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天子圣旨至临漳。
言长乐郡主魏明煦,品行柔嘉,敬慎克奉,宜被殊荣,赐封长乐公主,为中宫养。
这道旨意,亦是一把利剑。若遵旨,明煦则将被送入皇宫,沦为质子。若不遵,便是公然抗旨。
魏珣在紫英殿听宣,待钦差诵读结束,他未谢恩便起身,直接抽长剑斩杀之。后又有信使至临漳,代天子问其事,
魏珣笑而回道,“从未见过这般旨意,估摸钦差不慎失足溺亡,或遭土匪打劫。”
自然,这信使也未能再回邺都。
四月中旬,伏在邺都皇城多年的千机阁被唤醒,按令行事。
当晚,皇宫安合门、左右道钟离门,望阳门皆走水,大火一直烧到天子独居的延景殿。若非皇后以身挡下梁柱,天子非死既残。
说不定,已经敲响丧龙钟。
至此,千机阁尽数返回临漳,其中一人带回一物交给杜若。
竟是她当年交出的碧玺锤。
其人言,他是唯一入得深宫传递消息之人。当日大火,皇后奔入延景殿时,趁乱之际塞给他的。
还有一张需火烤方能识别字迹的书信。
杜若阅过,尤觉这世间,诸人再入局。
“若有那日,善待吾儿。”
杜若握上碧玺锤,叹了口气,“便是不以暗子营相换,亦会善待。”
六月初,临漳之地开始流传杜若祸国殃民、离间天子兄弟不睦、至信王魏珣沉迷女色,生母亡而不归的种种行径。
天家兄弟如何不睦,临漳百姓看不出来。然太后薨世未归,却是真的。
有百姓言,彼时信王病重,已设衣冠冢哀悼,不可如此妄议王妃。
然又有人语,信王病重不归,王妃便不能携子回京,奉以孝道吗?
如此一问,诸人确也当真觉得这信王妃不像贤德之辈。舌口反复间,信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多年来信王只此一妃的佳话亦变成信王妃跋扈蛊惑信王之说。
信王功在社稷,身畔怎能容此等女子!一时间,封地之中,临漳城内外,对这位一贯不露真容,传闻又清冷寡言的王妃颇有微词。
甚至在王宫门口,亦站了不少要求信王废除王妃的人。
杜若收了碧玺垂,调了柔兆回身侧。从小汤山庙宇返回时,在宫门口便见到这么一幕。
七七听得人群嚷嚷,在车内愤而起身,拳打脚踢欲冲出去将其猛揍一顿。
“不听便罢,无须扰其心。”杜若拦下七七。
“娘亲就不生气吗?”七七怒道。“娘亲不是这样的人!”
“娘亲若生气,你爹爹必定冲冠一怒为红颜。”杜若笑道,“届时娘亲的罪名变更大了。”
“且不理会,过阵子便散了。”
是夜,魏珣拥着杜若躺下。
杜若朝里躺去,魏珣便吻着她后背脖颈,借着月光数她发根处又多出了几根白发。
“数什么,总也是越来越多,还能倒回去不成。”杜若转过身来,仰头望着他,“倒是殿下,至今仍旧发如乌漆,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尚是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她戳着魏珣胸膛,声色温软,却难得带了一点玩味,“殿下可要应了民众之言,且废了妾身,再立良人?”
“本王还不想被自己女儿弄死。”魏珣压着笑意,“闻七七今日差点冲下马车凑那些人,不愧是本王的女儿。”
杜若便不再说话,只含笑靠在魏珣怀中。
“怕吗?”良久,魏珣又问了句。
“说不怕是假的。以前无畏死亡,不过是没寻到生的意义。如今,有你,有七七,活着这般好,便贪生了。”杜若半边面颊蹭着魏珣胸前肌肤,感受着他的心跳,“我还算着日子,再过不到一月,三哥便要来了。多好!”
“别怕,我在的。”魏珣将她抱得更紧些,含过她耳垂,吻过她鬓发,气息微喘道,“但是你这样的怕,我很开心。”
六月初八,阵雨。
初夏起阵雨,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这雨,带着雷声来,却没有一阵便过。
先是下了一昼夜未停歇,然后第二日继续,第三日……
魏珣坐在紫英殿中,根据千机阁传回的消息,将已被灭口的官员一个个在册上清掉。
从永康四年至今,或插入或调任至临漳的四十三位官员,其中超过七成皆为探子。这些年他本已经清除了大半,剩下十三位尚在识别中。如今便觉得已经无需再辩,因为那剩下的三成庸官也未好到哪去,一样跟着在行谣言之举。
悠悠之口诛心,比刀剑更甚。
魏珣见不得谣言污水泼向杜若,更见不得她白发丛生,却还要好言慰他。
从要接七七入宫,便已经触了他底线。如今风刀霜剑捅向杜若,他的逆鳞被彻底掀动。
共二十七颗头颅,滴着鲜血,混着夏日暴雨,整整齐齐置于邺都安合门处。却无人知晓何人何时所放。
暗子营返回临漳时,杜若传令他们城外扎营,再候他令。
夫妻二人立于城楼之上,望着城外在疾风骤雨中汹涌起伏的澜沧江。
“这风雨会停吗?”杜若问。
“西林府军已经全部接到命令,封地属臣也尽数点头。”魏珣道,“等不到风雨自然停也无妨,我们自己且将这风雨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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