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针锋相对的那些年里,裴云曾无数次这样看他。让他又恨又恼,恨不得把他直接按下去,按在自己身体的阴影里,把所有蛊惑人的波光的驱散,看透他心底的真实。
这时裴云开口了:“这些天,我好好琢磨了下咱们吵架的事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扼紧了元燿的胸膛。他手脚发冷,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说:“有什么话回去再……”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儿,在这说就行了。”
裴云竟然还对他笑了笑,温和中还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那公事公办的态度,像是裁判官在通知选手落选了。
“我辗转反侧了很久。虽然难过,但也不得不承认……你说的都对。”
这一棍子,彻底把元燿打下了无底的深渊。
他失神地看着裴云,双眼都有些失焦,空荡的大脑里远远回荡着嗡嗡的声音。方才打斗的热汗已经干了,可皮肤又重新泛出了一层冷汗,冷热交替、粘腻阴凉。
不真切的目光中,裴云还在冲他微笑着。
“我先自我检讨一下,我的确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也很不喜欢自己做决定,缺乏决断。你呢,又让人很难拒绝。我想了很久,其实内心深处对我爸死亡的真相是没那么执着的,他想让我好好活着,我就应该不辜负他的期望。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也不会跟你走上这条冒险的路。”
“你我之间呢,也差不多。其实我对你,可能更像是弟弟一样的感情吧。因为你逼了我一下,我又没有其他心仪的人,加上那时候日夜彷徨缺乏安全感,也就顺势答应了。”
“可说到底,这些都是错的。”
嘴里泛上了浓浓的铁锈味。
元燿反映了良久,才意识到是自己紧咬的牙关,已经出血。
裴云看着他,看着他肌肉的每一份抖动、颤抖,眼珠不错,似并不因自己说出的这番绝情话语而有任何愧疚。
“但现在我们纠正错误还为时未晚。”
“你呢,还年轻,也别再跟着我虚耗时间了。咱们俩分开冷静一下,你以后可能还会遇上更喜欢的人呢。如果你还执意为我爸报仇,那就去吧,猼訑我也留给你。如果你真的报仇成功,我永远感激你,我会在我爸的坟前多念叨下你的名字。”
他悠然地、从容不迫地,把死刑立即执行的命令说了一遍。然后便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元燿,似想看他还有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而元燿只是僵立在原地,目光怔愣地看着他。
街上的人都察觉到他俩情况不对,悄无声息地散去了。私语和议论声远去,只剩下沉默,蚕食着仅存不多的短暂平静。
元燿终于开口了。
他双眼瞬间便爬上了无数血丝,声带更是像被刀拉过。
“裴云。”他一字一句说,“你疯了。我不管是谁让你这么说的,现在就把这些话收回去。”
“刚才的每个字,都是我自己要说的。”
裴云很平静,像没看到元燿骇人的表情:“经过前两天你的一顿当头棒喝,我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这个胆小如鼠的人,不适合过刀尖嗜血的日子。不用担心我,加西亚很快也会离开地下城,我跟他一起走,他的探索队或许才是更适合我的归宿。”
“加西亚?”
元燿心底的火山在一点点皲裂,怒吼咆哮的岩浆如赤魔般爬上来,吞噬着他的理智。
“裴云,你敢和他走,我就——”
“你就怎么样?”裴云反问他,还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你能怎么样?是你自己说的,你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你能拿加西亚和斯图尔特怎么样呢?”
“……”
“好了,别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不过是分手。”
裴云翘了翘漂亮的嘴角,最终冲他一笑:“你想想吧,别把彼此弄得太难看,留点最后的体面。”
说完,他就毫无眷恋地收回目光,果决地转身离开了。
裴云走了。
元燿看着裴云的背影。
裴云他又走了。
这个背影似乎和六年前的那晚重合了。
那天他兴奋期待地站在机甲的舷窗边等着,只要等到裴云现身,就能带裴云远离着所有伤害他的是是非非。财富、名望和他那让无数人艳羡不已的出身,与他深深爱慕着的那个人相比,都渺不足道。
可那天他只等来了绝望和分别。
他已经不再记恨裴云背叛他,往日的恨意现如今都化为了痛苦。如果他足够成熟强大,裴云还会觉得他离开首都星就会一事无成吗?如果他也是一个手握重兵、能让整个星际忌惮的人,他们还需要层层谋划,连给裴云的父亲报仇都做不到吗?
是他弱小,无力,幼稚,还冲动。
他被不知多少人称赞过,说他天纵奇才,说他是天之骄子,说他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星辰。
可星辰有个屁用。
裴云可是他心中的月亮啊。
可他却做不了托起这轮明月的广阔夜空。
裴云方才说的那番话,应该是发现了他小心隐藏起来的那些脆弱与自卑了吧。其实没错,他除了用火爆脾气逼迫裴云就范,还能为裴云做什么呢?加西亚起码与裴云志趣相投,还能给他提供一个安稳的归宿。
现在裴云已经快要走出他的视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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