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福利院到林家时才四岁。也许他是林家的福星,来了仅仅半年,养母就怀孕了,有些事真的没法用科学道理来解释。
他五岁那年,林菲出生,他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妹妹,那样全心全意地爱她,心无旁骛。成年后,他娶了她,以为可以用一辈子来守护这相濡以沫的女孩,然而,人生在世,总有意外发生。
“华浩就是那个合伙人?”郗萦继续用谨慎的语气问,回答她的也依旧是沉闷的静默。
“他破坏了你们的感情,逼得你跟林菲离婚,林菲难产过世后,他没有带走孩子,而是去了国外,很快又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后来这些事,你都知道,对吗?”
宗兆槐盯着角落的某个点,仿佛陷在一个封闭难熬的困境里。郗萦理解那种心情,被深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她领教过。
“我找到慧慧,一开始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可是慢慢的,我喜欢上了她。她母亲有错,但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有了个想法,我想收养她。毕竟那些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林菲也早就不在了。还有林家的老人,他们曾经养育过你……如果林菲知道你善待她的孩子,她会感激你的。”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郗萦虽然还在往下说,不安却逐渐加深。
“也许,也许林菲早就后悔了,那个勾引她背叛你的男人,哪一点都不如你,她会被诱惑,应该只是一时好奇,这能从她的日记里看出来,她对陌生事物的兴趣远远胜过她已经拥有的,包括身边的人。”
郗萦深深吸了口气,她即将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如果你能接受慧慧,那么,我也就能完全放下那件事……我们三个,可以组成一个家庭。”
如果他们能克服各自内心那深入骨髓的仇恨,给慧慧一个温暖幸福的成长环境,那么郗萦觉得,她将为她目前这迷茫的、毫无头绪的生活找到一个具体实在的目标,一个有力的支撑点。这是对人生的一种超越,她将有能力再次以积极的心态去迎接生活,她将看得到光明和未来的方向。
但宗兆槐不为所动的神情让郗萦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我办不到。”他终于表态,嗓音沙哑而阴郁,“我一看见那孩子就会想起过去,我不想再和过去、和林家扯上任何关系。”
他站起身,不看郗萦,“即使你一辈子恨我,我也不可能接受这么荒缪的想法……对不起。”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语调和郗萦说话了,好像她只是个在跟自己谈生意的过客。
宗兆槐走了。这是他第一次抛下郗萦独自离去,而非相反。
郗萦眼中噙泪,但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怀揣着的一个梦破碎了,那里曾酝酿过她和宗兆槐脆弱的未来。这是她自设的一个赌注,是赌就可能赢也可能输。
现在她明白,她跟宗兆槐之间算是完了。
郗萦拣慧慧上学的时间去见杨奶奶。
杨奶奶坐在后门口,那里光线敞亮,她正把一只只棉纱手套扯成絮状。郗萦请杨奶奶进屋,她有话要讲。
闲聊了几句后,她问起杨奶奶对慧慧以后的安排,话说得隐晦,但杨奶奶一下就懂了。
“能怎么办呢,我就指着自己晚几年再死,等慧慧成人了,我也就闭得上眼了。”她叹气,“就怕老天爷不肯让我多留。”
“慧慧,就没有别的亲戚了吗?”
“亲戚?上年纪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年轻的也没什么来往,指望不上。更别说我们搬来搬去这么多回,联系早断光了。”
郗萦觉得是时候了,便把领养慧慧的想法委婉地表达出来,杨奶奶听得糊涂,郗萦解释了好几遍她才明白,但仍然不太相信。
“那你将来结了婚,慧慧怎么办呢?”
郗萦说:“我不会结婚,拿慧慧当亲生女儿养。”
但她知道这么解释对杨奶奶的说服力不够,想了想,又道,“即使我结婚,也不会亏待慧慧。我会供她读到大学,将来她长大了,有自己的理想,只要我能力够得着,总归会支持她。”
杨奶奶还是迷糊,“郗老师,你为什么非要领养慧慧呢?”
“慧慧聪明懂事,我很喜欢她。”郗萦说得真心诚意。
杨奶奶“哦”了一声,却不表态,又扯了会儿棉纱手套,她忽然说:“你不会现在就要把她带走吧?”
“不会。”郗萦忙说,“她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一切以她的意思为准。”
杨奶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她跟我在一起习惯了,不见得肯出去。等我将来老死了,你再来带她走,她总也是肯的。慧慧也喜欢郗老师。”
郗萦表示完全没问题,而杨奶奶的脸色没有郗萦期待的那么明朗。
“郗老师,你对慧慧有这份心,我先谢谢你,不过领养的事,得看慧慧自己的意思。这孩子心思深,不一定说得动。”
郗萦点头,“我会好好跟她谈。”
杨奶奶不知是悲是喜,怔了半天方说:“这样也好,将来我死也死得放心些。”
郗萦认为,收养慧慧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只是这件事要怎么对慧慧说明白却颇费思量,慧慧是个敏感的孩子,又一心一意在等父母归来。郗萦决定先不捅破,等时机成熟再说。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她自己就会从父母的幻梦中苏醒过来,而那时,她还有郗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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