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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他就触电般松开手。脖颈上的剑痕痛得分明。
    言卿没说话。
    谢识衣在雾海中停下,似乎前面有个屏障。这里是沧妄海,九重天的尽头,无人能渡,无人能冒犯。
    谢识衣很少穿红色,或许是因为生性洁癖不喜欢鲜血污垢。登仙阁的衣服是白色的,习惯之后他的衣衫总是不染纤尘、尽一色雪白。
    言卿抬起头,试图看清前面的东西,但是雾太大了。他能捕捉到的,就只有浓重的烟云。
    在雾中,他甚至看不清谢识衣的脸。
    只能听到谢识衣的声音。很冷,也很淡。
    “你先陪我去杀人,之后我带你去找身体。”
    言卿愣住,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以为出了沧妄海,他们就是从此陌路再也不见。现在,谢识衣在说什么,帮他找身体?他要做什么?
    他想提问,但这时言卿好像已经丧失了和谢识衣说话的能力。刚开口,心头就涌现密密麻麻的难过和恶心来……对自己的恶心。哪怕他真的很想多听听谢识衣的声音。
    他不回话,谢识衣也没多问。等到天光乍破,谢识衣手中的不悔剑驱散单薄雾气,打开了那横隔于岸边的屏障。红衣如云,往前方走。
    言卿就跟在他身后。陪他去杀人。或许是当时太过茫然,很多惨烈的记忆也只是一帧一帧的画面。
    谢识衣回了障城。
    一切开始的原点。也是一切结束的终点。
    障城的阴雨总是绵绵不息,好似从惊鸿十五年下到了惊鸿三十五年。
    惊鸿十五年,竹伞隔开春雨。惊鸿三十五年,剑尖划破长夜。谢识衣回来,好像要将当初所有的罪孽清算。
    凡尘过往皆毁于一夜,送于长剑。
    “谢识衣!你疯了吗?!”纵是彼此之间早有裂痕,早就不复当年的嬉笑怒骂。可是言卿看着他屠城,还是心头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喊出声。而鲜血混着雨水淌过谢识衣冷白的脸。身后是崩塌的谢府,各种绝望的尖叫。谢识衣的发丝和衣袍都不为雨雾沾染,只是漫不经心地擦去剑上血,轻声说:“还差一处。”
    还差一处。
    言卿脸色苍白。
    谢识衣这一次,带着他到了幽绝之狱前。不悔剑出鞘的一刻,地动山摇,大雨滂沱。震耳欲聋的倒塌声响里,谢识衣连它的毁灭都没看,转身,红衣像烟云笼盖,往一个言卿怎么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走。
    春水桃花。
    他屠了谢家,毁了幽狱,这一次,重新又走了一遍春水桃花。
    “谢识衣……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识衣一步一步往前走。可能是这一夜见多了血光,可能是雨雾太茫茫。路边的桃花地上的春水相交映,让他觉得谢识衣眼眸中也蕴着一点红。
    猩然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谢识衣握着剑,安静对他说:“言卿,我时常在怀疑,你是不是我体内的魇。”
    第60章 破镜(六)
    魇。
    言卿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春水桃花路的尽头,不悔崖前,真的从谢识衣嘴中听到这句话,他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惚。他于谢识衣,是生于灵魂的诅咒,长在骨髓的毒疮。无法摆脱,只能强忍厌恶,日日夜夜,警惕提防。
    最讽刺的是,言卿做不出任何解释。因为他现在无比清晰、无比冷静、也无比真实地能体会谢识衣的心情。
    言卿安静很久,轻声说:“谢识衣,你要杀了我吗?”
    谢识衣没有回答他,他站在不悔崖前,自深渊之下呼啸而生的风卷着他墨色长发,红衣被雨雾渡上珠光,好似一路走来的血火。
    言卿就站在他后面一步,脸色苍白,陪着他看不悔崖的下面。
    障城在人间的地势险峻奇异,濒临沧妄之海、在天的尽头。不过隔着重重山脉,也从未有人翻山越岭去看过。
    狂风呼啸,山崖下清雾自天地生。
    下一秒言卿察觉自己的手腕被谢识衣握住,紧接着整个人跟他一起从不悔崖往下坠。
    错愕的情绪还没从眼眸里浮起,他脖子上已经有了一只冰冷的手,言卿愣愣地抬头,脚下踏空。
    他与谢识衣四目相对的一刻,心脏重新发颤。原来不是错觉,谢识衣的眼睛这一刻真的蕴着血光蕴着泪。落崖惊风,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谢识衣握着他脖子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贴着那道剑痕,痛苦和窒息感一起袭来。
    言卿出神地想,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吧。他若是死了,魔神是不是也会一同消失?挺好的,谢识衣从此得了清净,他也得了清净。
    言卿没说话,也没反抗。下坠的时候他们贴得很近,谢识衣睫毛沾着水雾,高挺的鼻梁上淌过雨水,呼吸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睛过于猩红也过于疯狂。对视刹那瞳孔交映,以至于言卿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绝望和难过。
    脖颈上的手逐渐用力,言卿缓缓闭上眼。意识昏迷的最后一刻,那些窒息感潮水般退去,随后他听到了谢识衣低低的笑。短促、沙哑,深凉近雪,带着浓浓的讽刺,却又好像很难过很难过。
    言卿活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处于昏迷状态,可是他不想醒来。
    他不想面对谢识衣,也不想面对魔神。
    他想去想些让自己开心的事。不过他来到异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谢识衣,这些年踽踽独行,风霜雨雪,点点滴滴也都是和他相伴的日子。于是岁月的每一帧画面都被凛冽的霜雪掩藏,他不敢去触碰,不敢去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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