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斗。”
阿绯垂下眼帘来,神色有着莫名的悲悯:“可是,父亲大人他本来,就是父亲大人呀。”
从黄泉乡比良坂之中将自己带回,给予自己漫长的、崭新的生命的父亲大人;更是用自身的悲愿化生出夜斗的愿望之源,是夜斗实至名归的父亲大人……无论怎么想,父亲大人都是为他们赋予了生命的,重要的存在呀。
神明会赋予神器全新的真名,洗去过去的记忆,从灵魂的层面上,都能够褪尽铅华,以全新的面貌降临于世——数百年前,年幼的夜斗就是这样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绯’字,让滞留世间的亡灵重新找到了能够停靠的彼岸。
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阿绯,干得漂亮。”
堂屋当中走出了一位穿着玄色羽织的男人,他伸出手,粗糙的掌纹抚摸上少女的头顶。
“是,父亲大人。”
阿绯顺从地低下了头。
夜斗不愿意和这人多接触,早早地就挠身而上翻上了房梁,躲在了男人视线不可及的地方。对方对此早有预料一般,只当是孩子的叛逆期到了,并没有多生气。
道司们都说,神器必须要守住自己的一线,才能够不刺伤神明。
神器需要逐渐接受自己的时间停滞,已然是亡者身份的现实,好好侍奉赐予自身名讳的神明,肩负起作为神器的责任来,这样才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永无止境的漫长人生。
再进一步的话,神器要守住自己崭新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名字,它是维系自己和神明之间的桥梁和系带,除非神明主动放逐,否则永远也无法解除,哪怕神明身死,都不会消散。
但……如果不呢?
阿绯闭上了眼睛。她的记忆并没有因为赐名而彻底彻底得到消写,虽说已经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名字,但是‘绯’这个字,并没有像是严弥或者兆麻一样牢牢地镌刻在灵魂当中。
她对于自己最初的记忆,是岩浆四溢,鬼卒环伺的奈落之底,一位明显不属于地狱的男人,向自己伸出了救赎的手。
第69章 暗流
高天原。
“说起来,惠比寿大人。”
邦弥跪在地上反复修补被鬼灯破坏得砸出一个坑的青石板:“刚刚鬼灯阁下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如此粗暴地对待那位筒弥小姐……惠比寿大人您有没有被刺伤啊?”
“对啊对啊,这样一通暴打不可能不产生心理阴影的吧!”
有人登即反应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年幼的惠比寿:“惠比寿大人您才刚刚换代,可不能就这么染上‘恙’啊!”
这句话迅速就遭到旁人反驳:“你这家伙会不会说话!惠比寿大人可是福神,你怎么能诅咒大人染上恙!倒是那个筒弥,如果大人您实在是不想解放这个神器的话,要不要把她召唤过来举行袚契仪式?”
“喂喂,你才是,都已经提到袚契仪式了,如果是需要袚契的程度的话,惠比寿大人他肯定会觉得身体很不舒服的吧!”
之前被反驳的那个人当即就呛声回来。
“噤声,你们几个!猜忌主上成何体统!”
严弥厉声道,于是惠比寿庭院里的众人登即又噤若寒蝉起来。
随后,他又将声音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低头问向惠比寿:“少主大人,大家的担心也都是有道理的,您有没有因为筒弥而感到被刺伤?”
“……没有。”
惠比寿愣愣地回答道:“完全……没有。”
“我身上,一点也不痛啊。”
严弥一愣,那个女孩儿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强?他眼珠一转,又斟酌而谨慎地问道:“那,你能感觉到她传来的情绪波动吗?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还有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不来不能自己受着,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的。”
惠比寿像是小大人一般点点头,认真说道:“神明能够一定程度上感知到神器的情绪,真的是非常荣幸的事……我能够感觉到,严弥你在担心我。”
年长的道司神色微微舒缓,伸手摸了摸惠比寿的头发。
虽是无碍……严弥目光投向庭院之外的注连绳,那小姑娘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心如止水的修者,更不像是巫女出身,但……为什么呢?
而同一时间里,被严弥所惦记着的少女,正乖巧地正坐在一个男人的身边,他的手头放着一支看上去平淡无奇的毛笔,明明没有沾染墨汁,毛笔的笔尖仍旧展现出仿佛刚刚吸足了墨水一般的饱满感。
“前代的惠比寿那家伙,往黄泉之语里灌注了不少的力量呢。”
男人一边看向皎洁的月色,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身边的阿绯闲聊:“你说对吧?阿绯。”
“是,父亲大人。”
少女仍旧态度乖顺,不曾反驳:“都正如父亲大人您的预料。”
“根据现在的情报,可以总结出的内容都在父亲大人您的掌控之下……黄泉之语的冥界力量会侵蚀神明,但是只要诱导的内容顺应神明的神性的话,他就会一代又一代,哪怕不断更替,都循环往复地与黄泉之语接触下去。”
“妖怪可以听从黄泉之语的号令,哪怕是能够摧毁整个平安京的怨灵聚合物也一样。”
“神明依靠神器而撬动力量,神器的恶念会反过来伤害到神明。究其本源,是因为纯粹的灵魂和意志原本就可以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四魂之玉,就是这一推论的具体体现。被肉体拘束的灵魂一代又一代地投向比良坂轮回往生,但是已经化作四魂之玉一部分的翠子,和分割魂魄封印在妖怪庵中的安倍晴明,他们的这一部分灵魂永远都不会被轻易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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