提前出宫建府,张太后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这孽种像是哪里的魔物带着记忆投胎,从小就不对劲,看久了让人心里发凉。一旦让他离开广韵宫,以后恐怕再难窥视。
于是他们决定在那一年动手,观察许久后,选中了梁宸——一个道心先于灵骨、一心以为自己在为国为民的可怜虫。
天谕说,南圣当年就把舆图封在地脉中,此事连赵隐也不知道。只有继承了上古魔神之伴生木的人,才能探入舆图中,变成活的舆图拓本,助他们得到控制舆图的权柄,夺回玄隐山。
那些人断绝了他们的仙路,除非釜底抽薪,否则再难翻身。
谁知返魂涡地震引起了周家的警觉,安阳公主周晴亲自坐镇,南矿中仅剩的暗线也被清剿。梁宸那个废物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八年没能消化上古魔神的传承,还差点被那隐骨拖死,急躁之下提前暴露,事情一下朝不可知的方向滑去:无渡海事败、周坤身死、再后来是赵家树倒猢狲散……
仙人与凡人,都像是给卷进了加速的漩涡里。
原来星辰可以蒙蔽,命数却半点不由人。
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这时,太后寝宫里,两个黑衣人蒸汽似的凭空出现,架起瘫软的周桓:“陛下,太后命我等护送您离宫。”
“不,我……母后……”
张太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努力地朝族人笑了:蠢东西,这次天谕被迫发声,又突然消声,必是支修已接到消息,大势已去。舆图龙影重现在那位眼皮底下,当年的事必已瞒不住,若让他们安稳,你还有命在吗?
“母后!母……”
先是视力,随后是听觉,周桓聒噪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恍惚间,张太后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女时,刚刚订婚,那时还是太子的周坤偷偷跑到宫外看她,被张家供奉的高手发现,他也不躲,大大方方地递上一封书信,一低头,耳朵却是红的。
信一开始写得和奏折一样一板一眼,后来他喊她“云英”,再后来,信笺中夹了金平四季的落花……都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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