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执安的脚开始裹尖的时候,津城染料厂的一个副厂长来找易申,态度还非常倨傲。
这人姓汪。易申让把人带到待客室去,她又忙了半小时才抽出空去接待。
她一进门,便看到那人的目光放肆地落在她的脚上。
易申自打接管赵氏的厂子就忙得很,虽然科尔斯特几次提出她若是想放足,应该趁着天凉,但是她一拖再拖,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也不适合去做手术了。
易申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大大方方地问道:“汪副厂长没见过小脚?”
汪副厂长笑了笑,眼神里带着轻蔑:“见是见过,但没见过敢这样堂而皇之出来的。”
易申从秘书手里接过茶碗,正准备给汪副厂长让一让,揭开茶碗盖便眉头一皱:“怎么泡了龙井?汪副厂长是京城来的,人家喝高碎的,去换成高碎。”
汪副厂长:“……”没听说过招待贵客用高碎的!他摘下眼镜低头擦拭,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结果擦完眼镜一抬头,看到易申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放在一边的雨伞拿在手里,手上一用力,黄铜的伞骨便扭成了麻花。
汪副厂长:“……”
他终正色,开始说明来意。
只是他虽然不再用带着调戏的目光看易申,语气里却仍旧带着几分矜持和高傲。
“一万银元,我们要买你的染料配方。”汪副厂长说道。
易申笑笑:“一万银元?你要买哪一种?”
“全部。”汪副厂长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我知道你嫌少,但这钱不是给我的,是给皇帝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夫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易申往沙发上一靠,阴阳怪气地说:“皇帝复辟几天了?在奉天那一亩三分地,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呢,你拿这话唬谁呢?”
汪副厂长的笑容淡了两分,语气也重了些:“赵夫人,你别管皇帝现在有多少的地——皇军要你的配方,你敢不给?”
易申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要染料可以,要多少我加班加点地给你生产,但是配方……”她轻蔑地笑笑,“伊比利亚的总督都没跟我提过这个,你确定你拿得起?”
汪副厂长脸色难看。
说实话他来之前没把这个任务当回事儿。
不就是个妇道人家!
赵老爷子死了之后,居然让儿媳妇得了势,他当然不会觉得是赵二奶奶手段高超,他只会觉得赵老爷子两个儿子都是顶顶的草包。
汪副厂长早就听说了,那位赵二奶奶还裹着小脚呢,一个小脚女人,见识能有多少?除了相夫教子她能会什么?
至于赵老二的老婆研制出了染料——
笑话!他们一群留过洋的都造不出来,一个小脚女人能懂这个?
必定是赵二心疼老婆,所以把这个功劳安在老婆身上罢了。
在汪副厂长想来,他只要用皇帝吓一吓那个小脚女人,说不定两万银元都用不到。
——没错,东瀛人给了他两万银元,而他打算扣下一半。
“赵夫人可想清楚,”汪副厂长威胁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今天不给皇军面子,只怕以后见面也不好做事。”
易申自然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意,但是她不在乎。
“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易申说道,“前两年你们无故把卖给我们的染料提价,那个时候你想到今天的事情了吗?”
汪副厂长几次威胁,都被易申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两人谈了不到半小时,谈判便彻底破裂。
他起身扣上礼帽,冷笑道:“咱们走着瞧!”
易申让秘书拿一把新伞过来:“一把伞我还是赔得起的。”
汪副厂长夺过雨伞,扭头就走。
染料厂的管事一直等在门外,见汪副厂长怒气冲冲地离开,便知道他的目的并未达成。
易申过来之前,他被汪副厂长明嘲暗讽了好一阵,此时见他的脸色,心里很是痛快。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担心:“二奶奶,他们在奉天建了新厂,这个姓汪的就是,咳咳,养的一条狗。咱们不怕恶狗,可……狗主人来找麻烦怎么办?”
易申不以为意:“咱这是海城,立着津城两千多里地,离着奉天三千多里,他有多大本事找咱们厂子的茬?”
管事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易申想安慰他几句,比如几年之内咱们这里是不会有事之类的话,但还没开口,走廊上跑来一个人。
走进之后,易申认出是赵家的小厮。
“二奶奶!”小厮跑得满头大汗,“二爷发烧了,怎么也退不下去!”
易申算算日子,确实也差不多了,便叫车回赵家。
走进卧房,赵执安果然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味。
几个婆子看到易申,脸上多了些畏惧。
她们这几个月听赵执安连哭带骂,事情大致了解了。
原来赵二爷并非主动要求裹脚,只是因为说了一句小脚好看,又不听二奶奶的话,要给二小姐裹脚,二奶奶这才一怒之下给他裹上了。
——二奶奶真是狠人!
婆子们虽然是易申雇来的,只听易申的话,赵执安再哭再骂她们也不会给他放开,但这并不影响她们觉得易申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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