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嘉南说。她今天本来就精神不好,人看上去病恹恹的。
陈纵用手背贴了下她额头,说:“不想了。”
陈纵把车停在离学校不远的草坪旁边,周围绿树环绕,那些热闹喧嚣被隔绝在了外面。
“睡会儿。”
嘉南爬到后座,脱了鞋,侧躺着蜷缩在线毯里。过了会儿,陈纵也去了后面,嘉南借他的腿当枕头,微微调整了姿势。
陈纵用手指拨了下她扫在脸颊的头发。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纵从左侧的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翻了翻,又低头看嘉南。
她长睫颤了颤,并未真的睡着。
陈纵将毯子往上提,继续看笔记,“患者需要关心与理解,花时间陪伴她,而不是对她进行说教。给她塑造安全可靠的生活环境,让她的焦虑缓解……”
嘉南忽然睁开眼睛,不安地问:“我上课会不会迟到?”
“我不睡,会看着时间的,上课15分钟前叫你。”陈纵立即给出答复。
他一只手压在线毯上,隔着毯子,摸索到嘉南的手指,两人相互握住,嘉南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真的睡着了。
她梦到易宁了,十年前的事情像录像带一样在脑海中重新放映了一次。梦里的嘉南一直在拨打某个电话号码,对面始终无人接听。
她从易宁家的门缝里塞进去了许多张小纸条。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下下个星期三,图书馆招募小志愿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报名参加?”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今天我看到了河边有人放烟花,你有没有看见呢?”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最近好冷,多穿衣服,不要感冒。”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请给我回电话。”
“易宁,我是嘉南,你还好吗?”
那件事发生以后,唐俊被柳曦月赶走了,从此销声匿迹,而文化宫继续运转,易宁没有再回来上课。
嘉南没有与易宁正式的告别过,易宁就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座机永远打不通,手机关机。
嘉南联系不上人,只好跑去她家敲门。连着去了好些天,都没有回应。
她塞进去的那些留言小纸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坐在楼梯间等待时,嘉南一次也没有碰见过易宁和她的家人,反而遇到了易宁那个奇怪的邻居。
女孩仍旧背着巨大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书包,低着头走路,长长的头发像窗帘般遮住她大半张脸。
那天,她走到嘉南面前停下来,用很小的说话声告诉嘉南:“易宁搬家了。”
她第一次主动跟嘉南说话,手指抓着两侧的书包带,不习惯与人对视,将目光投掷在地面。
“他们家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她又说。
嘉南站起来,比她要高出许多,她问她:“那你知道他们家搬去哪里了吗?”
女孩摇摇头。
嘉南失望地走了。
女孩跟着她下了几步台阶,嘉南回头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伸出手,摊开掌心,上面有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谢谢,我不要。”嘉南说。
那只手一直伸在那里。
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露出两个黑红的疤,像是被烟头烫伤的痕迹。因为处理不当,皮肉溃烂,伤口在发炎。
嘉南盯着她的手,许久许久,还是说:“谢谢,我不要。”
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了。
透明的液体砸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一颗接一颗。
嘉南走出了楼道,女孩没有再跟上来。
嘉南再也没有来过这栋单元楼,这片小区。她回归到了从前单调枯燥的生活。
不停地练舞,学习,练舞,学习……
她独自度过了大部分漫长的时光,独来独往,没有再交朋友。
她想变成一颗坚硬的石头。
*
周末,嘉南与余静远见了第二次面。
余静远已经从多次的网络聊天中了解到当年文化宫发生的事情,认识了关键人物——嘉南的朋友易宁。
心理治疗过程中,余静远一直鼓励嘉南社交,但收效甚微,嘉南甚至明显表现出了抗拒。
这次见面,余静远继续跟嘉南谈她的梦境。
余静远从中发现了新人物——易宁的邻居。
嘉南和那个女孩几乎没有产生过交集,她们之间只进行过简单的对话,因为对方始终低着头,嘉南连她的样子都没看清。
“我最近总梦到她给我递巧克力的场景。”嘉南对余静远说,“特别奇怪。”
“你接了她的巧克力吗?”余静远问。
嘉南摇头。
余静远接着问:“为什么呢?”
“我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说不定和易宁一样。”嘉南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她又说对不起。
嘉南至今没有忘记带着易宁在雪地里逃跑的感觉,易宁从她背上摔出,她爬向她,抱着她在大雪中痛哭。
太痛了。
嘉南已经不敢去接那块巧克力了。对方手臂上露出的伤口让嘉南退却,她没有勇气再靠近,因为她根本帮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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